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甲骨文地名

殷墟甲骨文中有涉及北京地区古地名的卜辞。此外，北京地区有三处遗址出土过西周甲骨，分别是房山董家林燕国遗址、塔照和昌平白浮西周木椁墓遗址。

1 韦、驭

昌平白浮西周墓出土甲骨文云：“其尚上下，韦驭。” 其中“韦驭”之辞，可能是国族名，也是地名。在克盉、克罍铭文中有“驭”，“韦”在甲骨文中也是可以作为方国名出现的，有的学者认为是国族名，所以白浮出土的甲骨文“韦驭”有可能是两个方国名，也是地名。

但也有不同的看法，如连劭名先生曾经对这条甲骨文进行过研究。连劭名先生认为辞中的“尚”是占卜术语，读为“当”，含有如下意义：（1）中；（2）正；（3）主。“上下”的意义如天地，是万物之宗。所谓天者，非是苍苍之气之谓天也；所谓地者，非是膊膊之土之谓地也。而是天者，言其然物而无胜者也；所谓地者，言其均物在则不可乱者也。殷墟卜辞中亦屡言“上下”。如廪辛时代的何组卜辞、商代征伐的卜辞中大量出现“上下”，可证“上下”即“帝”，《白虎通·号》云：“德合天地者称帝。”《逸周书·谥法》云：“德象天地曰帝。”西周初期的《邢侯簋》铭文中有“上下帝”，应是帝的别称。“韦驭”，“驭”同御。“韦”是卜人之名，“驭”者治事之义。《诗经·思齐》云：“以御于家邦。”郑玄笺：“御，治也。”《诗经·崧高》云：“王命傅御。”毛传：“御，治事之官”。

2 成周

董家林燕国遗址出土的甲骨中，有“成周”的刻辞 ，1996年琉璃河西周燕都遗址96LG11H108灰坑中出土的三片带字卜甲，曹定云先生依据卜辞内容所载乃一件完整的事情及卜甲易碎的常理，当属于一龟之折，从而否定了发掘者认为此三片卜甲“至少分属两个以上个体”的说法。进而认为三片卜甲组合后完整的辞义，当是成周新邑快要落成之时召公为此新邑占卜取名的卜辞。而后此卜甲又被召公自雒邑、邢都带至燕地，后留在了燕地。从而认为召公本人曾到过燕地。召公本人到燕的目的是为长子占卜新邑的地点。

如果按曹定云先生有关成周雒邑、邢都、燕都的选址都是由召公占卜确定的观点，可以考察一下上述三座古城的考古资料，能否在自然地理的层面上找出其相似之处，比如都城与河流、山地的关系等，如确有雷同，则可从一个方面为曹说添一旁证。

曹定云先生还指出，尤其是在96LG11H108灰坑中出土的三片有字卜甲最引人注目。其中G11H108①：5为腹甲残片，正面刻有“其 □余”四字 ，背面有双联方形凿；G11H108③：10为甲尾残片，正面刻“用贞”二字，背面亦为双联方形凿；G11H108①：4为腹甲甲首，正面刻有“成周”二字。

此次发现的卜甲是典型的周式卜甲：甲首经过掏挖，留有宽约0．5厘米的边棱；方形凿，凿坑排列整齐、密集；每个双联方形凿由一个正方形凿和一个长方形凿组成，后者破前者一边，正方形凿在内，长方形凿在外，左右甲对称；灼痕较大，方形凿内被灼呈焦黑状，有的竟灼破边框。卜甲上的文字也具有明显的周式特点：文字横向纵行；贞字上部带“卜”。以上特征均明显有别于殷式卜甲。

关于卜甲的时代，发掘者指出：“H108①：4上的‘成周’两字，具有明确的时代意义。‘成周’为成王时所建的东部都邑，何尊铭文发现后，此观点已成定论。在灰坑108中发现‘成周’字样的卜甲，表明H108 的年代不应早于‘成周’的建城年代，及其上限不超过成王时期” 。这个结论基本上是可信的。

这三片卜甲分别出自龟甲的头部、腹部、尾部，除头部卜甲稍大外，腹部、尾部卜甲都很小，而且字体风格一致，很难说它们不会是一龟之折。殷墟出土的卜甲中，一大片的龟甲碎为几十片甚至上百片乃为常事，不足为奇。从内容上看，第一片“其 □余……”，“余”可能是占卜主体，凡称“余”者，其地位都很高，不是王就是地位极高的大臣，这在殷墟卜辞中已是常例；第二片“用贞”二字是用辞，意即“用此贞也”；第三片“成周”可能是占卜之结果。因此，这三片卜甲在内容上互相联系，所载是一件完整的事情，不应当割裂，可能与占卜“成周”有关。

