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新闻规律是在自在的人类新闻活动中形成的,也是在自觉的人类新闻活动、新闻实践中生成的,是自在的新闻活动和自觉的新闻活动的共同产物。但是,不管是自在的还是自觉的新闻活动、新闻实践,都不是单一孤立的存在,而是在整体的社会有机系统中、社会环境中展开的,要受到各种社会要素的共同作用与影响。也就是说,新闻规律是在新闻系统与其他社会系统相互作用、相互影响过程中形成的,而非新闻系统内部孤立的产物。新闻规律的形成还要受制于社会整体的运行规律,受制于一定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技术等发展变化的整体状况,受制于其他社会领域或社会活动规律。
作为新闻活动领域的规律,新闻规律具有自身的独立性和自主性,这根源于新闻活动有其自身的活动领域、内容、方式和特征,有其特有的社会功能和作用、意义和价值。但是,新闻活动不是孤立的人类活动,而是与其他人类活动共存共在的社会活动,因而,新闻规律的形成必然要受到社会整体发展状态、发展水平的影响,必然会受到其他相关社会活动不同程度的作用和影响。在本部分,我们先来分析新闻规律形成于整体的社会运行系统这一问题,实际上就是分析社会整体发展状态或水平在新闻规律形成过程中的作用和影响。
首先,社会的整体发展水平制约着新闻活动的整体活动方式和活动水平,也就自然制约着新闻规律的整体形成方式及其表现形式。
一定历史时期内,人类能够拥有什么样的新闻活动内容和方式,不是由新闻活动自身决定的,而是由整体的社会发展水平决定的,新闻活动不过是社会整体运行的一部分、一个子系统。因而,从规律层面上说,整体的人类历史演变规律、社会活动规律,从根本上决定着新闻活动的历史演变规律和诸多具体规律,或者说,人类新闻活动的历史规律不过是人类整体历史发展规律的一种表现形式、一个领域的体现形式。
如我在第一章所指出的,新闻活动本质上属于人类认识世界的一种特殊方式,直接表现为关于新闻事实信息的交流活动;它关注的是事实世界中的最新突出变动情况,它以新闻方式反映和呈现自然、社会的变化面目。因而,新闻活动的内容与方式必然会受到社会整体活动内容与方式的限制,新闻活动只能在社会整体运行设定的边界内展开。这自然意味着,不管是总体的新闻规律还是具体的新闻规律,只能在社会系统的整体运行过程中形成,只能在新闻活动与社会活动的整体关系中形成。
其次,人类不同历史阶段的整体发展状态决定着相应阶段新闻活动的整体状态和方式,也就决定着相应阶段主导性新闻规律的形成方式以及新闻规律的样式和表现形式。这其实是对上一条更为细致、深入的具体化说明。
不同社会发展时期,有着整体的生产力水平,也就有着整体的社会生产方式,从而形成了人们常说的不同的社会形态。按照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发展理论,人们不管是把人类社会形态演变过程描述为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还是将人的存在状态描述为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存在以人与人的依赖关系为基础(人对人的依赖状态)—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存在体现为以人对物的依赖关系为基础(人对物的依赖状态)—在未来社会中人的存在体现为自由个性的发展(自由全面的发展状态) ,其背后最为根本的动力要素都是生产力要素。这是一种总体性的历史判断。但就某一具体的历史时期来说,都有其代表性的生产技术以及相应的生产方式。从新闻活动角度看,一定历史阶段的整体生产力发展水平从根本上决定着人类主导性的新闻生产方式或主导性的新闻活动方式。主导性的新闻生产方式决定着主导性的新闻形态,也就意味着不同时代会有主导性的新闻规律形成方式,进而形成主导性的新闻规律,这需要做出进一步的说明,我将在后面的“新闻活动的宏观规律”一章做专门的阐释。
在现代印刷技术诞生之前,人类传收新闻信息的具体方式多种多样,但总体上的主导模式是人与人之间的面对面交流方式,这属于“前新闻业时代”的主导模式,这一历史时期的新闻规律就是在如此模式的交流活动中形成的 。当15世纪中期现代印刷技术诞生之后(谷登堡印刷术为历史标志),人类新闻生产方式逐步开始超越以人际交流为主的模式,经过几百年的历程,形成了现代印刷新闻业,进入了现代印刷新闻业时代,建构起了点到面的大众传播模式。而随后20世纪广播、电视新闻业的兴起,又将现代新闻业推进到了一个新的时代,使点到面的大众新闻传播模式成为绝对主导的新闻传播模式,这属于传统新闻业时代的主导模式。在这样的模式中,形成了具有大众新闻传播模式特征的新闻规律。而具体的报刊新闻规律、广播新闻规律、电视新闻规律,恐怕只能在印刷新闻活动、广播电视新闻活动中形成。当人类演进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特别是进入21世纪之后,以互联网为基础的新技术迅速将建立在传统三大新闻媒介(报纸、广播、电视)之上的传统新闻业带进了一个新的时代——后新闻业时代,开启了以融合传播模式为主的时代,智能传播也已初露曙光,为新兴媒体发展规律提供了生成环境和条件,也使得新兴媒体发展规律成为新闻规律研究中的时代性主题。
