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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定平
【 摘要 】特朗普上台之后，可能出台一系列跟东亚有关的政策方针，这些新的政策方针必然对东亚的和平与发展产生重要影响。推进东亚合作机遇和挑战并存。
在此由中国人民大学东亚研究中心、国际关系学院组织举办东亚合作研究论坛，集中讨论特朗普当选后的美国与东亚问题，可谓恰逢其时，非常具有针对性和紧迫性。借此机会，我想就特朗普时期东亚合作的机遇与挑战做一个发言，首先着重讲一个总体观察，然后具体谈四点看法。
我的一个总体观察就是，无论是日本还是中国，对于美国大选和特朗普的言论都存在一些理解偏差，都只留意对自己利好的方面，而忽视甚至无视对自己不利的信息。中国和日本的很多评论再次印证了我过去一直强调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选择性问题，即心理学中所说的选择性记忆、选择性接受、选择性理解问题。在美国大选的整个过程当中，日本掉入了这个心理学陷阱，中国也掉入了这个心理学陷阱。日本对美国大选当然是给予密切关注，但是日本只对有利于自己的方面感兴趣，而将那些不太有利的信息撇到一边，采取无视的态度，装作没听见、没看见。我清楚地记得，在美国大选投票前的一个研讨会上，我问一位来自东京的日本著名学者：特朗普在竞选中提出要日本负担更多的防卫费用，否则就撤回驻日美军，日本对此有何看法，是否有准备？那位日本学者觉得我的问题荒唐可笑，说特朗普根本无法当选，对他的疯狂言论不必当真。日本从上到下就是这样“一边倒”地相信希拉里会当选，因为希拉里主张强化日美同盟，对日本有利。实际上，中国在某种程度上也存在类似的现象，只不过在对象上与日本完全相反，日本希望希拉里当选，很多中国人则希望特朗普当选，因为很多中国人不喜欢希拉里，而更加钟情于特朗普。正是因为钟情于特朗普，很多中国人对于美国选举当中的一些有利于中国的特朗普言论就大加赞赏，大家也就理解得比较深刻一点，其言论传播得也比较广泛一点，中国国内的舆论报道明显具有上述特点。而我们对于美国选举中对中国不利的言论则经常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实际上，如果大家关心或了解得比较多一点的话就应该知道，特朗普竞选期间无数次谈到中国，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看到微信中最近传播的一段很好玩的小视频，有人把特朗普讲中国的话全部拼接在一起，就是特朗普不断地讲中国，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当时都没有耐心看下去了，讲得太多了。特朗普讲中国讲了很多，这个里面赞扬是有的，但是批评也很多。他说上台以后要对中国采取很多措施，国内在报道过程中也存在选择性报道的问题，对我们不利的、批评我们的东西相对而言报道较少。这是一个总体印象，应该引起关注。特别是在特朗普当选之后，我们更应该加强研究，全面认识和理解特朗普现象。
特朗普上台之后，可能出台一系列跟东亚有关的政策方针，这些新的政策方针必然对东亚的和平与发展产生重要影响。在我们推进东亚合作方面，简单来说，应是机遇和挑战并存。当然，这个说起来比较容易，关键还是我们怎么理解。在我看来，特朗普的当选可能为东亚合作带来的机遇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我觉得可能为东亚合作提供更大的操作空间。从东亚合作的历史来看，东亚合作从1997—1998年的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后正式启动到现在，有近20年了；中日韩启动三国合作从2008年开始，有近10年了。在东亚合作过程中，我们是很认真的，特别是东亚合作初期阶段，就是在开始的七八年时间里，中国非常积极、非常努力、非常认真，每年都在广泛研究和征集意见的基础上，提出一些关于东亚合作的政策方案。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东亚合作一直碰到一系列的障碍因素，毫无疑问最核心的是两个方面：一个是日本，一个是美国。美国对于东亚地区过快的区域一体化、过快的合作进程是非常警惕的，一旦有什么重要的建设性提案，美国都会发出一些声音，或者发出警告，或者进行破坏，或者百般阻挠，一些东亚合作的提案最后都胎死腹中。具体案例不少，我就不多讲了。另外，由于日本和美国的特殊关系，日本长期以来虽然参与东亚合作，但是一直三心二意，没有认真、积极地推进，有时甚至在美国的唆使下进行阻挠。
