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在被销售或分配之前,必须先捕捞,为上市做准备。投入市场的准备工作又与多个阶段相关联,涵盖提取、分类、估价、穿孔、穿线等步骤。简要概括上述步骤,可以为稍后本书解决若干问题提供必要的背景。 最重要的是,这些技术以具体而微的形式制约着各国为获取大量珍珠而付出的种种努力。
当然,关于潜水捕捞珍珠有许多故事,尤其是关于下潜深度和时长的故事。 纵观波斯湾地区最近两百多年来的渔场,不难发现,珍珠床分布在3—20英寻(约5.5—36.6米)深的水底,而位于5—10英寻(约9.1—18.3米)之间的珍珠最容易被开采。春末和夏季海水变暖,正值珍珠捕捞的典型季节。在此期间,通常有由5—20只独桅帆船组成的船队,在“舰队长”的全权负责与管理之下,驶往矿床进行捕捞。潜水员顺着缚系石头的绳索向下沉降,并在另外的绳索上绑好篮子,以便将牡蛎运回水面。鼻夹和小刀是潜水员仅有的装备,他们可以在水下停留几分钟,有些观察者声称可以达到5分钟甚至10分钟之久。故事中非常强调海洋生物的危险性,而实际上潜水员面临的主要威胁其实比较寻常——减压症、被珊瑚切伤、呼吸困难及眼部感染等等。 由于工作艰苦、损害健康且报酬低廉,潜水捕捞者往往是当地的少数族群或者外来专职者。至少最近的几个世纪,波斯湾地区的潜水员皆为男性,但在东亚也有一部分女性从事珍珠捕捞。
令人有些惊异的是,众多前现代时期文献记录的数据与最近的观察结果极为吻合,而且提供了有关船队规格的更多细节。 【20】 据记载,船队规模从20艘至200艘不等,这表明中古时期的捕捞规模比近几个世纪更高。这些信息广泛来自穆斯林、中国和欧洲的珍珠行业的局外人,所以我们对前现代时期波斯湾和印度南部地区的捕捞方法可以有相当准确的认知。 [1]
在中国沿海地区,潜水员同样借助系有重物的绳索下沉,但他们拥有皮革面罩乃至呼吸管等更多装备。不过,关键的技术革新发生在宋代,中国人开始采取平底帆船拉动渔网的捕捞方式来大量地捞取和采集牡蛎。 不过,捕捞之后需要持续数十年的休渔期,才能使矿床恢复。 但即便没有使用这种工业方法,传统的渔业资源也经常面临枯竭,本书第九章将对这一主题作更加充分的论述。
珍珠被捕捞之后,要为上市做准备。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包括几个不同的阶段。第一步即是提取。在波斯湾地区和印度,通常将牡蛎放置在甲板或岸边数日。这样贝壳更容易打开,珍珠更容易被发现并从腐烂的蚌肉中取出。具有商业价值的珍珠产量通常有限,而数量更多的是芥子珠,用于医药和某些装饰用途。
接下来的步骤是分类和评估。下面提到的方法,只被19世纪驻守锡兰的英国官员完整描述过,却与成书于13世纪晚期的旅行报告所提供的较为零散的信息高度一致。 整个流程包括四个步骤:(1)使珍珠通过孔径不一的筛子,依据规格大小,将珍珠分成10个等级;(2)在不同等级内,再对珍珠的形状和光泽进行评估,专家的鉴赏力在这一阶段开始发挥作用;(3)然后将珍珠用磅秤称重,质量越高价值越高,通过复杂的表格运算得出;(4)至此,每颗珍珠分配到相应的价格。在伊斯兰国家,珠宝商人和工匠通常担任皇室和地方诸侯的常驻顾问和财政官员。他们使用的评估工具和标准与之非常接近。 [2] 正如我们将看到的,蒙古统治者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负责此事的人员主要征募自同一群体。
评估完成之后,按照惯例,开始对有瑕疵的珍珠进行修复、改良。基于珍珠自身的生长形态和基本结构,可以通过仔细地剥去外表层,达到消除细微瑕疵和表层破损的效果。珍珠的颜色同样能够处理;更具体地说, 【21】 色泽暗淡的珍珠可以通过各种化学和机械手段达到增强甚至“恢复”自身洁白度的效果。
图1 波斯湾地区测量珍珠的传统工具(©Mikimoto Pearl Island)
