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军这年二十五岁,一米八的个头,长得宽肩阔胸,长腿细腰。方脸膛,白净面皮,两道剑眉向上挑起,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他从小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打熬出一身力气,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几年前,他高中毕业留校,在校办工厂做徒工。他师傅老于是从城里走“五七”道路下乡的技术干部,被学校聘为校办工厂的厂长。在师傅的精心调教下,邵军车铣铆焊样样精通,很快就成为工厂的技术骨干。
邵军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追求他的姑娘不少,可是他总是不来电,至今仍是光棍一条。对于邵军的婚事,于师傅可没少操心,但介绍了几个都没成。因此徒儿的婚事,便成了于师傅的一块心病。
这年秋天,于师傅带着邵军到哈市联系一笔业务。事情进展挺顺利,没费多少劲儿,便签订了一笔数额不菲的供货合同。于师傅心情大好,连走路脸上都挂着笑。邵军知道师傅习性,每逢高兴事,总喜欢喝两口。他见离回程火车发车尚有一段时间,于是便请师傅下馆子。于师傅爽快答应,心里却打定主意:这钱得由自己掏,徒弟毕竟挣得少。
哈市火车站前有一排临街商铺,各种店家招牌花样百出,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邵军举目细看,很快就被一块招牌吸引住了。只见浅蓝色的牌匾上写有“凤仪厅”三个烫金大字,笔锋遒劲,挥洒自如,呈龙飞凤舞状,显得古朴典雅。“好名字。”邵军不由得暗自赞叹,“‘亭’改成‘厅’,只一字之变,便把风流场变成吃饭地,实在是妙啊。”再往下看,锃明瓦亮的窗户里面是几张淡黄色的桌椅,看上去干净整洁。
“师傅,我们就在这里吃饭咋样?”邵军指了指凤仪厅。
“好啊。”于师傅仔细地端详了这三个字,不由得打趣说,“吕布戏貂蝉,该不是你今天要走桃花运?”
邵军脸一红:“师傅又拿我开心了。”说罢,便拉开门把师傅让了进去。他们拣了一处靠窗的桌子。邵军轻轻抽出椅子,请师傅坐下,然后自己坐到师傅对面。
饭馆不大,总共摆放八张桌子。因过了中午,店内只有几个人在吃饭。听口音,都是哈市当地人。
邵军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菜谱。除了一些东北家常菜,还有几道哈市当地特色菜。价格合理,照顾到高、中、低三个消费档次。正看着,一阵银铃似的声音飘了过来:“请问师傅要吃点儿啥?”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字正音美。
邵军闻声,心头一震:这声音清脆甜蜜,恰似莺声燕语啊。不由得抬起头来,一时竟看得呆了。
只见站在眼前的是一位花季少女。高挑个儿,瓜子脸,白玉似的皮肤。一头乌黑的头发盘在头上,前额飘着刘海。两道又细又长的眉毛下,忽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花蕊。鼻子细小挺直,一张红润的小嘴像花瓣。身穿一件蓝麻花布对襟上衣,一条深蓝色卡其布裤子,系一条粉色兜胸围裙。优美圆滑的曲线凸显出姑娘标致的身段,看上去风姿绰约、亭亭玉立。
见客人没有回声,那姑娘含笑看了一眼邵军。就在这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同时一震,像是受到了电击,心随之怦怦乱跳起来,一朵红云顿时飘在脸上。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空气似乎一瞬间凝固。
这情景恰被于师傅看个正着,心中感叹道:这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这回徒儿可来电了。何不设法促成他们?想到此,于师傅便从邵军手里取过菜谱,徐徐说道:“姑娘,我来点菜吧。俺的徒弟邵军面子薄,见了像你这样的漂亮姑娘,人家没咋的,他倒是先变成大姑娘了。”一句话逗得姑娘“扑哧”笑出声来。
