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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颜六色

这条路,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悲喜交集。

故事一:热线电话

由于有了我们第一批持证的咨询师,华东师大心理咨询中心开始了对外服务。有些有经验的同学在培训期间就开始接个案了,我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就先去徐光兴教授组建的心理健康辅导中心做了值班助理,并作为“林紫15号”从热线电话开始实践。从 2003年底开始义务咨询了三年半,累计接线500多小时。

道是无偿却有偿,这三年的“热线生涯”带给我的收获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完全没有想到,当初带着兴奋、紧张、好奇与热切的心贸然闯入的这个领域,会深深地触动心灵,最终改变了我生活的轨迹。

尤其难忘在夜晚值班的那些日子。当幽玄的天衣遮掩了太阳的光芒,内心的孤寂、矛盾、痛苦甚至光怪陆离更易于呈现,在电话中听到的一切都仿佛来自另一个神秘世界。

当时的条件比较艰苦,冬天一个人待在一所民办学校的顶楼小房间里值班,没有空调,光线也不是很明亮,裹着厚厚的大衣仍然冻得瑟瑟发抖。如果恰好遇到一位喋喋不休的“祥林嫂”,那更是苦不堪言,只想大喊:“救命啊!”

山东一个刚工作不久的苦闷医生常常打电话过来,开始每次要说很长时间,后来却只想听听我的声音,很快就挂掉,很明显他对我产生了情感依赖。当时我没有经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竟问了他的地址,买了几本书匿名寄过去。之后,他再也不来电话了,我带给他的既是希望也是失望。

最新奇有趣的是一个想找新主人的“狗人”,和我通了三次电话。据说他从高中开始就想做狗,大学毕业后被雇佣到一个女老板家做“宠物狗”。他像真狗一样生活,住狗笼,吃狗食,像狗一样讨好、跟随、受训练。他给我学了几声狗叫,真像!听得我一愣一愣的,当晚便梦见自己也是一只狗,穿过一片低矮幽暗的灌木丛。他带给我的是对人性更深入的了解。

当我取得了一些进步,能更耐心地倾听、更准确地把握对方的问题时,便能在咨询中尝到更多的甜头。有时会遇到个别聪明善思的来电者,其实他(她)已经跋涉了很久,就快走出迷雾了,万事俱备,只欠那临门一脚。这时,你只需稍加提问与引导,他(她)便恍然大悟,顿觉醍醐灌顶,把你想说的话都主动地说出来,问题迎刃而解!然后他(她)会欣欣然地感谢并感叹:“我为什么没早点儿给你打电话?”哈哈,在此之前,你非你,我非我,未必能有这样的完美时刻。那时的电话咨询就变成了愉悦的享受,双方都获益匪浅。很可惜,这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和大熊猫一样稀罕。

不过,无论是水到渠成还是无功而返,抱着无私和奉献之心所做的事对人的心理会有极大的好处。接完电话回家时通常都很开心,心中充满了助人的自豪感和价值感。喜欢伸展双臂,让自行车从长长的桥上顺势冲下,感觉自己像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翔。别担心,速度不是太快,而且睁着眼睛,绝不会像电影《天使之城》里的梅格·瑞恩那样傻,每次“飞翔”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嘻嘻……(摘自2007年4月13日博客)

故事二:面询第一天

2004年 8月我和葛红、庄丽等几位同学去北京一座山上参加了 7天意象对话中级班集训,回来之后我自信心爆棚,终于有勇气挂牌面询了,很快就在华东师大心理咨询中心接到第一个预约。

第一次面询我很早就到了咨询中心,假装淡定地和值班的大三小助理聊天,得知她是双胞胎之一很是惊喜。其实前一天下午,我焦虑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跑到学校总想抓个人问问我该怎么做,回家后又临时抱佛脚拼命翻书,一宿没睡好。

