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成为咨询师的道路上,身体一直是个拦路虎。作为一个心理从业者,却常年在和身上的肉做着斗争。
我认为,女人身体上的肉,分两种:懂事的和令人羞耻的。
那天正在吃饭,身旁不算瘦的友人吃得很香,等大家都停下筷子之后,她依旧欢快地甩着腮帮子吧唧吧唧,吃得不亦乐乎。我心中一阵挖苦,难怪她总是号称减肥,却没有成功过一次,真是个什么都不成的loser啊!我用同情的心态对她说:“别吃了,这个容易长肉的。”朋友拿着生煎包,怯怯地看了我一眼,狠狠地咬了一口,又叹口气,放下了它。生煎包中流出一盘子的油,亮晶晶的。等回过神来,我为心中升起的鄙夷感到万分羞愧。
毫不谦虚地说,我从小就是个特别漂亮的孩子,大人见到我都会想要惊呼一句:“这孩子真好看啊!”然后忍不住就要揉捏一番。天知道,我有多畏惧那些冲我奔过来的巨大的成人。
9岁起,我渐渐发胖。青春早期,我站在人群里,就成了一个扎眼的“胖子”。我还记得,13岁时,妈妈带着我去买衣服,我看中一条红色裙子。定定地看着,想象它在我身上旋转。妈妈注意到我的停驻,自言自语:“估计你穿不上。”她翻了翻吊牌,比画了一下衣服的大小,问店员:“有她的号吗?”店员从头到脚扫描了我一遍,嘴唇啪嗒一开一合:“没有。”眼珠子转向别处,殷切地拿着手上的白色裙子,递给那个露出肩胛骨的女孩儿。我不记得那时候是什么感觉了,只是之后让妈妈不解的是,作为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儿,为什么不爱逛街。
怎么去疗愈这些创伤?有句古话说:“抚养一个孩子,需要整个村庄的力量。”我想,疗愈创伤也是吧。
我第一次感受到身体被正常化,甚至被赞赏,是我来到美国纽约的第一天。我走在即将要待上两年的校园周边,一个高大的男性从我对面走来,冲我微笑:“我喜欢你的T恤!”然后他就这么从我身边走过,消失在人海中。我低头看看我那黑色T恤上闪亮的自行车,呆立在当场。在地铁里,会遇到身形是我两倍大的人;在学校里,会有人称赞我的耳环;在酒吧里,会有人请我跳舞;在商场里,我可以随便选择喜欢的衣服。终于,我不再是那个扎眼的胖子了。我带着这些内化的美好回到国内,以及增加的 5 kg体重。回到中国的那一刻,我变成了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壮实”或“有点胖”的女孩儿,而是一个确确实实“肥胖”的女人。
然而,我也不再是 13岁那个逃避的女孩儿。我来到了成人世界,说实在的,我觉得成人世界比儿童世界友善多了。我有引以为豪的专业,以及环绕着具有社会化功能的善良同事,还有淘宝。
在心理治疗的领域里,肥胖有许多的意义。可到底是神经症造成了我们的“肥胖”,还是我们有了“肥胖”的身体才引发了神经症?