菜很快端上来了,邵军又要了一瓶北大仓。姑娘熟练地打开瓶盖,先给于师傅斟上,接着斟给邵军。看来姑娘有些慌,手微微发颤。邵军瞅着姑娘的手,眼睛就离不开了。那手小巧玲珑,精美得像工艺品:手皮白嫩,手形修长,手指像葱白,指甲像玛瑙,晶莹光亮……
“哎呀,对不起。”姑娘连忙道歉,她竟把酒斟得过满,都流到桌子上了。说罢,急忙从兜里掏出块抹布抹桌子。邵军见状,伸手去端酒杯给让地方,却不料与姑娘的手碰到一起,只听见“啪”的一声响,两只手之间竟蹦出一个电火花。姑娘羞得脸像朵花,抿嘴瞅了一眼邵军,便扭身离开,只留下优美的线条在邵军眼前晃来晃去。
“喝酒。”于师傅端起酒杯。邵军这才回过神来,脸红红的,举杯与师傅轻轻一碰,很斯文地抿了一口。
“老说不来电,这会儿看来电来得挺大,给你过得不轻。”于师傅笑眯了眼。
“我真就没见过这么俊的姑娘。不知怎的,心里像揣只兔子,怦怦乱跳,紧张得喘不上来气。”
“这就叫来电了。你们俩很般配,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我来把这根线牵上怎样?”于师傅很认真地说。
“就怕人家看不上咱。”邵军低声说,声音有些发颤。
“两位师傅,不知菜的味道可心不?”师徒俩正喝着,这时从内厨闪出一个人,打着笑脸冲着他们问。
他边说边脱去白色长袖罩服,摘下高筒厨师帽,随手递给那姑娘,放到吧台里。
打眼看去,这人有五十多岁。中上等个头,短发、圆脸、粗眉、细长眼,蓄着八字胡。一看就是东北爷们,身体健硕,只是有些发福。
于师傅伸出拇指,接过话茬说:“很纯正的东北口味。尤其是得莫利炖鱼,色香味俱佳,堪称一绝,足见师傅是位烹饪高手。”
“师傅过奖了。俺见你们点的几道菜都是东北传统名菜。打眼一瞅,就知道二位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贵客。有贵客登门,俺岂能怠慢?就自己下厨颠颠勺子。”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这店掌柜的。有劳掌柜亲自掌勺,我师徒俩口福不浅。太谢谢你了。”说着,于师傅和邵军站起身来。
“你说得不错。俺在工厂办了病退,就开了这个小店,挣口饭吃。”
在于师傅一再邀请下,这位店掌柜又让后厨炒了两个菜,提着一瓶酒走过来。于师傅连忙拉开身旁的椅子让座。三人落座,喝酒聊天。他们先是做了自我介绍。接着,便乘着酒兴,打开话匣。天南海北,家长里短,聊得热火朝天,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聊天中得知,这位店掌柜叫李广财,哈市郊区的人,是旅游中专烹饪专业毕业生,先前曾在一家大型国营电器厂食堂工作。工厂效益不太好,工资低,眼瞅着两个儿子要买房结婚,靠这几个钱没法对付。于是他就托人在医院开了张慢性病诊断书,提前病退,办起这家餐馆。店里人手不够,忙时他便亲自下厨。谈到刚才上菜斟酒的姑娘,李掌柜格外来劲儿。他脸上泛着光,眼睛闪着亮,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说话间,还不时地眼上眼下打量着邵军。原来这姑娘是他的外甥女,叫田莉,财务中专毕业,到这里帮他管账兼做服务员。李掌柜还有意识地介绍说,他的外甥女聪颖贤惠,年方二十三岁,还没处过对象。于师傅看出李掌柜的用意,便接过话茬,详细地介绍起自己的徒弟。从年龄到家庭,从为人到工作,面面俱到,不厌其详,夸得邵军满脸通红。邵军自然明白,这是两位长辈在互相交底,其目的不言自明。他的心像装块糖似的甜丝丝的。
谈到饭店的生意,李掌柜脸上顿时掠过一丝阴影。他叹了一口气说:“按理说,生意应该不错,回头客很多。但再好,也抵不过那么多吃咂摸地(蹭吃蹭喝要好处)的,像群苍蝇,有事没事就到这里蹭几顿,真是挥之不去,赶之不尽。最近,又冒出了三个秃头,为首的叫马三。他们隔三岔五到这里白吃白喝,索要什么保护费,还不时地用邪白白的眼神瞟着我的外甥女,真搅得我头痛。”
听了这些,邵军颇为不平:“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去派出所告他们。”