看到预约表上登记的是一个 7岁的小女孩厌学,就理所当然地等着一家三口过来,结果是大大小小 7个人呼啦啦涌进咨询室,好不热闹!原来那个厌学的孩子也是双胞胎之一,忘了是姐姐还是妹妹,同来的还有妈妈、外婆、舅舅和舅妈等人。

看到这个阵仗,我大脑一片空白,内心直打鼓,先请值班助理帮忙倒水,然后强装镇定地走进去咨询了一个半小时。单独给小女孩做了意象对话,又和妈妈及外婆谈话,她俩争先恐后地表达自己的想法,都希望得到我的肯定,让我这只菜鸟第一次体会到了满满的信任感和权威感。一周后,小女孩去上学了。

第一次咨询的成功开了个好头,对我来说是个极大的鼓舞。我时常想到那位母亲,她事后的多次电话反馈和感谢真是太重要了。想想那对双胞胎姐妹今年也该20 岁了,和当年值班的小助理差不多,这也是一段奇妙的缘分。

这次咨询的成功离不开整个家庭的支持,他们齐心协力一起来到咨询室,像玩儿一样就把咨询做了,丝毫不会让孩子感到紧张和羞耻。

当天晚上我接待了第一位成人个案,而他就没那么幸运了,由于严重缺乏家庭支持,集抑郁、焦虑、强迫、依赖和成瘾于一身,14年过去了,他的改变缓慢而艰难。不过,也正是这位来访者推动我不断参加培训、努力提高自己,学来的东西几乎都在他身上试过了。在个案量不多的日子里,他的存在和依赖对我是很大的支持。

故事三:拥抱

与父母和解,重建亲密关系是我从事心理咨询最大的收获,2005年春节我为此跨出了重要的一步。

像很多东方人一样,学英语是接触西方文化的开始,而在英国旅游的一小段时间则让我亲身体验了西方文化,和一对外国老人的邂逅帮我拉开了拥抱的序幕。

上次提到的老爷爷叫Len,是威尔士人,晚上特意开车到宾馆来接我们去他家做客。临行前老公提醒我,欧洲的礼节是拥抱,而非握手。我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从小生长在非常正统保守的环境中,家人之间几乎都没有什么亲密的表达。我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到欧洲也有十多天了,经常看到人们见面拥抱亲吻的场景,那份亲近也着实让我羡慕。

Len的夫人Babara是一位开朗健谈的胖老太太,他们的家是一幢独立的三层别墅,拥有美丽的花园,还有一个鱼塘……临别前,Babara热情地拥抱并亲吻了我们,非常自然,在她温暖而柔软的怀抱里我舒服极了。Len开车送我们回宾馆,临别前,我又得到了他的拥吻,他高大而结实,双臂非常有力,当他俯下身亲吻我的双颊时,感觉到自己的脸有点热,幸好有夜色遮掩……

记得刚参加工作时曾有位男同事说我像个修女,因为我从不像其他女同事那样和别人亲亲热热、搂搂抱抱、打打闹闹,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比较冷漠孤僻,宁愿一个人待在角落看书,梦想着远走高飞,奔向另一片广阔天地。那位同事绝对想不到多年以后当我梦想成真,踏上另一片土地,接受了另一种文化之后,开始变得那么贪恋别人的拥抱,仿佛一道关闭已久的情感闸门被拥抱神奇地开启,爱的感觉开始奔流不息……

后来在和很多老师、同学、朋友的拥抱中,我逐渐体会到自己一直渴望的是儿时和父母之间那份未曾充分满足的亲密。解铃还须系铃人,去年春节回家之前我打定了主意:这次回家一定要和父母好好沟通,好好拥抱。

