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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强一
【 摘要 】从特朗普政府未来政策走向看，特朗普有可能对世界体系中的美国的位置进行重新定位，这种有节制的霸权战略有可能比以往的政府更为强硬，朝鲜问题可能出现新动向。
我想谈三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是特朗普政权以后将推行的一系列政策的预测方法问题。
这个问题要从方法论的角度加以理解。现在国际政治领域常常因无法准确预测国际事件和趋势而倍感困惑。其实从方法论的角度看这是正常的事情，其原因在于人们不可能完全准确地把握预测所需的所有的初始条件及其构成要素之间的关联，不理解或不知道初始条件便不可能预测。所谓的预测，需要极多的条件，其中人们对初始条件的理解和认知及对这个初始条件的构成要素之间的关联程度的理解是预测的第一个前提和条件。第二个条件是人们对随时可能出现的随机因素的把握。这种随机因素常常并不包含于初始条件之中，而形成于系统的随机振荡。如希拉里正满怀信心准备入主白宫时联邦调查局突然重新捅出邮件门问题，致使希拉里败北，这里起作用的正是无法预测的随机因素。如果人们对系统演化的初始条件和随机因素没有明确的理解，便不可能做出一个准确的预测。从认识论的角度谈，人们全然理解或认知系统演化的初始条件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理解随机因素的振荡。在这种意义上，有些人说预测本身已经超出人类的理性范围。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就不能对国际形势的未来做出一定的预测，而是说，要进行准确的预测就首先必须最大限度地理解初始条件。在没有明确认知初始条件和随机因素的情况下进行的判断，与其说是预测倒不如说是猜测。
第二是根据目前我们所掌握的特朗普的一些论点或许能预测出其政策走向的大致轮廓，但我们所能掌握的初始条件过少，现在还无法确确实实地判断出其政策的基本走向。
现在我们所掌握的初始条件是特朗普在大选过程当中提出的一些“公约”和零散言论。而在美国，总统的意志有时无法代表一个国家的政策走向。因此，分析特朗普政权将推行的政策走向需要考虑这样一些初始条件：一是特朗普本人的政策趋向，二是共和党所主张的基本立场，三是构成其政府之主要官员及智囊团的基本立场，四是美国社会的舆论即民众的意志所产生的牵制力。也就是说，决定未来特朗普政策走向的因素是具有复合性的。
现在特朗普正处于接管政府的阶段，我们的分析只能依据特朗普在大选过程中的一些零散的言论和共和党、特朗普所选择的高级官员和智囊团的基本立场。
特朗普在大选过程中提出了很多“公约”。现在仔细分析的话，只有一个“公约”好像很清楚，就是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不搞了，而其他的公约能否实现显然成了未知数。特朗普当选后显然从很多“公约”中抽身了，比如说他提出的贸易保护主义和“北约无用论”，还有一些移民政策，等等。因为特朗普的很多“公约”事实上与共和党长期以来所主张的立场相背，所以特朗普当选之后便表现出一些妥协的态度。之所以采取这种妥协的态度，是因为共和党原来的执政理念、其智囊团的立场、美国社会对他的要求。而有些问题本来在“公约”中没有，现在却提出来了，如把台湾问题和朝核问题与对中政策联系了起来，这可能受了共和党内鹰派人物的影响。
单从特朗普的“公约”来看，有时的确表现出他对国际问题的无知，其有些言论则接近狂言，如允许日本和韩国等国家核武装。除非美国社会政体上出现精神问题，否则这些主张几乎没有什么现实性。但我们又知道，特朗普实际上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因此，他在竞选时的有些出人意料的“公约”很有可能隐藏着一些战略目的：其一，为了迎合美国社会最底层的选民，特朗普采取了非常规的战略，那就是以无法预测其行为走向的言论来吸引早已厌倦了美国规规矩矩的政策的中下层选民。其二，采用了典型的商人战略，那就是谈判时首先把对手吓唬住，以期在谈判中占据主导地位。如特朗普参选时称，要让自己的同盟国分担更多的驻军费用，如果可能亦可从同盟国撤出驻军，这番言论对日本、韩国和欧盟的一些国家产生了极大的振荡效应，所以当特朗普当选后安倍破例去美国会见了特朗普。但现实地说，无论谁来当美国的总统，如此大范围地削弱美国与同盟国之间的关系都是不可想象的，而特朗普的这些狂言的确产生了一些战略效果。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预测特朗普政府的未来政策走向，所以我也要预测，但如同在前面所讲的方法论问题那样，我所谓的预测至多是一个猜测。对于特朗普政府未来政策走向我想谈两点：
第一点是特朗普有可能对世界体系中的美国的位置进行重新定位。现在欧洲也好，亚洲也好，都因突如其来的特朗普主义而感到困惑，日本等把自己与美国拴在一起的国家甚至都有点发抖了。我以为，所谓特朗普主义是以美国优先主义为核心的一系列的主张。其中有一条主线非常明确，那就是要把美国的利益极大化。美国之所以选择特朗普，是因为美国的民众已经对布什和奥巴马政府自不量力的全方位霸权主义产生了质疑，也就是说美国人现在需要的是量力而行。尽管美国是霸权国家，但是到处点火且收拾不了这些烂摊子已成了美国的一个战略失误。美国需要首先整理自己，所以要对其全球战略进行一些调整。现在很多学者预测美国有可能在很多区域性问题上进行战略退缩。特朗普也多次表示，不把颠覆一个政权当作其政策的目标，意即要在这些区域性问题上抽身，而要把区域性问题交给这些区域的国家自己去解决。这是一个既省钱又有效的战略。