“告?”李掌柜瞅着邵军说,“他们都是几进宫的主儿,仗着会点儿功夫,在这一带称王称霸,没人敢惹。尤其那个马三,是个十足的滚刀肉,打起仗来不要命。前不久,他带领那两个狱友打走了原先在这一带蹭饭吃的几个混混,于是就把这里变成他的天下,成天惹是生非,打仗斗殴。谁都知道他们三个是魔头,只要不捅出大乱子,派出所也懒得去管他们。俗语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像俺这样开店的,哪里得罪得起这三个街头混混。”
正说着,只听得大门“咣当”一声响,撞进三条大汉。为首的一个,三十左右的年龄,长得虎背熊腰大脑壳。脑袋瓜剃得溜光锃亮,几道浅红色的伤疤像蚯蚓似的胡乱趴在铁青色的头皮上。他长着一张梯形长脸,脸皮黑不溜秋,像抹了锅底灰。扫帚眉,铃铛眼,塌鼻子,蛤蟆嘴,络腮胡子像一堆乱草奓撒着。他身穿黑色阿迪达斯运动服,足蹬一双耐克旅游鞋。前胸敞开,露出黑乎乎的胸毛。不用介绍,看那派头就知道他就是马三。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也都剃着光头,二十出头年纪。一个方脸,黄表纸似的面皮。一个三角脸,白得没有血色。他们俩也都虎着脸,支棱着眼,一系黑衣打扮。
李掌柜低声说道:“说曹操,曹操到,就是这三个混混。你们只管喝酒,少说话。”说罢立起身迎了上去。
“三位贵客光临,欢迎欢迎。”李掌柜脸上挤着僵硬的笑。
“啊哈,李老板今儿个陪人喝酒,定是发了大财。你可不能被窝里放屁——独吞,俺哥几个也要有份。”马三大嘴一咧,粗喉咙大嗓门嚷道。
“让你马三爷见笑了,小店哪有你的财气?来了两位大连朋友,就喝了几盅。”
“大连朋友?”马三乜斜着眼,看了看于师傅和邵军,“李老板交际还挺广啊。”
“开饭馆,盼的是和顺兴旺,广交朋友才能聚财。像你这样远近闻名的人物,不也是经常光顾俺小店吗?三位这边请。”李掌柜指了指近旁一张空桌。
他们横晃着身子走到那张桌前,“吱啦啦”一阵乱响拖出椅子,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就在他们说话间,只见几位正在吃饭的客人纷纷扔下碗筷,结账离去。
“李老板,老子今儿手气特棒,打麻将连和了几局。有什么好酒好菜只管上来,老子喝高兴了,指不定扔给你几个。”马三摆出一副王爷的架势,大咧咧地指着李掌柜说,“你做菜还算有两把刷子。老子到这里吃饭是看得起你,知道不?还愣着干什么,快炒菜去。”
李掌柜不敢怠慢,走进吧台,穿上厨师服,转身进了后厨。
田莉端着茶壶,缓步走过去斟茶。三个人的眼睛就粘在她身上了。
“几天不见,姑娘越发出落了。脸蛋粉嘟嘟的,真稀罕人。”马三的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
田莉目不斜视,只是轻轻摆好茶杯,斟上茶。
“俺们老大今儿个心情忒爽,别的饭馆不去,就是单冲你来的。”方脸嬉皮笑脸地说,“好花再美,不让人看也就是白瞎。看在俺们老大的面子上,姑娘就坐下,陪俺们喝几盅。”
“对不起,我不会喝酒。”田莉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去。
“呀哈,奶子不大盘还不小,又不是要你陪俺上床,就陪喝几口酒都不肯赏面子。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钱吗?老子有的是。”马三脸有些挂不住,冲着田莉背影大声嚷道。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沓大团结,“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今儿个老子高兴,拿钱买笑,喝酒赏钱。你只要喝一小盅,就赏一张大团结。你要是有能耐,这些都归你。”
“请你放尊重一些。”田莉气红了脸,扭头回了一句。
“尊重?哈哈……”马三闻言,仰脸一阵狂笑,“小蹄子,你听好了,俺自从出了娘胎,就不知道有‘尊重’这两个字。”
这时,为了缓解气氛,另一位女服务员走过去斟酒。