和父母谈了很多儿时的事情,尤其是一直避讳的话题,爸妈听后感到非常惊讶,一直觉得我是家中最受宠的孩子,却并不了解我当初内心的想法和感受。家长与孩子之间往往最缺乏沟通和理解,虽然是最亲近的人,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有时却最遥远。再后来,我让爸妈给我讲讲他们各自的经历以及生活中最难忘的事情,还不时地在本子上记录着,父母很配合,像答记者问,还有点争先恐后,哈哈! 看得出他们都很开心,也需要被子女了解,也渴望着子女的倾听,那几个晚上我和爸妈的心贴得很近很近……

那天晚上,和爸爸妈妈又聊了很久,他们的作息一直很规律,该去休息了,爸爸进了他的房间,门还没有关,我下定决心,排除万难,终于走了进去。犹犹豫豫,进进出出后,我最后轻声说了一句:“爸爸,我想和您拥抱一下,可以吗?”声音很小,但爸爸很敏感,立刻转过身来张开双臂:“好呀!”我走入了他的怀抱,但还是有点拘谨,他也不是很自在,拥抱了没多久就放开了,但我还是感到非常激动。之后我又去了妈妈的房间,这次容易多了,曾经紧张对抗的母女关系早已软化,我已经真正理解了“打是亲,骂是爱”的含义……

从那次拥抱之后,我和父母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在离开的那天,哥哥、嫂嫂和姐姐都来送我,出门前,我和每个人都相互拥抱,妈妈还在旁边不断提醒:“和你嫂嫂抱一抱。”哈哈,我感觉自己又回到小时候,成了个拥抱玩具。(摘自2006年7月21日博客)

故事四:相伴 CAPA

2018年是CAPA成立 10周年,主席Elise照例和一些美国老师从地球那边飞过来和各地学员见面,在北京、杭州、武汉、深圳、南京和上海 6个城市举行了年会,是历届规模最大的。从A组到K组,CAPA每年招收 40人,现在接受过和正在接受培训的中国学员已经超过400人了。

作为A组学员,我从参加培训到提供督导、做助教、参与面试,一路相伴,亲身见证了CAPA这10年的发展壮大,感到非常荣幸和骄傲。

在电影《冰雪奇缘》中有个激动人心的镜头,姐姐一边唱着《Let It Go》,一边大步向前走,路在她的脚下随着歌声向上延展,最终抵达属于她自己的冰雪宫殿。

这正是我参加CAPA的感受。

CAPA是一个由下至上的组织,从学员的需求出发不断发展出培训课程:2008年从零到A有了两年期初级班,接下来是为期一年的《正确诊断》和《儿童发展》选修课程,后来又有了两年期高级班,一年期婴儿观察、督导和助教训练班。精力充沛的Elise四处招募老师和督导,不断满足学员们嗷嗷待哺的学习需求,铺就了一条不断提升的职业成长之路。

CAPA培训是我梦想中的心理治疗培训,每周上课一次,包括理论、技术和案例讨论,每位学员都配有一周一次的个人督导,还提供低价的心理治疗和精神分析个人体验。唯一的不足是通过网络进行,开始阶段我们忍受了很多网络连接带来的挫败感。

精神分析的学习充满动力,有时会非常痛苦。一个班级或者一个小组就像是一个家庭,老师像家长,同学们像是兄弟姐妹,过往的创伤很容易被现实中的互动所触发。由于小时候的经历,我时常感觉自己是最脆弱、最自卑的那个。

记得最初两年参加初级组培训时,我们在华东师大心理咨询中心上课,10个人共用一个视频窗口。我会习惯性地坐在第一排李孟潮边上,从师生变成同学,可想而知我的兴奋和焦虑。调摄像头的小助理一不留神就会把我排除在镜头之外,有一次看到视频中没有我,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后来我意外骨折,在家上课,单独开一个窗口。趴在床上看着9位同学挤在一个窗口,我时而孤独,时而高兴,好像自己又被送回老家了。