在精神分析里,我们也经常有这样的解释:在无意识中,你将自己的身体变得肥胖、巨大,是因为你害怕自己的性魅力;你曾经被性猥亵过,所以需要强壮的身体保护自己;你不想变成你妈妈那样的女性,要用不同的身体来对抗;你一直被忽略,想要被看见;等等。
我承认以上这一切,并且现在的我从社会意义上来看,不算“肥胖”了。从美国回来的几年间,我接受善意,接受咨询,我试图与过去的自己和解,我努力瘦了10 kg,也算是个“正常”女人了。
我发现很多公众号教导大家,如何根据自己的身材选择适合自己的衣服,总体来说,大部分的目的是如何“显瘦”,以及最近看到一篇《如果你头大,应该怎么穿?》的文章。
我突然想起一个身材很好的朋友跟我说过:“如果你太瘦弱,可以吃蛋白质加健身;如果你太胖,可以做高强度间歇训练;如果你眼睛太小,可以给自己来一刀。可是,如果你头大,那就是绝症了。”他一边说一边流下了晶莹的眼泪。
我学到了很多这种知识。我也觉得,当一个人胖的时候,自己就仿佛活在一个圆形监狱般的世界里。
也就是说,我觉得当时的我,活在世界的中心,每个人都在看我。而我需要根据学到的知识,将那些丑陋的肉藏起来。
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有女人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出两条雪白的如同大腿一般粗壮并且随风飘荡的臂膀之时,我捧住了我的下巴。可是当我目光移动到她的脸上时,那是一副骄傲的面容,再看看她走过我身边,那晃动的肉,仿佛随时可以伴着双手摆动的幅度,扇在我的脸上。当年还是个少女的我,是困惑的。
这么多年来,我也渐渐摸清了自己身材的优缺点,最令我苦恼的莫过于上半身雄壮,加上流淌在床单上的腹部肉肉。还好靠着遗传,我拥有“正常”粗细的双腿,于是以前的我常常穿着宽大的上衣,加上短裤,来显得比起脱下衣服的我要瘦很多。
我认定,为了看起来美,为了别人觉得我美,我要把那些丑陋的肉藏起来。
但是我最近爱上了钢管舞。
时隔 20年的今天,我捏着自己柔软的、可以流淌在床单上的肉肉,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希望它们消失。然而,有时又怀疑,作为一个咨询师,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接纳真是很失败啊。
那些令人厌恶的肉好像在表达它的主人是贪婪的、懒惰的、软弱的、丑陋的。这一切带来了黏附于肉的羞耻,顺着它的柔软流向四方。
在心理咨询师的圈子里,我们常常流传这样一句话:“咨询师是什么样,就会吸引什么样的来访者。”我的经验印证了这句话。我常常会碰到,和我有同样苦恼的女性来访者,而我,用生命与她们共情。
在我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碰到了这样的来访者,她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很想减肥,但总是半途而废,最成功的一次是高一暑假两个月瘦了 10斤,但开学后又立刻反弹了。在这个过程中,妈妈经常帮她制订减肥计划,她从未执行过,在这些年中她认为最大的问题就是从未坚持过,并且妈妈一和她说这个问题她就感到烦躁。我向她分享自己的经历:“我的妈妈也一直要求我减肥,给我提供各种帮助,可是妈妈的关注和帮助给我的并不是鼓励和支持,而是指责以及觉得自己不够好。而我希望从妈妈那里得到‘无条件的爱’,无论我是什么样子都能得到妈妈的肯定和赞赏。关于自己,虽然觉得自己过胖,想要变得健康,但害怕别人知道自己这么努力都不成功,害怕努力后还不成功就会失望到绝望,就会觉得自己真是不够好。所以在别人面前我会假装自己并不在意,不敢说出来也不敢努力。于是我向我的妈妈表达了希望不要一直指责我胖、不要催促我减肥,因为这样会让我觉得很受伤。”当我向她分享妈妈这种行为给自己带来的感受是受伤和觉得自己不够好的时候,她开始流泪,痛哭。她妈妈很在意她是不是有毅力。她害怕自己制订计划又不实行,会让妈妈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毅力的人,会觉得自己很没用,不够好,会希望自己什么样都是妈妈最爱的人。同时与她讨论和演练如何向妈妈传达自己的想法,她决定寒假的时候和妈妈讨论这个问题。并且与她确认减肥是自己想要改变的目标,不是为了他人,而是改善自身、增强自信的一个目标。