“滚!”马三瞪着怪眼,厉声喝道,“今儿个老子就看上那个小蹄子了。不是她倒的酒不喝,不是她陪酒不喝。”马三的胡子奓撒开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听到外面动静不对劲儿,李掌柜连忙从厨房走出来。
“咋回事?”李掌柜问。
“马三要我喝酒,我不会喝。”田莉眼里含着泪。
“对不起,马三爷,我的外甥闺女的确不会喝酒。请你看在小店经常赞助的份上,就高抬贵手放一马吧。”李掌柜走过去,一边给斟酒,一边赔着小心。
“有哪个大姑娘生下来就会养孩子,到后来还不是养一个又一个?”三角脸抢着说。
“哈哈……”三人的嘴张得像甩在海滩上的鱼。
“你这年轻人,说话怎就如此轻薄。”李掌柜耐着性子瞪了三角脸一眼。
“俺又没逼她脱裤子,咋就轻薄了?”三角脸毫无顾忌,说话越发下道。
“哈哈……”又是一阵狂笑。
一股怒气腾一下直冲脑门,李掌柜抹下脸说:“你这哪里是来喝酒,分明是来找事。”
“找事咋的,今儿个老子就是来找事。让你外甥闺女乖乖过来陪俺喝酒也就罢了。否则,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马三眼露凶光,恶狠狠地说。
“你这叫侵犯人权,还有没有法了?”
“啊哈,见过没有见识的,却没见到像你这样没有见识的。今儿个老子就教教你。”马三亮了亮拳头,“看着没?这就是人权,这就是法。”说罢,胳膊一挥,将李掌柜扒拉到一边。
“去。”马三冲着方脸吩咐道,“把那个小蹄子给俺揪过来。”
方脸起身奔向田莉。李掌柜挡住去路。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他的脸上挨了方脸一掌。李掌柜岂能受此侮辱,回手一拳打得方脸一个踉跄。马三见状,腾一下站了起来,一个跨步抢了过去,左手揪住李掌柜衣襟,右手挥拳就打。
“住手!”邵军早就忍无可忍了。见此情景,便拍案而起,大喝一声,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这声呵斥,内力十足。一时间像孙悟空施的定身法,众人呆立。
“师傅,请你把桌子挪到墙边,一会儿咱们接着喝。”邵军低声对于师傅说。
说罢,邵军一个箭步冲过去,只轻轻的一个卸腕,马三的手便从李掌柜衣襟上脱落下来。
“呀哈,你小子是吃了豹子胆,看是活腻歪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马三的眼瞪得像铜铃,充着血丝的眼球都要蹦出来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如此放肆,真是无法无天!”邵军指着马三厉声说道。
俗语说,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马三从邵军那卸腕的一触,便知道对手绝非等闲之辈。于是冲着邵军背后的方脸丢了个眼色。方脸会意,一把从后面将邵军连腰带胳臂一起死死抱住。
邵军本能地双手在背后向方脸胯下抠去,方脸撅起屁股躲避,邵军趁势向后甩头,正中方脸鼻梁,一时撞得他眼前金星乱飞。借此机会,邵军两膀向上一用力,身子猛地下坠,同时用肘力击方脸小肚子。这一连串的动作就在眨眼间一气呵成,别人还没有看清楚邵军这些动作,却见方脸在挨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像一麻袋稻草糠仰面摔倒,鼻子流血不止。
“好小子,今儿个我看你是活到头了,竟敢动手打伤俺哥们,看拳!”马三自出道以来,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撒野。不由得噌的一下怒火中烧。左手虚晃,右手握拳,一个弓步前冲,飞出一拳,直奔邵军胸口。
“黑虎掏心。”邵军认得这是迷踪拳的路数,没想到这厮一出手便亮出杀招。邵军不敢怠慢,使了一招通背拳中的反绊截拦式应对。左手成勾手,在胸前画弧拨开来拳。右手成掌,以泰山压顶之势劈向对方脖子。那马三一拳走空,来不及撤身,见掌劈过来,身子一侧,肩上早挨了一下。这一掌力道十足,像铁锤,痛得马三“嗷”的一声怪叫。邵军顺势插上一步,别住马三双腿,两臂平扫,用了一招迷踪拳犀牛望月式,马三“噗”的一声摔到地上。
“小心身后!”田莉情急之中,喊了一嗓子。