参加CAPA培训前,除了第一个成人个案持续进行外,我的咨询都是短程的,一般不超过 12次。2010年初级组毕业后感觉到自己的能力大幅提高,长程个案增多,咨询开始变得深入持久,脱落率也不断下降。那年我在两位同学的激励下装修了自己的工作室。随后我们组成4人小组,先是学习和同辈督导,后来变成个人成长团体,每周活动一次,持续了三四年。我们在冲突中相伴成长,相爱相杀,有时也相当惨烈。

在 2014年参加督导班培训时,我们可以申请美国的精神分析学院,通过网络进行精神分析师候选人的培训了。这曾是我的梦想之一,如果再早两年,我一定会拼了命去参加的。可面临这么好的机会,我却陷入长期痛苦的纠结之中,算命、起卦,甚至夜不能寐。

每当这些时候,我都需要回到分析师王方那里,疗伤、讨论。CAPA提供了全套支持!

我在旅途中常常得到老人的照顾和帮助,在CAPA培训中又遇到无数美国老法师(上海话中对资深前辈的一种尊称,也是我们平时交流中常用的词),在我的职业成长道路上起到重要的引领作用。有些人以他们的形象或者话语保留在我的头脑中,有些人被我内化到心里,融入血液,成为内在客体,展现在我的工作态度和生活方式中。

开课前一个月就接到了Fran Martin博士的邮件,我以为火星人马丁叔叔来了,她是我第一位个人督导,工作了 4年。去纽约开会时我遇到了Charles Bonerbo博士,请他做我的督导,工作了 7年。通过网络培训已被广大同行认识并喜爱的Jerry Blackman和Lea Klein等都是我的老师,Blackman还把我们的邮件往来写进了他的书里。

2016年春天,我在 Robert Gordon博士的陪伴下,以助教身份给G组的学妹们讲了一课,就此结束了持续 8年的CAPA培训,依然记得当时身体的紧张和兴奋。

CAPA让我成长,成长也带来分离,是遗憾,也是收获。

故事五:游学

2003年元月第一次出国旅游,为我整个身心的改变开了个好头。2011年元月我和两位CAPA同学应Elise的邀请去纽约参加美国精神分析协会第 100届年会,开始把学习和旅游结合起来。

能在地球那边和督导及老法师们见面拥抱,与众多白发苍苍的老法师们共聚一堂,令我兴奋不已。在中国城举行的CAPA师生见面会上,我站起来分享了那个有关拯救的幻想:“When I was a little girl…”有位素不相识的女老师居然听得泪流满面,结束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同学也说我判若两人。当我放弃与他人比较,真实地展示自己时也是很牛的。

会后我又去了波士顿、费城和洛杉矶等 8个城市,从东到西,从北到南,独自把美国走了一遍。见了不同流派的老师和督导,还住在一些老师家里,像是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梦想成真的感觉真好!

我在哈特福德医院参加了一次John W. Goethe主持的住院医生督导会,分享了一位 80多岁的女病人痛苦坎坷的人生经历。他在督导时不经意地用我和他早晨的一段对话举例,再次令我感动不已。来上海演讲的那次他也是这么干的,很自然地把我们在路上的交流内容融入演讲中,让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被聆听、被重视、被他放在心里。

2013年 5月底我去瑞士参加第 25届国际聚焦心理学大会,在会上做了一小时的英语演讲,表达自己的观点:Body is our home。5月初我的妈妈突然去世,那次会议和之后的旅行都在帮我完成哀悼过程。在维也纳,我参观了弗洛伊德故居,还去了George Brownstone医生的工作室,我们在北京举行的亚洲精神分析大会上认识,他曾通过邮件给过我很多帮助。在法兰克福,中德班老师Wolfgang Merkle带我参观他们的医院和附近的美术馆。在布拉格,我看到那些美景,又想起曾经的自己,总是生活在别处……

2015年 9月我去意大利西西里岛参加荣格学派的“艺术与心灵”治疗大会,当我和身边一位来自苏黎世的女士兴致勃勃地讲起寻访荣格故里和柏林根塔楼的经历时,她旁边的男士突然告诉我,他就是荣格的孙子。那一刻我惊呆了。