现在回想起当时我作为咨询师的这一做法,确实觉得自己真是一腔热血,满身自恋。那一刻的我不仅是为了来访者的福祉在分享我的经历,更多的是想要展现自己的魅力,想要与对方有所连接,从而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和存在。
等我好不容易半推半就地部分接纳了自己的身体之时,瞬间,我发现我爸妈认为我成了“剩女”,而我当时刚过25岁。于是遵从爸妈的指示,我投入了如火如荼的相亲大业之中,但均以失败告终。
2014年我离开大陆,开始来台湾读博士学位,我知道有一部分原因是压力很大,想要逃离父母的身边。在这期间,我的父母仍旧不放弃经常给我介绍相亲对象。几乎每次电话都因为结婚的议题不欢而中止,而除了这个话题只有苍白的问候。他们也常常因为担心我无法结婚而焦虑到失眠,在电话里不断向我诉说这些,让我充满愤怒、担心、愧疚。我的愤怒来源是觉得他们在使用病痛来向我施压,但又对于无法满足他们的愿望而感到愧疚。当我心情稳定的时候,这个担心和愧疚会促使我主动问候他们,以及试图去聊一些除了结婚之外的话题,希望能拉近和修复我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可是长久的疏远,已经让我们彼此都不知道除了结婚之外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聊。而这个话题一谈起就又会引起冲突。我常常因为达不到父母的期待而感到伤心和痛苦。这个难过里有伤心,有内疚,有愤怒,有悲凉,有不被认可、不被赞赏的痛。这也让我想到从小到大一直渴望被父母,尤其是被母亲认可和赞赏的渴望得不到满足,这个不被满足一直存在于我们的关系中,让我觉得不够被爱,也让我怀疑自己、否认自己,尽管爸妈给予了我他们能够给予的一切,但是我还是无法向爸妈跨近一步,也无法和爸妈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与父亲的冲突在于理性上的观念不和,我与他都不愿意让步。我父亲认为作为子女孝顺是非常重要的,而实现孝顺的方法之一就是结婚生子。比如对于是否必须要结婚这件事,我想要让他同意和理解我所认为的追求自我实现、活在当下更重要,而他则写信和我说道“结婚是自然规律,99.9999999%的人都要遵循这个自然规律,希望不要叛逆,不要好高骛远。你是心理学者,人都有从众心理,不要另类。家庭和谐,平安,普通,天伦之乐就是有意义和幸福。”所以我们都陷在互相想要对方认同自己意见的冲突中。我感受到我和爸爸的冲突似乎是个人自由和社会传统价值之间的战争。这里又有各种文化带来的限制。
除了父母之外,我受到的其他压力会比较小,但有时也会有一些。比如,2013年的冬天,一群朋友一起吃饭,其中有一位已婚男性是我第一次见到,大约四十岁不到,当晚由于我们顺路所以一起搭计程车回家。在路途中聊起我还没结婚,这位男性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你年纪不小啦,要赶紧找人结婚啊,不然就很难再找到啦。”我当时又惊讶又愤怒,不过只是笑笑未作答,但是心中就立刻把这位男性归类于不会继续交朋友的人。所以通过这样的归类,我身边的朋友都不会是给我带来“要结婚”压力的人。这也是我让自己能轻松生活的方法。
那时和同学去探讨这个议题之后,当晚极度伤心难过,夜不能寐。虽然我其实一直知道自己只要在电话中、信件中问候父母,回家的时候带一点礼物,顺着他们的话讲,就会让他们安心愉快,但是我一直追求的是心灵的亲密,这一点无法妥协。而这个心灵的亲密又被以上所提到的情结卡住。
我的父母和亲属因为受到更多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觉得在某一个年纪结婚生小孩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这不仅是个人的责任,而且是整个家族与社会的责任。而我由于文化的变迁,并且有出国读书的经验,比较接受结婚生小孩是一件自己需要负责的事情,是自由的,是由个人决定的。而这两种观念就会有非常大的冲突。有时候我也会替上一代感到心痛,他们经历了太多文化的创伤,被深深地绑在社会价值上,无法动弹。
