在中国的四大神话体系(西方昆仑神话、东方蓬莱神话、南方楚神话、中原神话)中,昆仑神话是成形最早、流传最广的一种,是中国神话的主流。昆仑神话里有太多的西来痕迹,有太多的蜀地痕迹,诸如百神之首为西王母、黄帝娶西陵氏、大禹生于西羌、大禹娶蜀地的涂山氏等等。以上种种,极可能是华夏先人在史前迁徙过程中留下的种族记忆,只是在时间冲刷下风化破碎、扭曲变形,零星地保存在《山海经》《尚书》《禹贡》等上古典籍中,诸如:
玉山,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
——《山海经·西次三经》
鲧(gǔn)窃帝之息壤以堙(yīn)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山海经·海内经》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yān zī)而勿迫。
——《离骚》
中国几位国学大师在爬梳上古神话的过程中,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西北和蜀地。王国维有诗云:“回首西陲势渺茫,东迁种族几星霜?何当踏破双芒屐,却向昆仑望故乡。”顾颉刚、蒙文通认为,“昆仑是一个有特殊地位的神话中心”,“昆仑宜为上古一文化中心”。
而昆仑神话中隐约透出的草蛇灰线,恰与现代基因科学的研究结果相符。最新的Y-SNP(Y染色体单核苷酸多态)理论是以父系谱系来研究各族群的流变,用它来研究华夏族群,发现汉、藏、羌均源于先羌,其分流时间大约距今五千年,这正好是传说中黄帝和蜀之先王蚕丛的时期。再往前追溯,先羌的前身原是南亚的一个族群,经云南和蜀地北上,这也有可靠的基因位点证据。至于现代人类各族群最初都是来源于非洲,与本文无关,不拟涉及。
需要说明的是:“昆仑神话”所言的“昆仑”并非新疆的昆仑山脉,那是汉武帝张冠李戴。华夏种族中“昆仑”概念的形成,到汉武帝命名昆仑山脉,中间隔了数千年之久。神话中那座虚无缥缈的昆仑神山,应是华夏先民在遥远的北上、东迁过程中对某些圣山的记忆,它更可能位于蜀地。
大约在黄河文明兴起的同时或稍后,蜀地兴起一个灿烂的古蜀文明,一般认为它是羌人南下所建立的。古蜀文明向上可追溯到五千年前的蚕丛时期,即李白在《蜀道难》中的感叹:“蚕丛及鱼凫(fú),开国何茫然!”由于古蜀文明没有发展出文字,它差点儿被埋在时间的废墟之下。直到三星堆和金沙文物出土,这个文明才稍露头角。尽管现在能看到的只是这个文明的一鳞半爪,但其灿烂博大也足以令后人膜拜。
汉语古籍中有对古蜀文明的点滴记载,诸如:
蜀之先王名蚕丛,后代曰柏灌,又次者曰鱼凫。
——《蜀王本纪》
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
——《华阳国志》
鱼凫田于湔(jiān)山,得仙,今庙祀之于湔。
——《蜀王本纪》
荆有一人,名鳖灵,其尸亡去,荆人求之不得。鳖灵尸随江水上至郫,遂活,与望帝相见。望帝以鳖灵为相。时玉山出水,若尧之洪水。望帝不能治,使鳖灵决玉山,民得安处。
——《蜀王本纪》
鳖灵治水去后,望帝与其妻通。惭愧,自以德薄不如鳖灵,乃委国授之而去,如尧之禅舜。鳖灵即位,号曰开明帝……望帝去时子规鸣,故蜀人悲子规,鸣而思望帝。
——《蜀王本纪》
(巴王)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
这些记载只是古蜀历史珠串上寥寥几颗珠子,而且传说成分大于史实。但即使如此,这些零星的珠子仍十分宝贵。尽管它们扭曲变形,依然折射了真实的历史。比如上例中所说的“蚕丛,其目纵”,后人一直把它当成荒诞不经的传说。谁能想到,金沙和三星堆文物的出土竟然证实了这最荒诞的记述,原来蜀国确曾有过一个崇拜纵目的民族。而汉族上古神话《山海经》中所说的烛龙“直目正乘”,恐怕与蚕丛的纵目也不无联系。
至于古蜀人信仰的神祇,因其过于邈(miǎo)远,又没有文字资料,已经很难考证。但既然蜀地是昆仑神话的发源地,那么,把昆仑神话当作古蜀人的信仰,应该不算牵强。
这个故事所写的就是那个人神共处的时代下,一批半神半人的英雄。神话的曲面镜中折射的是真实的上古历史。故事中的西王母既是神灵,又可以看作一个洞察过去与未来的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