2017年在多伦多举行的IIBA第 24届年会上,我认识了身体能量分析创始人勒温的儿子Fred,他花了 10年的时间拿到认证。对了,2011年在纽约开会时还见到了“牛哥”(弗洛伊德)的曾孙女,一位抽烟的女艺术家。能够和这些著名心理学大师的后人接触,满足自恋是肯定的,对这个职业也更添了认同感。

非洲有句谚语,养育孩子要举全村之力,我想养育一个咨询师也是如此,整个地球村都要为此作出贡献。这些游学经历让我接触到更多国外同行,有了更宽广的视角、更开放的态度,也到达了很多旅游目的地。从作为家属出游,到带家属出游,我的家庭地位也大大提高了。

故事六:危险的心理咨询

心理咨询是个高风险的助人职业,既辛苦又赚不了大钱,还会遇到各种各样想不到的困难、危险和挑战。

我在新手阶段总是渴望多积累些经验,无知无畏,好奇心很重,还特别喜欢挑战自己。接待过的来访者从3岁到75岁,只要是约我的都来者不拒,至少先看看是什么情况。我为此付出了不少代价。

心理咨询是一个生命去影响另一个生命的过程,我们要投入整个身心,接收来访者传递的各种能量和信息。有一次我听一位遭遇严重家暴的来访者倾诉了两小时,我的身体像散了架一样,哪里都痛,回家大睡一觉才缓了过来。

曾经跟一位自闭症小女孩和她的父母工作,一次咨询结束后,我失控地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泪流不止,强烈的孤独和痛苦席卷而来,久久不能平复。我和督导长时间的努力只是让父母正视了孩子的问题,看到了他们对孩子的影响,并转介到更适合的机构。此刻,小女孩那双美丽却空洞的大眼睛浮现在我的脑海,还是让我觉得很心痛,很无力。

2012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精神卫生法》出台,华东师大心理咨询中心也不能对外服务了。我在督导们的指导下结束了一个困难的公益个案,建议他继续寻求精神科医生的帮助。此后,这位来访者通过邮件或QQ不时对我进行恐吓和辱骂,持续了一两年。这让我非常寒心,每周两次,持续一年多的艰苦工作居然是这样的结果。这也让我非常恐惧,连去中德班上课听讲座都提心吊胆。

还有一些有自杀风险的个案,也让人寝食难安,心力交瘁,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这些困难个案让我深深地意识到心理咨询的危险性,也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以后接个案就越发谨慎了。

与那些在医院和学校工作的同行相比,个人执业的咨询师就像是野生动物,虽然自由,但没什么保障,只能依靠自己不断参加培训和督导来提升专业技能,增强竞争力,让自己活下去。除了寻求督导的帮助外,找分析师倒苦水、找同行抱团取暖都是非常必要的,这是一个需要打群架的职业。

永不放弃曾是我的信条,随着学习的深入、经验的积累,我开始慢慢学会放弃。参加完中德班,我逐渐放弃了团体治疗、儿童青少年治疗和家庭治疗,也放弃了挑战高难度个案。人生苦短,我不需要成为全能选手,专注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对自己、对来访者都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

保持清醒,保持活着,保持健康地活着。

故事七:成为注册督导师

2008年汶川地震时,我注意到了中国心理学会注册系统,这是一个有情怀的组织,我喜欢的很多老师都在其中。2010年,在叶斌老师的号召下,我们这些兼职咨询师也开始申请中国心理学会的注册心理师了。我因学历太低,再次被拒。

那年我也有了一个新身份,给在咨询中心实习的研究生们做团体督导。做了之后才发现,成为督导也不是件水到渠成的事。

2013年我参加了CAPA的督导班培训,开始在老师们的指导下提供长程督导。此后还给CAPA学员义务督导了两年。不过,我对怎么做督导依然不清晰,也对自己没信心,仅凭1000多小时的被督导经验来工作。