最后,新闻规律形成于社会系统的整体运行之中,这意味着有什么样的社会运行方式就会有什么样的特殊新闻规律形成方式。这里实质上是说,在不同社会形态、不同社会制度中,新闻规律的具体形成方式、具体表现方式都可能是有差别的。
在现实世界中,人们看到,不同社会、不同国家有着不同的经济制度、政治制度、文化制度,或者笼统地讲,不同社会、不同国家有着不同的制度体系,因而有着不同的整体社会运行方式。当新闻活动处于这些不同的社会整体系统中时,就会自然而然以不同的方式展开,从而形成有差异的新闻运行规律。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根源性的原因,才会从根本上决定了新闻规律在不同社会中有着各自的特殊表现,形成所谓的特殊性新闻规律。有关新闻学的各种本土性界定,其实也正是根源于这样的事实。
就当今世界来说,主要由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大社会形态构成。在资本主义社会,新闻活动展开于资本主义社会的整体运行系统之中,也受制于资本主义社会的整体运行系统,因而只能在这样的系统中形成与其社会制度相适应的新闻制度、新闻运行方式、新闻规律;同样逻辑,在社会主义社会,新闻活动展开于社会主义社会的整体运行系统中,也受制于社会主义社会的整体运行系统,因而只能在这样的系统中形成与社会主义制度相适应的新闻制度、新闻运行方式、新闻规律。不同社会形态中新闻规律的特殊性,正是首先根源于不同社会的特殊性,以及由这种特殊性决定的新闻活动的特殊性。
从新闻规律形成的社会机制可以看出,由于新闻活动不可能超越社会活动系统而存在,因而新闻规律也不会超越社会规律而存在,这不仅表现在整体的人类社会意义上,而且表现在特殊的社会意义上。关于新闻规律与社会规律的具体关系,我将在后面的相关章节中论述。
在社会有机系统中,并不存在纯粹的某类社会活动,不同领域的社会活动都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地交融交织在一起。因而,从原则上说,不同社会领域的活动规律也是交融交织在一起的,一个领域的规律总是要受到其他领域规律的牵制或影响,差别只在于有些领域的规律具有更强的独立性和自主性,而有些领域的规律自主性、独立性可能相对弱一些。从规律形成论的角度看,新闻规律形成于新闻活动与其他社会活动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过程中。由于新闻活动贯穿、渗透在所有的社会活动之中,对新闻活动与所有其他社会领域活动的关系展开全面的讨论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只选择通常认为与新闻活动关系最为紧密、对新闻活动影响可能最大的几种活动,分析阐释它们对新闻规律形成的影响。关于不同社会领域规律与新闻规律之间的关系则是新闻规律研究中的另一重要问题,我将在后文的相关章节中专门论述。
首先,新闻规律的形成始终受到一定社会经济活动的基础性影响。从社会结构上看,物质领域、经济领域始终处于基础地位(被称为经济基础),经济基础对建立其上的政治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领域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当然,在马克思主义的社会理论中,从不否认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以及在特定环境和条件下的决定性作用。
在总体的社会活动结构中,与感性的物质活动相比,与经济活动相比,新闻活动总体上属于认识世界的信息交流、精神交往活动。当人类新闻活动发展到拥有现代新闻业的时代时,新闻业尽管具有一定的社会经济基础功能,但在总体性质上依然属于社会上层建筑的一部分,属于总体意识形态领域的一个分支。因而,它必然受制于经济基础,受制于经济活动。这就是说,一定社会的经济制度、经济运行方式、经济发展水平将在基础意义上决定新闻活动的内容和方式,决定新闻业的制度、体制和经济运行方式。由此,在规律论视野中,经济活动无疑也会在基础意义上决定新闻规律的形成。自由主义的经济制度将从根本上决定新闻规律只能形成于如此制度支撑的新闻活动之中,而计划主义的经济制度将从根本上决定新闻规律只能形成于如此制度限定的新闻活动之中。这也最终意味着在不同的经济制度、经济活动环境中,不仅新闻规律的形成机制有所不同,形成的具体新闻规律也会有所不同。