新邑之落成在成王五年，此事何尊铭文有明确记载：“唯王初迁宅于成周……唯王五祀”。

新邑在落成之前称为“洛师”。“师”者，为军旅所驻之地，新邑落成之时，应该有一个新的地名。

3 中周

因“中周”与北京出土的甲骨文地名“成周”有关，故录此予以讨论。殷周时代，地名一般是和部落之名相联系：商人居住过的不少重要地方都叫“商”，周人居住过的重要地方则叫“周”。我们现在确知周人居住过的地方名“周”者有四处。一是《花东》102、《花东》321 中所载的“中周”，此“中周”既是人名，又是国名的地名。关于“中周”地望，据我们初步推断，若在今陕西彬县、旬邑一带，则离断泾遗址不会太远。 至于为什么叫“中周”，目前乃不得其解。二是“岐周”，这是古公亶父所迁之地，因附近有岐山，故名“岐周”，是周人的兴隆之地。三是晋南的周阳县，《涑水经》：“西过周阳县南”，《注》云：“《竹书记年》晋献公二十五年正月翟人伐晋，周有白兔舞于市，即是邑也”。这里所以名“周”，可能与周初分封过一些姬姓诸侯国有关。 四是我们讨论的“成周”，这是周人灭商以后在中原地区建立的政治、军事重镇。名“成周”，应与成王所迁之都有关。何尊明言“唯王初迁宅于成周”，这是“成周”之名首次出现，时间是在成王五年。“成周”是成王所迁（居）之“周”，故云“成周”，这是一种合理的解释。“成周”之名很可能是召公所取，其时间应该在新邑快要落成之时。琉璃河西周卜甲上“成周”二字应与此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可能就是占卜取名的结果。因此，琉璃河出土的西周卜甲，应是召公为“成周”取名的遗物，其时间当在成王五年下半年的后期。

根据以上情况，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琉璃河西周卜甲不是燕国本国的占卜之物，而是召公为“成周”占卜取名时的遗物，是召公到达燕国后所遗留。“成周”卜甲被带到燕都后，不会很快被丢弃。此物原本是要由召公带回宗周的，但后来由于某种原因而被遗留在燕地，久而久之也就进入了H108坑中。

不管琉璃河遗址出土甲骨的性质如何，即是属于周人的甲骨还是属于商人的甲骨，所占卜事项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其上的“成周”一词，当是地名无疑。当是指成周王城。

4 塔照出土甲骨

塔照遗址也曾出土过甲骨，但是为卜筮辞。北京市文物研究所于1986—1990年在北京市房山区的镇江营进行考古发掘，发现了有字卜骨一片，编号为FZT0226⑥，出自西周燕文化地层，年代大约相当于西周中期偏晚。 李学勤先生曾撰文指出：这是在一版牛右胛骨上刻写的，经过程度很大的切削改制，仍以骨臼端朝下，骨扇的边缘被切掉，骨脊和边缘最厚的部分被削平，全片略呈斜三角形。骨臼由于折损，已经不见，估计也做过较大的处理。反面靠近骨颈地方有两个圆钻，仅存一半，但可见钻内一侧有窄凿，与扶风齐家村卜骨形似。正面右端断折处有另一浅钻。卜骨残长13．1厘米，最宽处9．5厘米。

西周卜骨扇部正面有钻的，曾见于扶风齐家村T23：2。在镇江营这片卜骨正面钻的左下方，刻有小如粟米的两条筮数：

六六六六七七

七六八六五八

转写为《周易》的卦，可理解为临之蒙，系三爻变。所用揲蓍法是甲种。在讨论周原所出西周甲骨时，多以为字迹微小的早，而疏大的晚，现在镇江营的这一例，说明这种微刻的传统留存到相当迟的年代。镇江营卜骨的修治切削，接近扶风齐家村采108卜骨，后者文字便有小有大，可见镇江营卜骨并非早期的遗留。 镇江营卜骨筮数中的“七七”，中央竖笔连贯，这一写法也见于周原岐山凤雏的卜甲H11：91，是周朝与诸侯国燕在文化上密切相关的明显证据。看来，塔照遗址出土的甲骨资料中没有地理的信息。

5 妟

此外，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有“妇妟”“妟来”等辞，其中的“妟”有学者就认为是后来金文所见的“匽”“郾”等，即郾国之名，也就是文献所见的“燕”，当是古国名，也是地名。卜辞云：

丁卯，妟示二屯自古乞小

贞：妟于探

妟勿于探

丙寅，妇妟示五屯。 。

妟来

妟来

妟示四屯 一骨

《合集》8991臼

《合集》190正

《合集》6177臼

《合集》4452反

《合集》4453正

《合集》17628

董作宾先生指出：“妟即匽亦即郾国，卜辞中有‘妟来’之语，知当为国族名。” 将甲骨文所见的 、 等释为“妟”，有些学者并不赞成，如葛英会先生就认为它们去掉下部的“女”旁剩下的部分也应是一个部族的名称，可释为“皁”，义为栎树所结的果实，甲骨文中用作部族名。而把商周金文所见的“ ”释为燕，认为是建立古燕国的燕部族，也见于殷墟甲骨卜辞，在商王祖庚、祖甲时期，燕是商王室贞卜集团的主要成员之一。