2015年我去武汉参加了第一届注册督导师培训班,向美国APA临床督导领域的首席专家Carol A. Falender和Rodney K. Goodyear 系统地学习督导知识。令人惊喜的是,我和尊敬的钱铭怡、江光荣、贾晓明、徐凯文等老师成了同学。

参加完第一阶段培训后,就像邯郸学步一样,我发现自己更不会做督导了,不知该怎样在动力学取向的督导中融入胜任力模型。我常常在督导中纠结,又在结束后沮丧:哎,这次督导又没用进去!

第二阶段培训后,我和几位小伙伴参加了两位教授的网络团体督导,钱铭怡老师也在其中。通过督导慢慢把课堂上学的东西消化整合进工作中,我对自己的督导胜任力也开始有点信心了。

督导工作真心不容易:责任重,既要帮助咨询师提升专业技能,促进其职业成长,又要保障来访者的利益。工作量大,看逐字稿,有时还要听录音、看录像,这些都要花大量时间和精力。督导关系错综复杂,各个维度的移情反移情、平行关系、伦理……通通都要考虑,如果加上机构的因素会更复杂,还有令人头疼的评价问题。由于接受督导的大多是新手,收入也相对较低。怪不得有很多同道不愿意提供督导。

不过,督导工作带来的收获也是巨大的:在受督导者身上我常常能看到当年的自己,督导他们的同时会引发很多思考,督促自己进一步学习,和他们一起成长。督导时脑海中常常会浮现出过往督导们的样子,他们温暖而支持的眼神不断给我力量,我也非常希望把这些温暖和支持传递给新来的同路人。当看到受督导者取得了成功和进步时,我更是由衷地欣喜,从他们身上我体会到为人师长的满足感,也对自己和受督导者的职业发展越来越有耐心,越来越有信心。

2016年我通过了注册督导师的评审,那块饱含曲折艰辛的牌子被稳稳地摆在工作室的窗台上,这次倒是瓜熟蒂落,顺理成章。

故事八:自卑与超越

从小到大,我一直很自卑,原因很多,出生顺序是其中之一。

我是父母的老生子,在我出生那年,哥哥 16岁,姐姐 13岁。据说我从小受到家人的溺爱,尤其是哥哥,他的工龄刚好是我的年龄,结婚前他一半的工资都可以花在我身上,我今生的第一张照片也是他带我去拍的。如果姐姐欺负我,哥哥就会打她,我躲在门后偷偷看他们打架,既害怕又高兴,我想那个被救助的幻想可能与此有关。姐姐的数学特别棒,是重点中学的尖子生,身材苗条又漂亮。小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像个丑小鸭。

我时常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群比我优秀的人当中,并为此感到深深自卑,比如前面提到的夏令营。这和年龄无关,我总是能敏锐地捕捉到别人比我厉害的地方,尤其是学历。

记得刚上自体班时看到周围的同学有硕士、博士甚至是海归,顿时又自卑了。我感觉自己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在一群高中生,甚至是大学生中间,觉得自己很差劲,很渺小。事实并非如此,我的咨询经验是最多的,在很多地方我并不差。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在某些时刻崩溃,感觉又被打回原形。

这次写稿也是一样,当我回看群里其他人的简历,发现大都是硕士、博士,还有海归时,瞬间又玻璃心了。其实我是A组的大师姐呢,可这只能使我更增烦恼,更添无助。

自卑让我非常痛苦,也带来极大的动力。我从小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总是试图超越。

在工作学习中,“笨鸟先飞,笨鸟多飞”是我对自己的要求。坚持学习,努力实践,拼命赶超心中设定的一个个目标,比如grandpa的一万小时。上中德班时我的每周咨询量刚刚超过 20小时,得知给我做体验的德国老师每周工作30小时,我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向着下一个目标进发。