其次,新闻规律的形成过程会受到政治活动的直接影响甚至决定作用。经济基础、经济活动是以社会结构的基础地位决定新闻活动方式的,政治活动则是在社会上层建筑层面内部对新闻活动产生直接作用和影响的。一定社会中的新闻活动如何展开,往往直接受制于该社会的政治权力结构方式、运行方式。从历史事实到现实表现,人们都能看到一个明显的现象:新闻制度直接受制于政治制度。一定社会中的新闻活动内容、活动方式,不可能超越政治制度、政治权力所规定的界限。
在如此情境下,新闻规律的形成自然会受到政治活动的影响。事实上,人们在现实社会中很容易就能看到这一景象:在不同的政治制度下,有着不同性质、不同制度的新闻业,有着不同功能偏向的新闻业。就当前世界范围的情况看,资本主义新闻业是在资产阶级政权统治下运行的,倡导的是具有自由主义性质的专业新闻主义新闻活动,拥有自身的一套基本理念和具体操作原则与方法。与此同时,社会主义新闻业是在无产阶级政权统治下运行的,倡导的是充当党、国家和人民耳目喉舌的新闻活动,同样拥有自身的一套不同于资本主义社会的新闻理念(主要是党媒理念)以及相应的具体操作原则和方法。作为新闻活动,它在不同的政治统治下应该存在着一些共同的基本功能(如信息功能);但是,在不同的政治统治下,新闻活动,特别是建制性的职业新闻活动,有着明显的功能差异。比如,西方世界的新闻传媒通常更强调报道新闻、表达意见、实行监督、促进民主,而我国的新闻传媒更强调以正面宣传为主,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显然,不同社会中的具体新闻规律只能在这些有差异的新闻活动中形成。在不存在党媒新闻活动的地方不可能形成党媒运行规律。
总而言之,新闻规律虽然是在新闻活动中直接地、内在地形成的,是在新闻业的运行中形成的,但新闻活动、新闻业却总是在一定政治权力的支配、指导、引领下展开的。当然,这样的支配、指导、引领作用在不同国家有不同的具体方式,在有些政治制度下新闻领域的相对独立性大一些,有些政治制度下新闻领域的相对独立性可能小一些。但无论在哪种情况下,政治活动对新闻规律形成的作用和影响都是不可否认的,独立于政治权力之外的新闻业是不存在的。新闻规律是主体性规律,不同社会主体不管以怎样的方式参与新闻活动(何况是领导、管理、控制新闻活动的政治力量),都会在新闻规律的形成中显现出自身的力量效应,留下自身的痕迹。
最后,新闻活动直接表现为传收新闻信息的活动,但广义上它同时也是一种文化传播、文化传承活动。其实,新闻活动始终展开在一定的社会文化系统中,总会受到一定社会文化传统、文化特征、文化追求、文化信念的影响,新闻文化、新闻规律的形成也就自然会受到整体文化状况的影响。诚如我国著名新闻史家方汉奇先生指出的,“作为文化史的一个部分,新闻史和文化史其他方面的联系更是异常密切” 。新闻活动、新闻文化总是与其他文化活动“纠缠”在一起,其自身特征、规律的形成总是受到不同文化活动的影响,只是有些文化活动的影响大一些,有些文化活动的影响小一些而已。
作为信息活动,新闻活动在展开过程中同时兼具舆论活动、宣传活动等功能,也一定包含着深层的思想交流和精神交流,所有这些东西其实都是融合在一起的,尽管在理论逻辑上我们似乎可以将它们分得清清楚楚,但在现实的新闻信息传收活动中很难分得一清二楚。
在新闻活动中,新闻总在反映舆论、表达舆论、引导舆论甚至制造舆论,新闻活动本身就是一种典型的舆论活动 ;新闻在传播信息的过程中,总是发挥着某种广告效应和宣传效应;在新闻事实信息的传收中,不同社会主体间总在进行着某种类型、层次或深度的思想交流、心理交流和精神交流。事实上,这些活动和这些功能效应常常是融合在一起的。尽管专业新闻主义认为,应该把新闻与宣传、新闻与公关、新闻与广告彻底区别开来,在新闻报道中要努力把事实与意见、事实与情感等区分开来,但这总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就实际情况来看,舆论活动、宣传活动等总是对新闻活动构成一定的作用和影响。如从规律形成角度观察,完全可以说,新闻规律总是在这些活动的“相互掺和”中形成的,新闻规律总是与宣传规律、舆论规律、公关规律等交融在一起的。作为传播活动,它们必然遵循一些共同的规律;而作为不同内容、目的、方式的传播活动,它们也必然拥有各自特殊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