这种政策上的调整事实上是一种重新定位的问题。我感觉特朗普会采取有节制的霸权战略。有节制意味着并不把战线扩大到全球，但这并不意味着美国的全线溃退。从特朗普的一些言论来分析，他似乎主张先整理一下自己，也就是说先解决美国国内的问题，其经济的增长是重点，然后重塑自己。但他绝不会放弃霸权战略。在大选期间特朗普曾表示应该增加军费。这里产生的问题是：美国的军费已经达到非常高的水平，为什么还追加军费呢？这也就是说，特朗普打算整理后出拳，或者说这是一个退一步进两步的战略。
第二点是这种有节制的霸权战略有可能比以往政府的战略更强硬。现在有一些人根据特朗普终止TPP并主张调整同盟关系而持乐观的态度，即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的压力有可能减弱，而中国可借此建构出新的经济秩序或世界秩序。但我并不这样想。特朗普多次表示，要把中国指定为“汇率操纵国”，也以接近中国台湾等举动来极大地刺激中国，这些都表明特朗普的政策仍然十分强硬。或许美国终止TPP，给了中国建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来主导世界经济的机会，但美国坐视中国建构一个由中国主导的经济秩序的可能性很小。因为美国仍然会与中国在多方面展开竞争。另外，近来特朗普表现出了改善与俄罗斯关系的意愿，其主要内阁成员中有亲俄的人物，这对中国可能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如果美俄走近，从战略上有可能产生中俄疏远的效果，且特朗普的内阁成员大多是以强硬著称的鹰派人物，因而有可能形成对中强硬的政策基调。特朗普有可能推行亲近俄罗斯并重点挤压中国的战略。在美国究竟采取怎样的对中政策的问题上我们没有理由乐观，当然也没有必要悲观，要冷静观察。
从气质上讲，特朗普不会像奥巴马那样在解决区域性问题上拖拖拉拉，如果出拳有可能是一记重拳。他似乎没有精明的政治家所具有的左顾右盼的气质，这有可能是他的弱点，但有时却可能是他的优点。
第三是特朗普政府可能推行的对朝鲜半岛的政策问题。
分析美国的对朝鲜半岛的政策是一个复杂的工程。美国对朝鲜半岛的政策与其整个亚太战略相关联。美国的所谓亚太战略无非有两个基点：其一是以经济秩序和军事优势来形成美国的牢固的主导权；其二是遏制这一区域内的任何挑战势力，其重点是中国。美国不仅需要在亚太区域确保其经济利益，而且要在这一区域建构遏制中国等国家的军事战略态势，这就需要经济秩序上的主导权，也需要军事上的绝对优势。现在特朗普无论有多大的战略规划，恐怕都不会跳出这一战略框架。他可以有战略布局上的退缩，也可以对以前的同盟结构进行一些调整，但总体的结构是很难改变的。
在美国的这一战略框架中朝鲜半岛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虽然朝鲜半岛问题对于美国亦是头痛的问题，但是这一问题又可成为美国实施其亚太战略的极为重要的支点。如果没有这一战略支点，美国就很难建构亚太区域的同盟体系。而且，朝鲜半岛问题现实地已成为挤压中国发展空间的一个断裂带，美国利用它来阻止中国势力向亚太区域的扩张。
现在特朗普对奥巴马的亚太战略提出很多的批评，但其批评并不是针对整个战略框架，而是针对其一些做法。所以，特朗普在多大程度上接受或修改奥巴马政府的“亚太再平衡”战略会影响其对朝鲜半岛的政策。特朗普可以拒绝使用奥巴马的“亚太再平衡”一词，但从总体的战略格局上很难改变这一战略的基点。特朗普似乎准备全方位挤压中国，而遏制中国就需要在相当程度上利用朝鲜半岛的紧张结构。
从特朗普本人的言论来分析，其朝鲜半岛政策将具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要求东北亚区域各国在朝鲜核问题上承担更多的责任。这里不仅包括韩国、日本等同盟国，也包括中国。特朗普曾经要求同盟国承担更多的驻军费用，这实际上是让这些国家承担更多的责任。特朗普也多次强调过中国在朝鲜核问题上的“责任论”，估计在这一问题上将采取强硬的政策。比如制裁与朝鲜相关联的中国企业。二是对于特朗普来讲，如果朝鲜核问题处于可控范围，依然有可利用的部分，如同“萨德”问题那样，那么借朝鲜的核开发来完成美国全球防御计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如果朝鲜的核开发撞击美国的红线，那么事情将变得非常严重。无论谁当美国的总统，都无法忍受朝鲜的核攻击能力达到攻击美国本土的程度，此时必然把攻打朝鲜的核设施当作一个政策的选项。三是对朝鲜的政策有可能向严厉制裁与对话并行转向。从特朗普政府的内阁构成来看，对朝鲜采取缓和政策的可能性并不大，相反地，他们将坚持更严厉的政策以试图封锁朝鲜。但如果朝鲜在这种压力下表现出屈服的样子，特朗普或许会从与朝鲜的接触中寻求解决问题的新路径。对于特朗普来讲，朝鲜核问题的重要性将大大提升，如同奥巴马把伊朗核问题的解决视为其外交的重大成果那样，特朗普也需要在朝鲜核问题上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