自卑给我带来很多好处,我就像拥有一个自卑探测器,在咨询中能敏锐地感知并深深地理解那些自卑的来访者,尽力帮助他们摆脱痛苦和挣扎。自卑也让我经常保持谦虚,谨记“三人行,必有我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敬天爱人。

由于自卑,我在入行初期会有意识地注意来访者的学历背景,好像是在积攒“博士”个案似的。当咨询取得进展时我会很得意:看,文凭不代表水平吧,学历也与快乐和幸福无关。

作为补偿,我在网络上和生活中总是喜欢和博士们亲近,也把自己整成了“博士(doctor)”。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不去在意这些了。也许是博士个案已经多到数不过来,已经有不少博士来找我做督导了。随着咨询经验的增多,我越来越发现人与人之间的相似性,不论是外企高管,还是农民工,他们都和我一样,在心灵的某个角落都隐藏着深深的自卑感。我也越来越发现每个人的独特性,外在的身份、地位、学历、名气、财富都无法定义这个人。放下自身情结,专注在每个来访者身上,帮助他们认识自己成了更重要的事。

故事九:自我关怀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这是近几年最引我深思的问题。

妈妈在世时总是催促我好好吃饭,早点睡觉。可我和妈妈一样,是个拼命三郎,一旦投入就常常废寝忘食。从小受到的教育是“轻伤不下火线”,工作和学习永远排第一。成为心理咨询师后,我更是以来访者为中心,就连旅游也是为了恢复元气,在咨询中保持最佳状态。

专注的倾听让人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来访者身上,甚至可以起到镇痛作用。2008年 11月摔跤后,我不知道自己骨折了,接连三天忍痛骑车去学校做咨询。咨询中我会渐渐忘记身体的疼痛,也许是麻木了,来访者一离开,那钻心的感觉就立马回来。

就算是骨折,我也没有中断咨询和CAPA的课程,直到春节休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趴着上课的,在家里的床上或教室的桌子上,还趴着完成了《现在全明白了!》的部分翻译和《督导与反思:心理咨询案例集》中的案例报告。现在想想真是太拼了,当时的我可是痛并快乐着,还写了很多博客自娱自乐。

骨折恢复之后我开始关注身体,每周都去做中医调理,尽量规律作息和饮食,加入了养生党。也是从那时起,我才开始意识到咨询师的自我关怀不仅是私人问题,也是伦理要求。

好了伤疤忘了疼。随着专业技能不断提高,身体状况日渐好转,加之喜欢挑战的个性,我的工作量一年比一年大,自我关怀还是被排在后面。

记得两年前曾在简单心理微信群里看到,咨询师长时间每周工作 30小时以上,免疫系统和神经系统会受到损害。年初我就对此有过担心,没想到几个月后就亲身实证了。

2018年5月,我从美国回来没几天就爆发了严重的带状疱疹,每次呼吸都会引起剧痛,吃不下,睡不着,吃药,拔罐,调理,折腾了一个月才好。

身体再次向我发出警告: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拼了!

2013年在瑞士参加聚焦大会时,一位当地的治疗师问我每天的生活是怎么过的,我当时不无骄傲地挑了一周中最忙碌的周四与他分享:早晨五点半起床(有时会更早爬起来看文献),吃好早饭就开始上CAPA网络课,中午有时和同学们一起吃饭聊天,下午接着工作,晚饭后又接着工作,还要进行督导和个人分析。

我也很好奇他们是怎么过的,他说:早晨起来先看看报纸,吃吃早饭,大家会在一起弹琴、唱歌、聊天,上午工作几个小时,中午再好好吃一顿,下午工作,晚上大家又会聚在一起,有很多唱歌、跳舞等娱乐活动。

