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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仙道之流行和对神仙信仰象征符号的创造

中国美术史在汉代的一个重要发展是创造了一大批与神仙信仰有关的象征符号(symbols of immortality),包括仙人、仙境、仙草、仙兽等。公元前2世纪前期马王堆1号墓所出红地内棺上的画像可说是汉初表现仙境的代表性作品,内容不但包括祥云、瑞兽(龙、虎、鹿)和羽人,而且棺首和棺侧的画面均以三峰的昆仑山为中心[图43.1]。 [5] 河北定县三盘山中山王墓所出错金银车饰是公元前1世纪初的一件工艺杰作,所镶嵌的128个人物及动物图像中包括天马行空等[图43.2]。 [6] 汉元帝渭陵附近出土的“羽人驭马”属同类形象,但以圆雕形式表现。这件微雕作品使用的玉料洁白纯净[图43.3]。大约同时,同样的高质量白玉被用来制作仙人的形象[图43.4],盛放尸体的玉衣也在王公贵戚中大为流行。我曾分析公元前2世纪满城汉墓所使用材料的象征意义[图43.5], [7] 指出此墓的两个耳室(一为储藏室,一为车库)和前室(祭祀或宴会的所在)均为瓦木结构,其中发现的俑多为陶制。而后室(即墓室)则完全用石板筑成,其中的俑也均为石制。玉器多在棺中发现,包括两棺之间所置双龙玉璧和仙人玉像,棺内壁所覆玉片(见于窦绾墓),以及大量的殓玉。这些殓玉包括堵塞九窍(眼、耳、鼻、口、阴、肛门)的玉塞[图43.6],包裹胸背的镶璧敛衣,和最后罩在尸体上的“玉衣”[图43.7]。满城汉墓使用材料从木/陶到石/玉的过渡具有明显的象征意义,在这个象征系统中“玉”之使用与死后成仙的思想有密切关系。检查文献,汉武帝以甘露和玉末为长生不老之药。汉镜铭文中常有“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饥食枣”之语(“玉泉”即用玉屑制成的玉液)。《神农本草经·卷一》中说玉泉“主五藏百病,柔筋强骨,安魂魄,长肌肉,益气,久服耐寒暑,不饥渴,不老神仙。人临死服五斤,死三年色不变”。 《太平经》形容得道成仙的人为“身中照白,上下若玉,无有瑕也” 。葛洪《抱朴子》载:“金玉在九窍,则死人为之不朽。” 道教文献多有称仙人为“玉女”“玉人”者。以满城汉墓和其他汉代考古材料证之,公元前2世纪时这些思想在社会上层中已相当流行了。

图43.1 湖南长沙马王堆1号西汉墓第三套棺前部及左侧面装饰

图43.2 河北定县三盘山西汉中山王墓出土错金银铜车饰(线图)

图43.3 陕西西安北郊汉元帝渭陵附近出土羽人驭马玉雕

图43.4 河北满城西汉刘胜墓出土玉人

图43.5 河北满城西汉刘胜墓复原图

图43.6 河北满城西汉刘胜墓出土玉九窍塞(局部)