接下来是非常精巧的步骤:穿孔。这被视为一种常见操作,显然是因为珍珠主要应用于装饰,被穿缀成串作为项链,或者装点在服饰上。 [3] 由于加工步骤和珍珠的预期用途密切相关,因此穿孔和未穿孔的品种之间始终泾渭分明。 [4] 穿孔技术最早出现在公元前300年前后的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疆域内,是一项很有挑战性的任务,略有失误便会毁坏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弓钻(bow drill)是整个欧亚大陆穿孔作业的必备工具。先钻珍珠的一侧,再从另一侧钻入,然后两侧的穿孔恰好相遇,这样便可以避免钻头钻出时时常造成的爆裂损坏。至少在南亚地区,这属于常见的技术。不言而喻,这同样是艰巨的工作,而珍珠的晶体结构使得问题更为复杂。
钻头通常镶嵌有金刚石。在文艺复兴时期发明更先进的切割技术之前,加工金属和其他珍贵的宝石被认为是金刚石的主要用途。到中古早期,金刚石在欧亚大陆各处似乎已经成为珍珠穿孔的常用工具。因为唐代中国人通过海道从印度获得金刚石,同时通过陆路以吐鲁番的回鹘人为中介,从波斯人那里获得许多钻头。
最后一道工序是穿缀成串,需要对珍珠进行挑选、匹配以及排序,有时还使用其他材料充当垫片。 [5] 【22】 穿缀成串不仅是将珍珠用作装饰的一种方法,也是皇家宝库中储存大量珍珠的标准方式。在皇家宝库中,珍珠被分为数类,每一类都会有指示其等级和价值的封印。 成串的珍珠也被广泛应用于陆地和海洋运输之中,尤其在处理大宗优质珍珠时,格外便利。这种偏好已经得到充分的证明。据汉文史料记载,公元9世纪晚期,外来商船(诸蕃舶)“日十余艘,载皆犀象珠琲”抵达广州,“琲”即500枚珍珠之意。约一个世纪之后,一封回鹘文信件通知收信者“117串珍珠”( salqïm yinchu )的礼物正在运输中。 [6]
穿孔、穿线的工作备受尊敬,且回报丰厚,这在伊斯兰地域、印度和粟特人居住的中亚地区流行的诗歌和传说中可以得到反映。 在后一种情况下,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表明,这些技术已经传播到对珍珠有较高需求的中心地区,即便它们距离南部海洋极为遥远。在蒙古时代,上述操作都是在诸如霍尔木兹等海港和巴格达(Baghdad)、摩苏尔(Mosul)、大不里士(Tabriz)及孙丹尼牙(Ṣultānīyyah)等内陆中心地区进行的。在内陆中心地区,一部分珍珠镶嵌在首饰上,其他则大量地出售给外国商人。这种模式一直持续到现代早期。 [7]
[1] Al-Bīrūnī/B, 136-42; Ibn Jubayr, I, 79; Zhao Rugua, 204; Zhao Rugua/H, 229-30; Shao Yuanping, ch. 42, 53a; MREAS , I, 145; Marco Polo, 381; Ibn Baṭṭuṭah 177-79;and Chardin, 166.
[2] BGR , §§ 150 and 167.有关传统工具的举例,参见Landman et al. 2001, plate on 155。
[3] BGR , § 29; and al-Bīrūnī/K, pt. II, 28.
[4] Pegolotti, 138; Yazdī, II, 427; and CP , 93.
[5] Yazdī, II, 429; and CS , 94.
[6] XTS , ch. 170, 5169; and Moriyasu 2012, 32 and 57.
[7] Marco Polo, 100; Bautier 1970, 284; Clavijo, 160-61; Ibn Arabshāh, 309; TTP , 79; and NITP , 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