我听了真是羡慕极了,那才是生活呢,我只是在准备生活。

以前我的理想是向一些美国老师学习,工作到八九十岁,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现在我要好好想想George Brownstone对我说的话了:除了工作,我们还要享受生活。

不论是母亲还是咨询师,为了能给予“蜂蜜”,你要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幸福的人,体验生活的甘美。

故事十:身体的智慧

身体是充满智慧的,它会把你带到对的地方。三四岁时,我在老家有过一次壮举,独自一人翻山越岭从奶奶家跑回姥姥家,奔向爱的怀抱。

在学心理咨询的这些年,我的身体也帮我做了很多选择。错的选择总是非常痛苦,对的选择让人身心舒畅。

2004年我曾听朱建军老师介绍过躯体治疗,当时觉得好神奇,通过人的体型就能看出他的过往经历和人格结构。2006年跟Robert Bosnake学习梦的意象体现技术,开始了解身体的智慧。后来参加了意大利分析师马龙的荣格心理学与躯体治疗工作坊,之后我经常做他教的扎根练习。

2016年听闺蜜Daisy说,她要参加IIBA(国际身体能量分析协会)认证培训,一年 4期,一共 4年,都是地面的,还有治疗和督导。我整个身心为之一振,马上决定参加,也彻底放下了要不要申请精神分析学院的纠结。当时招生已近截止,我非常担心报不上名,还写信给纽约的分析师Dorothy求推荐,她两年前就跟我提过Scott Baum博士,IIBA的前主席,也是培训老师之一。

当时有一位长期抑郁的来访者正困扰着我。我们的咨询一周两次,已经工作了两年多,尝试过各种方法,他头脑层面的东西都非常清楚了,但情绪却很难出来,躯体症状也不见好转。我建议他去按摩、去运动,但都收效甚微。他也是促使我参加这个培训的原因之一。

第一次尝试扎根练习时,他体会到腿部强烈的灼烧感,觉得那是愤怒……在督导的帮助下,我们的咨询方式变得更加灵活,有时站着,有时坐着,有段时间他坐在瑜伽球上和我讲话,这些都是为了与身体有更多连接。一年后,他的躯体症状基本消失,和父母的关系也有了极大改善……

在 2018年 7月的身体能量分析培训中,一位学员大笑不止,让人好生羡慕。大笑会引起横膈膜的震动和放松,并且向下传导到腹部及骨盆,是一种非常放松的方式。

在 2007年初我也有过这样的体验,因为一句不算太搞笑的话就笑得停不下来,肚子都笑疼了,这是儿时才有的难得体验。因为遇到了心理咨询,我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释放了内在的紧张,摆脱了抑郁,喜悦满溢出来。

我在回顾自己的培训经历时发现,很多印象深刻的记忆都和身体相关,比如舞动治疗工作坊中,我在一位学员持续的目光注视下满场奔跑;龚鉥心理剧中的童年游戏和千人拥抱;在身体能量分析培训中,和同学们重新体验从母婴互动到满地乱爬的成长过程。我的身体喜欢这些练习,每每做完都身心舒畅。

在培训中,我讲述自己的身体故事,回忆起中学时和爸妈一起去公园练太极、大学时去青年宫跳健美操等情景。当我深陷痛苦时,身体运动常常能把我拯救出来。当我开始掌控自己的身体时,我对生活的掌控感也会随之而来。今年的很多个早晨,我和一两个同伴通过视频进行身体练习,有时还即兴跳上一曲,非常快乐,好像又重回青年时代,这正是我想要的生活。

通过两年多的培训,我的工作方式更灵活了,与来访者的关系也更加真实,自己的身体也产生了很大变化。

我希望自己身体健康,恬淡虚无,长生久视,见证每一位来访者的变化,见证身边每一位亲朋好友的变化,见证这个世界的变化。 WUEYz5eNFMoBRXsnBOX8uUdtXUf4CP8E3Ga0kI4paYKrSwN1DtWZGmsHqgOFm6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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