我和父母的关系在感知到结婚压力之前是比较疏离的,并且由于成年之后一直离家读书,交流很少,冲突也少。而在感受到这个压力之后,虽然表面上我们的冲突似乎在于一些观念的不一致,但我觉得那似乎不是激起我那么多情绪的重点,而是在这个争论之下,我觉得我和父母互相不接纳对方。我渐渐意识到我渴望得到父母的认可,达成父母的期待,而内心又希望父母无论如何都能接纳我,都能理解我,无条件地爱我,这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对父母失望,感到受伤、难过、愤怒。虽然我理智上试图去理解父母,理解他们的不完美,可是内心那个受伤的小孩一直阻碍我去接纳我的不完美的父母,而结婚这个议题变成了这些情结表达的出口。
奇妙的是,我内心也部分认同了在某个年纪需要结婚的观念,却又在理智上反抗这个观念。虽然我某个部分很讨厌“孝顺”这个名词,但在心灵深处想要做一个“孝顺”的小孩,可是这个也会与追求自己负责的自由人生有矛盾。所以有时候这些矛盾观念也会给自己带来焦虑感。此时我就会和朋友聊一聊,或者和我的分析师聊。这些都会让我平静下来,关注当下的生活。不过这种焦虑也是我同意父母给我安排相亲的原因之一,当然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希望维持和父母的关系,不至于继续恶化,以及实现某方面的孝顺。这种顺从让我父母的焦虑减少一些,并且也让他们和我有一些交流的话题。
通过“逼我结婚”这个主题,我也能感受到父母想要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希望和我更亲密。可是这种“想要更亲密”让我觉得害怕,而我又觉得我怎么可以拒绝父母想要和我亲密的观念呢?我怎么可以不喜欢自己的父母?我怎么可以想要和我的父母保持疏远的距离呢?这些想法让我感到非常内疚。
从克莱因的理论来看,我在偏执分裂位置和抑郁位置中游走。有时候我还处在全好或全坏父母的幻想中,渴望他们能够达成我所有的渴望,理解我,认可我,无条件地爱我;如果没有达到,我就会愤怒,用疏远,用不结婚来攻击他们。当我看到自己也不能接纳父母的全部,也并不是无条件地爱他们的时候,我看清父母有支持我的一面,也有责备我、不理解我的一面,他们有些可爱又可恶,这时我又会失落、伤心和愧疚,也能够比较温和地与父母沟通。
除此之外,我开始试图做关于此议题的初步研究。同时我也采访了几十位受到此议题困扰的青年男女。在访谈过程中,我发现很大一部分人会谈到和父母之间的关系。这些被访者的结婚压力来源主要是父母,以及重点会放在和父母关系的挣扎纠结冲突中。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自我的内心有所成长,同时和父母的关系能够有一些转好,那么结婚的压力也会随之有所减小,或者不再将这件事作为两方唯一关注的焦点。
首先我想要分享的是一个被访者L的故事,我想她代表了一部分感受到强大社会压力的人。这位被访者是一位 39岁的未婚女性,生长在一个北方的小城市,今年来到一个南方的大城市工作。来到大城市之后,她感觉生存压力变大,但是之前在小城市感受到的巨大的结婚压力变小了。大城市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孤独,同时也给了从小城市来的L别样的自由之感。而她在小城市的时候,那个压力常常会变成羞辱的感觉。
L说:“在我的家里,我被当作一个儿子抚养,父母并没有对我逼婚。但是在社会上不一样,在北方,女人的青春就是那么一段儿,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基本上,过了30岁,你就完了。完了的意思就是,你只能找年龄差距特别大的,离婚了的,带小孩的。”L在家乡时刻都能感受到左邻右舍对自己的指指点点,有些热心的阿姨叔叔一看见她就扑上去劝她不要太挑了。