现在，东亚合作的形势可能因为特朗普的上台而发生一些变化。从积极的一面来看，特朗普比较强调“美国利益”“美国第一”，反对以前美国政府在世界各地指手画脚、横加干涉，把整个世界搞得乌烟瘴气。在东亚地区，特朗普可能对奥巴马政府的“亚太再平衡”战略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整。如果特朗普把执政的政策重点放在美国国内，力图重振美国经济，那么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东亚区域内国家讨论东亚合作的事情会有更多的可能和更大的空间。这个基本判断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关键是我们自己采取什么样的实质性措施，既推动东亚合作的进展，又不至于招致外部特别是美国的警惕和干预。在这一方面，东亚内部的整合与团结尤为重要。
第二，日本可能更加重视东亚外交，为东亚合作增添新的动力。日本战后以来的基本外交方针有三大核心点：一是对所谓西方自由国家的协调，主要是对美协调。二是联合国中心主义。三是亚洲特别是东亚外交。与亚洲邻国怎样搞好关系，一直是日本外交面临的重大考验。日本战败以后，开始是发展与东南亚国家的关系，但是随着中国的快速发展和实力增长，东北亚变得日益重要，日本的外交重点也随之发生转移。从日本外交的总体态势来看，日本长期以来一直是尽可能在对美协调与亚洲外交这二者当中维持一种平衡。有的学者明确指出，能够在二者之间维持良好平衡的政治家就是伟大的政治家。但是，在具体实践过程当中，很多领导人是有偏差的，有的时候可能过火一点，特别是小泉纯一郎，他甚至觉得跟美国关系搞定了，别的就无所谓了，这是比较极端的一个例子。安倍晋三作为小泉纯一郎的“弟子”，继承他的衣钵，也有类似的倾向，好像跟美国关系搞定了别的都好说。
实际上，日本国内有很多人并不同意上述观点，也有很多人主张加强亚洲外交，搞好与亚洲邻国的关系。日本民主党在众议院选举中大获全胜之后，鸠山由纪夫首相甚至明确要求与美国建立对等的同盟关系，并主张大力推进东亚共同体建设。现在，如果特朗普上台以后对东亚政策进行重大调整，那么虽然不至于导致日美同盟瓦解，但是日本一味追求强化日美同盟并借助日美同盟提升自己在亚洲的影响的做法可能碰到一些障碍。这对日本无疑是一个打击，也是一种压力。即便是为了自保，日本也必然会在对美协调与亚洲外交这二者之间有一个新的选择，至少会使二者的平衡维持得更好一点。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要引导甚至诱使日本更加关注东亚事务。日本如果把更多的资源投入东亚外交上来，就会为东亚合作提供新的动力。
第三，在经济贸易领域亚太或东亚自由贸易区的谈判可能有新的进展。特朗普一直对美国参与自由贸易体制耿耿于怀，并明确表示就任美国总统后马上宣布退出目前亚太众多国家已经完成谈判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奥巴马时期美国主导TPP谈判并很快取得重大进展，很多人认为这是美国推行的“亚太再平衡”战略的有机组成部分，旨在抢先制定高水准的国际贸易规则。当时就有学者认为，日本紧跟美国合伙推进TPP，是基于地缘政治领域方面的考虑，主要是为了联合遏制中国的崛起，把中国排斥在新的国际贸易秩序之外。但是，从经济的实际利益来说，东亚地区经济发展非常快，贸易量很大，日本如果加强与东亚国家的自由贸易体制建设可能获益更大更多，在这方面日本也应该非常清楚，并组织了大量调查研究，哪些方面可以获利、哪些方面不可以获利他们均心中有数。现在如果TPP陷入僵局、濒临绝境，那么日本有可能回归东亚，共同推动东亚自由贸易体制谈判与建设。