邵军闻听脑后风动,并不躲避。只见他右手指尖并拢,提膝转身,飞出穿掌,为白猿坐洞式。三角脸凌空砸下的啤酒瓶贴着邵军胳膊外侧滑下。接着邵军打出子午扪心炮:中指骨节凸出在拳中,直击三角脸小腹。这是通背拳中最夺命的狠招。若不是三角脸抡起酒瓶偷袭,邵军是断断不会用此招数。虽然只用了三分力气,只听“啊”的一声哀号,三角脸翻身扑倒,眼睛翻白,口吐白沫,动弹不得。马三自忖不是对手,便从身后抽出一把菜刀,血红着眼,扑了上来拼命。邵军见菜刀劈来,略一闪身,出手如电,半空中叼住马三持刀手腕。两手随即合拢,用力向前伸直胳膊,同时插步转身,将马三背在背上。随即邵军两臂一用力,身子猛地前倾,用了一招背摔。只听“啪叽”一声,足有二百斤重的马三像头肥猪从半空中直挺挺地飞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菜刀也“嘡啷”一声脱手落地。再看那马三,双眼紧闭,浑身抽搐,两腿乱蹬。不一会儿,胳膊腿一伸,一动不动了。
邵军扫了一眼,见方脸、三角脸还趴在地上,已经失去打斗能力。他这才蹲下来,扶着马三坐起。按压人中,拍打后背。过了好一会儿,马三才长长地缓出一口气。
这时,窗外已经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人。内中有几个住在周围的,悄悄地介绍了马三的情况。众人便议论开了,像开了锅一样。
“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嘚瑟大了,必定要栽跟头。”
“马三有今天,那叫自作自受,活该倒霉。”
“整天吆五喝六,好像打遍天下无敌手。没走上三招,就他妈让人家给摔成死蛤蟆。”
“这叫武松醉打蒋门神。”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
“多行不义必自毙。”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南腔北调地议论着。显然说话的这些都是来自其他地方的过路人。他们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感觉既解气,又解恨。对邵军,众人更是赞不绝口,眼睛里满含着赞叹和敬佩。
“看人家那小伙儿,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一身功夫,十分了得,真是人中豪杰。”
“看那身手,不是来自少林,就是武当。真是盖了帽了。”
“世上多一些这样的人,哪里还能有这些鼠辈们横行霸道的机会。”
“看那姑娘,粉面桃腮,蛾眉杏眼,美若天仙。若不是英雄出手,今天还不知道要受啥样子寒碜了。”
“典型的英雄救美。”
“吕布救貂蝉。”
“免费看了一场精彩武打大戏,血受。”
“……”
马三睁开眼,又晃了晃脑袋,这才看清楚是邵军在扶着他,顿时羞得一张脸变成了紫茄子。
邵军见马三醒来,也舒了一口气,他担心刚才的那凌空一摔出手过重。
邵军慢慢站起身来。“马三,还有你、你。”邵军剑眉上挑,眼露威严,指着地上的三个人,“都给我爬起来,别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像个娘们。有本事,都给我拿出你们进门时的威风,咱们到外面再过过招。我一只手别在身后,你们三个一起上。若是我用两只手,就算欺负你们了。”
“师傅你厉害,俺们心服口服。”马三的眼睛由铜铃变成了柳叶,哭咧咧地说。
“方才恐怕没给你们拿出真本事的机会。听说你们都会两下,爬起来,到外面亮招吧。”邵军怕他们言不由衷,心有不服。
“俺们长记性,真的不敢再过招了。”马三仍旧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你,方脸,搞偷袭,不是个爷们。我最恨背后下黑手的人,这才让你尝点儿苦头。”
“你,三角脸,典型的下三烂卑鄙猥琐小人。满口脏话,背后偷袭,而且还要持物伤人,所以让你吃的苦头更重些。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这会儿就躺在医院里了。”
“你,马三,竟然要持刀拼命。我就是摔死你,也是正当防卫。今天留你一条命,是给你重新做人的机会。”
邵军手指着他们,一一点评。“你们都听明白没有?”