本来L的心态是,“我都到这个年纪了,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本来就可遇不可求的,那么能遇到就遇到,遇不到一个人也可以”。可是当去年妈妈生病之后,她一下子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无法照顾妈妈,后悔自己没有成立家庭,她觉得如果有了家庭,至少还有人能支持自己,也许不是实质上的帮助,但至少,心理上有个依靠。当时她觉得特别难过、孤独、孤立无援。L也尝试了各种相亲,可是在相亲中总是能感受到有一种买卖猪肉的感觉,男性的资本是房子、车子、钱,女性的资本是年轻漂亮,而自己在乎的心灵的契合似乎完全被忽略了。L也不愿意去参加同学聚会,因为在聚会中大家都会谈家庭、谈小孩,当她说出自己还未婚的时候,总是会招来各种异样的眼光。
故事讲完了,L的人生还在继续。令我非常感动的是,L说到如果自己的故事能够给有类似遭遇的人一点共鸣,她就觉得自己的苦没有白白承受。
另外,有一位男性受访者X在访谈过程中对于结婚有很大的经济压力的担心。他觉得自己在经济上都比不上周边的朋友,没有车,觉得这给他在找到心仪的对象上带来了很多困难。X也担心自己不能给未来的妻子提供一套房,同时也不愿意和自己的父母共住,因为他对于独立生活有强烈的渴望但又有恐惧。同时,他对自己的评价是相貌一般,身高有点矮,性格温和但又有点倔强,觉得配不上条件比较好的姑娘,但又不愿意降低要求。而这些艰难和痛苦,X说这是第一次认真向别人倾诉。虽然X是一个个案,在访谈过程中,我深深地感受到了男性的巨大经济压力,但是社会甚至不让男性去表达他们内心的痛苦。女性虽然是弱势,可是似乎更被允许去表达自己的痛苦,而男性连表达的权利可能都被剥夺或压抑了。
除此之外,听完这个受访者的故事我久久不能平静,那种没有把别人当成一个人来对待,同时也投射出了其实自己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对待的现实。我们变成了脸、身材、财富、学历、性格等堆积起来的一个物体,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的脑海中,有一个意象,似乎我们和未来的那个对象被分成一块一块肉、一根一根骨头,心脏在这儿,再放一点钱,那儿再放一个学历,然后各自被放在两边的天平上,称称看是不是平等,是不是相配。
随着我年纪增长,我妈妈的焦虑变成了你现在不赶快生孩子,以后可能就生不出来了!我问她,我可以不生小孩吗?她说:不生孩子就是不负责任,就是自私!那么问题来了,作为一个女性,未婚生子可以吗?于是我最近开始关于这个话题的访谈,其中有一位女性让我印象深刻。她说,因为男方有这样的习俗,如果没有生出儿子,是不太愿意去领结婚证的。而自己也是因为觉得很爱这个男人,决定未婚生子。只是后来感情有变,而女儿已经生下也不能再塞回去,并且觉得无论如何孩子真的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礼物。我问她,那在这个过程中最困难的是什么?她说,那困难多了去了!比如说,钱和政策。我说,那如果选一个最痛苦的呢?她平静地回答道:“我的妈妈不好意思和别人说我的女儿没有结婚就生了孩子。我让妈妈丢人了。”
当我们不被自己的母亲认同的时候,该是多么痛苦啊。
这让我想起咨询师对我的一次分析。当时我特别不理解我父母,尤其是我母亲反对我和其中一任男友在一起的原因。那一次咨询师试图给了一个嫉羡(envy)的解释,她说也许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嫉羡,对女儿有自由和无限可能的嫉羡,当时我并不认同这个解释。在访谈中,来访者也常常被亲戚和爸妈说找对象“差不多”就可以了,来访者对这个词非常愤怒,觉得那就是说自己不值得更好的,觉得自己没有被认为“足够好”。我想到,这是不是一个集体无意识的嫉羡,在父母辈的那一代是“差不多”就好的,是有着很多冲突和不幸也要忍让和把婚姻坚持下去的。而他们发现自己的子女拥有了选择和谁结婚、选择结婚或者不结婚、选择结婚了再离婚的自由的时候,潜意识的嫉羡让他们用各种方式攻击自己的子女。有的是用控制子女的结婚对象,有的是用各种方式逼迫子女结婚等;而子女又潜意识地用反对父母介绍对象、不结婚,或是闪婚闪离等方式来攻击自己的父母。这当然不是唯一甚至不是正确的解释,但是如果子女试图用各种方式去理解这些行为,也许会帮助子女去理解和接纳自己的父母。
而我则带着流动的肉与冲突的伤痕走在咨询师的道路上,试图去帮助那些和我类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