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版前言

第二版交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纳入我的个人学术著作集中。最大的变化是增添了两个附录。附录一“对批评的答复”，是对学界朋友在《什么是科学》出版之后所发表的种种批评的回应。附录二“地方性知识的哲学和社会学”是一篇简短的科学哲学评论，意在为本书第二章提供一点哲学支持。

除此之外，第二版还有如下较小的变化：第一，去掉了所有的图片和页旁重点提示。第二，补充和更新了若干原始文献的出处。第三，增加了索引，以方便读者查考。第四，对全篇文字再润色，对标点符号进一步规范化。第五，正文中，凡西方叙事语境下的“现代”和“近代”尽量统一为“现代”，但在与中国历史相关的叙事时仍然保留这种区分，在引用他人时尊重他人的用法。“近代”和“现代”相区分，是中文语境下特有的用法，西方都是modern，统一译成“现代”有利于把“现代科学”（modern science）、“现代世界”（modern world）和“现代社会”（modern society）等常用词与“现代性”（modernity）呼应起来。对于16、17世纪，则追随西方学者称“现代早期”（early modern），不称“近代”。第六，第一版第68页提到徐光启用“几何”一词来译geometry，有学界朋友提醒有误，现将这个说法予以删除。

关于“几何”的这个误解可能比较广泛，这里多说几句。徐光启和利玛窦在用“几何原本”译欧几里得的element时，“几何”二字并非对geometry的翻译。《原本》的标题和正文中其实都没有出现geometry一词。与徐、利二人同时代的李之藻与传教士傅汎际（Francois Furtado，1587—1653）合译《名理探》时，是将geometria（几何学）译成“日阿默第亚”，将mathematica（数学）译成“玛得玛第加”，将arithematica（算术）译成“亚利默第加”，对西方既有之学科名称均采取音译。科学史届前辈严敦杰先生认为，徐、利二人创造的“几何”一词是对拉丁文magnitudo一词的意译，因17世纪欧洲学界认为数学乃计量的科学（science of magnitude），因此“几何之学”其实就是“数学”。严先生的这个说法很有道理。利玛窦自己在“译《几何原本》引”中说：“几何家者，专察物之分限者也，其分者若截以为数，则显物几何众也；若完以为度，则指物几何大也。其数与度或脱于物体而空论之，则数者立算法家、度者立量法家也。”这段话从西方语境看一目了然：“几何之学”相当于今日之“数学”；“算法”研究对象是“数”即“多少”（众），相当于今日之“算术”；“量法”研究对象是“量”即“大小”（大），相当于今日之“几何”。也就是说，徐、利二人最早发明之“几何之学”一词实际上指的是今天一般意义上的“数学”，而不是今日作为数学之一个分支的“几何学”。“几何”一词由广义而狭义，可能有一个过程，但到了伟烈亚力续译《几何原本》（1857）的时候，这个词已经狭义化成了geometry的对译，并且在20世纪初年最终取代“形学”“度学”等其他译名，成为geometry的定译。

最后，向第一版责任编辑许韩茹女士和第二版责任编辑张光玉先生表示感谢。欢迎读者诸君继续批评指正。

吴国盛
2021年7月10日于清华荷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