6 燕

郑杰祥先生把《合集》36747中的“ ”看作“燕”字的别体，释为燕，并指出这个燕地不同于北燕，而是《左传·隐公元年》：“卫人以燕师伐郑”之“燕”，杜预注：“南燕国，今东郡燕县。”故址在今河南省延津县东北约17公里，此地有张杏庄遗址。 而《甲骨文合集释文》及《甲骨文校释总集》 等均把这个字释为“啚”，可读为“鄙”。该条卜辞被释为：

……□月，在 彝……自上下于 ，余…… ，无尤。

鉴于郑杰祥先生释为燕，并说与南燕有关，故备此以便继续考订。

7 竹、孤竹、召方

殷墟小屯南地出土卜辞云：

己亥卜，贞：竹来以召方于大乙朿。《屯南》1116

……卜，贞：竹来以召方……彘于大乙。《屯南》4317

郑杰祥先生以为，殷墟卜辞所见的“竹”就是文献上的“孤竹国”，位置在今河北卢龙县南。卜辞“竹来以召方”即竹族与召方相协而来，可知召方与竹族相距不会太远，召方可能在竹族以南。 既然在今河北卢龙，则卜辞“竹”地当在燕国的统辖范围，召方在其南不远，理应亦在燕国疆域以内为是。但是有关卜辞的召方，陈梦家以为乃《续汉书·郡国志》河东郡垣县的“邵亭”，在今山西垣曲县的邵源镇。 则召在殷西。又钟柏生先生认为“召”在殷西南，当为后来周代召公奭的采邑，即位于陕西雍城之东的召城。 因此，甲骨文所见的竹、孤竹及召方等虽与先秦燕国及今北京地区有关，但其地理问题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8 㠱、箕

殷墟甲骨文中有“㠱侯”，㠱当是国族名、地名。卜辞云：

癸未卜，在 师贞： 巫九 王……于㠱侯缶师，王其在㠱， 征……

……［在］ 师……征。

《合集》36525（黄组）

庚寅卜，在㠱贞：王步于 ，亡灾。

《合集》36956（黄组）

《合集》36525应该是对边骨条卜辞，据刘影先生有关胛骨文例的研究，我们认为左列“癸未卜”那条卜辞可能属于“首刻卜辞”，其上的“……［在］ 师……征”应是另一条卜辞。“㠱”与“ ”同版，且两条卜辞都是讲征伐之事的，二者似有联系，因此所涉两地可能相去不远。“ ”地又见于他辞，卜辞云：

［□□卜］，在 贞：［王其射］柳，往来……兹获……麋四十八……豚一。《合集》37458（黄组）

丙午卜，在 贞：王其射柳，衣逐。无灾。擒。

壬寅卜，在 贞：王其射柳。雨。《英藏》2566

“射柳”可能就是去“柳”地射，射有“射猎”之义。柳地近于 ，因此，亦与㠱有相近的可能。由以上诸辞可看出，㠱、 、柳三地之间有联系，或是㠱侯曾到过 、柳等地。

李学勤先生认为“㠱”即“其”，就是文献中的“箕”，“㠱侯”即“箕子”，箕位于今山西榆社县南箕城镇，箕族在北京以北的分布，可以和文献中的箕子事迹相印证。 孙亚冰先生在讨论殷墟卜辞“㠱”国材料的基础上，引商代《小臣缶鼎铭文》及西周早期“㠱”国铜器如陕西扶风出土的“㠱”族铜鼎（《集成》2146）、北京附近出土的“㠱侯”青铜盉（《集成》9439）和辽宁喀左出土的“㠱侯”铜鼎（《集成》2702）铭文，指出“㠱”国在周初大约在今北京、河北至辽宁西部一带，殷代“㠱”国的位置也应在这个范围内。 如这一推测不误，则甲骨文所见的“㠱”应该在古燕国的疆域内。到了春秋时期，“㠱”国一部分可能自北南迁至今山东莒县北部的箕山一带。

9 杕

杕氏似乎暂可置于燕国南境狄族所居之地，甲骨文中有“杕”字，卜辞云：

癸未（卜）：王 于田。《合集》32958（历组）

□□卜：王杕 于田。《合集》32959（历组）

（甲）子卜：（王）杕 于田。《合集》32960（历组）

以上三条卜辞共卜一事，推究其义，可能是王比“杕 ”于田，“杕”是族名，亦可理解为地名，“ ”是杕族首领之私名，就类似杕氏壶铭 “杕氏”为族名、地名，“福及”为私名一样。如此，则卜辞含义可理解为“杕 ”跟随商王一起去田猎。杕族所居可能在殷墟以北燕地以南的太行山东麓地区，其具体地望待考。 G4seWYVzlOxs41VPfhs9SpsVGXAs09f2wkcqtLtdBiWdMy/sogY8NS14bv0f6E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