图43.7 河北满城西汉刘胜墓出土玉衣

大体说来,前汉时期是中国美术创造神仙信仰象征符号的时代,这个艺术创造过程与当时“方仙道”流行的过程完全一致。除上举仙人仙兽以外,西汉美术一个重要的发展是对“仙山”或“仙境”的表现。西汉仙山形象大致可分为东方仙山与西方昆仑两大系统。公元前2世纪开始流行的博山炉明显表现的是海中仙山。 [8] 以刘胜墓所出之九层错金银博山炉为例,其下部表现波涛汹涌的大海,上部表现奇峰耸立的仙山[图43.8]。这类器物生动地反映了当时方士对海上仙山的幻想。《史记·封禅书》记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终莫能至云。” 一些博山炉的底部为水盘,其整体造型因此象征出没于海中的仙山幻境。因为博山炉一名为后人附加, 这些西汉香炉表现的很可能就是蓬莱或其他当时方士所宣传的东方海中仙山。此外,著名的泰山也逐渐成为求仙的归宿,如王莽时期的一面规矩镜有如此铭文:“驾蜚龙,乘浮云,上太山,见神人,食玉英,饵黄金……”明显是神仙家的思想。与此同时,对西方昆仑山的信仰也逐渐高涨,且有超越东方仙山之倾向。目前所知昆仑山图像的最早实例是马王堆1号墓红地内棺和山东临沂金雀山出土汉初明旌上的画像[图43.9]。 这些早期昆仑山图像虽然均只具简单的三峰形轮廓,但已显示出两个极重要的特点:一是均为墓葬画像以象征人死后希望归属的仙界;二是都出现在构图中心,已具有“偶像式”图像(iconic image)的特征。这两个特点在昆仑山图像的进一步发展中起了主导作用。

图43.8 河北满城西汉刘胜墓出土错金银青铜博山炉

图43.9 山东临沂金雀山9号西汉墓出土西汉明旌(线图)

东汉艺术中蓬莱形象甚为有限, [9] 但昆仑图像则得到长足发展。两个仙山图像系统的消长反映了神仙信仰的内部变化。昆仑图像的一大发展是和西王母图像的结合。我曾撰文探讨二者结合的复杂历史过程。 [10] 简而言之,昆仑山神话和西王母神话原来是两个独立的神话系统,二者在时代有据的先秦文献中(如《庄子》《荀子》《楚辞》等)毫无关系。西汉时这两个系统开始逐渐靠拢,都和西方以及神仙思想发生了联系,但在文献中基本上还是分立的。无论是《史记》和《淮南子》,还是《大人赋》和《易林》,都没有把昆仑山当作西王母的住所。这种情况和西汉美术中对昆仑山和西王母的描绘是一致的,如上文所述几个早期昆仑山图像就都是单独出现的,与西王母无关。(实际上,西汉时期人们想象中的海中仙山也并不由一个主神统领,而是群仙居住的地方。)公元前1世纪西王母图像刚刚出现的时候,也没有马上和昆仑联系在一起。如公元前1世纪中期洛阳卜千秋墓中的西王母出现在云气之上[图43.10],徐州沛县栖山2号墓石椁上所刻西王母正襟危坐于室内[图43.11]。 [11] 目前所知最早的西王母居于昆仑山上的图像可能是乐浪出土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漆盘上的画像[图43.12]。图中西王母仍是凭几正襟危坐,其环境则变成一“中狭上广”的蘑菇形神山。此山据《十洲记》可定为昆仑。值得注意的是记载这种形状的昆仑的文献均出现较晚,但“中狭上广”之昆仑在东汉美术中则远较三峰形昆仑更为流行,此亦可作为考古材料补充文献记载不足之一例。这种蘑菇形昆仑山与佛教传说中的须弥山形状接近,可能反映了佛教美术的影响,但乐浪画像亦证明其可能取形于灵芝草。很可能因为灵芝是公认的不死药和成仙象征,它的形状也就成为创造超现实仙山的蓝本。蘑菇形昆仑取形于灵芝的另一证据是四川西昌出土的一铜质摇钱树残片[图43.13]。虽然可能是2世纪后叶的作品,此钱树上西王母所居的“中狭上广”的神山上仍饰有一灵芝图样。

图43.10 河南洛阳西汉卜千秋墓墓顶壁画局部及线图

图43.11 江苏徐州沛县栖山2号汉墓石椁西王母画像

图43.12 朝鲜乐浪汉墓出土漆器上的西王母和灵芝形昆仑山画像

图43.13 四川西昌出土东汉青铜摇钱树残片上的西王母画像 M3nmKdgUQGazsjCSoafhMIX3oJ1hJrt7zeXi9H3k5ps7+05m56mRBE4HZ8hOEE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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