促进TPP谈判的同时，日本是多方下注的。在东亚地区，日本参加了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协定的谈判，参与了中日韩自由贸易的谈判，在2016年的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期间，亚太地区自由贸易谈判成为热议的话题。这样的话，我们在亚太地区就有很多的选择，就有多条自由贸易之路可走。这也等于给日本提供了新的选项。非常简单的道理就是：本来有几条路可走，可日本过去一门心思只走TPP这一条路，现在这条路可能走不通了，它当然就走别的路了。
从这个意义上讲，新的局势为日本校正它的自由贸易的航向提供了一些刺激和产生了一定的促进作用。这样的话，日本可能更多地关注在东亚地区的自由贸易谈判问题，可能使我们的谈判很快有实质性进展。RCEP协定最早由东盟提出，后来东盟邀请中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印度参加，其中中国发挥了重要的积极推动作用。为期五天的RCEP第16轮谈判2016年12月10日在印度尼西亚唐格朗闭幕，来自16个RCEP参与国的代表完成了中小企业章节的谈判，并同意维持当前RCEP谈判的良好势头，争取在2017年完成谈判。由此可见，特朗普的上台和他对TPP的态度确实预示着东亚地区自由贸易体制的加快发展。
第四，中国可以在东亚合作过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中国的境遇在特朗普竞选过程中并不像很多人所想象的那么美妙，特朗普的言论态度有对中国积极的一面，也有对中国消极的一面。我个人感觉特朗普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是大老板出身，一定是非常精明的，很多人说他是疯子，其实他一点都不疯。如果是疯子，那他过去做生意能这么成功吗？商场如战场，商场上杀到现在成为亿万富翁，如今还杀到白宫，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从这个意义上看，特朗普一定是非常厉害的。中国以后跟特朗普打交道过程中想占据上风有所收获，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此我们要做更多实质性的研究。从我个人的观察来看，美国在特朗普上台以后对“亚太再平衡”战略可能有所保留，但要彻底改变是不大可能的，因此美国的亚太政策中这些大的方面可能不会有根本转变。特朗普上台之后中国所面对的安全环境如果有所改善，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做其他非常重要的事情，在推动东亚合作过程中可能就有更大的主动性。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应该认真地考虑在哪些方面实施一些实质性的举措推动东亚合作进程，比如可以提出这样几个重要的问题：一个就是关于“一带一路”的建设问题，我们要重新考虑以什么方式更好地把日本和韩国纳入我们的总体框架之内，以加强中日韩的友好合作与交流。另外一个就是亚投行的建设问题。现在日本和美国对亚投行的态度很不积极，甚至暗中抵制。在特朗普当选之后，我们可以尝试一些谈判，抛出一些橄榄枝。如果特朗普对于加强美国的基础设施建设有兴趣，我们就可以开展相关的谈判。
当然，在注意到以上新机遇的同时，我们必须对潜在的问题与挑战有清醒的认识。首先，美国的政治制度和政治过程决定了美国的基本政策不可能在短期内有重大变化，特朗普的很多竞选言论不可能全部兑现，更不可能当作我们政策制定的依据。其次，特朗普的对日态度和政策有可能为日本所恶用，日本的右翼政治家借此加强自身防务，修改宪法，走向正常国家，甚至发展核武器，这就必然对东亚的和平与发展构成重大威胁。最后，东亚各国的内政和外交存在一些问题可能影响东亚合作进程。特别是中日韩之间的历史认识问题和领土纠纷问题绝非短期内就可以解决的，这些问题一旦激化势必影响东亚合作的顺利开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