“俺们都听得明明白白。”三人连声应答,乖软得像羔羊。
“还不赶快站起来,难道要我一一扶你们不成?”邵军瞪着他们说。
三个人这才敢站起身来。
马三瞪眼扫了一下窗外。趴在窗上看热闹的人立马作鸟兽散。
“师傅,俺有一事不明白,不知敢不敢问?”马三胆虚虚地说。
“有什么敢不敢的?这会儿倒学会斯文了。问吧。”邵军说。
“不知那位姑娘是你——”马三目指田莉。
“她是邵军的对象。”李掌柜不等马三把话说完,便急忙插话说,“今天是他师傅老于带着徒弟来相亲的。”
“哎呀呀,要是早点儿知道是这码事,就是借给俺十个胆,也不敢到这里找事。”说着,三个人一起鞠躬给邵军赔罪。
接着,只见马三带头“扑通”一声,三个人齐刷刷地跪倒在于师傅面前。
“师傅在上,请受俺们一拜。”马三边说边与其他两人连连磕头。
于师傅知道他们是搞误会了,错把自己当成邵军的武术师傅。正要开口解释,邵军却朝他使了个眼色。
“习武德为先。”邵军指着他们说,“我师傅常说有五不教:心险者、好斗者、狂酒者、轻薄者、胆小懦弱者。看你们三个现在的这副德行,我师傅哪里能教你们。别白日做梦了,都给我站起来。”
邵军的话就是命令,三个人不敢违抗。
于师傅借机要再给他们加点儿震慑力,免得日后到这里挑事。于是就将错就错,板着面孔说:“你们三个给我听好了:人字两条腿,叉开腿站直身,才能为人,否则就是一根棍。男人,是‘田’字下面一个‘力’。有力耕田,养家糊口,这是男人的责任和义务。你们要记住古训,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否则,下场必定比今天还要惨。”
“师傅说得是,俺们牢记在心。”三人许诺。
马三仍心有不甘,谦声问:“如果俺们改邪归正了,是否能跟师傅学武?”
邵军接过话:“天下事,一切随缘。只要你们洗心革面,做个本分的人,那就看你们的缘分和造化了。”
“没别的事,你们就走吧。希望能记住今天的教训。”邵军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马三连连点头。
邵军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钱:“把钱收起来吧。该结账结账。”
马三这才伸手抓起那一沓钱,又抽出几张放到桌子上:“这是今天的饭钱。今后李老板就是俺们重新做人的见证人。”
说罢,三个人一起向于师傅、邵军及李掌柜等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慢慢地退了出去。
一场始料不及的风波就这样平息了。邵军深情地看着田莉,田莉杏眼含笑,迎着邵军的目光。幸福的喜悦,把姑娘的两颊染得像带露开的花朵。
见此情景,李掌柜牵着姑娘的手,于师傅拉着邵军的手,把两个年轻人的手紧紧地连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