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中,由二程兄弟所开创的道学,经南宋间朱熹著《伊洛渊源录》进行总结,确立了上溯于周敦颐,经程颢、程颐、张载、邵雍,直到游酢、谢良佐、杨时、尹焞诸程门弟子的道学统绪。朱熹晚年,他所崇奉和表彰的道学,于宁宗庆元年间,以伪学而遭禁锢,史称“庆元党禁”。罹此摧残,道学一度濒临危局。理宗即位,一改庆元旧辙,于淳祐元年(1241)亲临太学,颁诏以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朱熹从祀孔庙。景定二年(1261),又从太子请,以张栻、吕祖谦从祀孔庙。至此,道学统绪往下延伸到朱熹及其生前友好张栻、吕祖谦。
宋亡,元代官修《宋史》,以朱子学为圭臬,变更旧史体例,新辟《道学传》一门,从而接受了南宋官方确立的上述道学统绪。《宋史·道学传》凡四卷,卷一为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并载弟戬)、邵雍,皆为道学形成时期的开风气大师。卷二专录二程门人,依次为刘绚、李吁、谢良佐、游酢、张绎、苏昞、尹焞、杨时、罗从彦、李侗。卷三则是得二程“正传”的朱熹和张栻。卷四为黄榦、李燔、张洽、李方子、黄灏诸朱子门人。《道学传》卷首的序言,于朱子学备极褒扬,指出:“新安朱熹得程氏正传,其学加亲切焉。大抵以格物致知为先,明善诚身为要,凡《诗》《书》、六艺之文,与夫孔、孟之遗言,颠错于秦火,支离于汉儒,幽沉于魏、晋、六朝者,至是皆焕然而大明,秩然而各得其所。”纂修者有感于“道学盛于宋,宋弗究于用,甚至有厉禁焉”,于是大声疾呼:“后之时君世主,欲复天德王道之治,必来此取法矣。”
在接受和延伸道学统绪的问题上,蒇事于元末的《宋史》,正是元代官方文化政策的如实反映。经历元初的干戈扰攘,当蒙元贵族对全国的统治地位巩固之后,元代统治者不惟以从祀孔庙的形式,赋予朱熹承接二程道学统绪的特殊地位,而且还明令以朱子学说为标准,在全国选拔科举士子。据《元史·选举志》载,仁宗皇庆二年(1313)十一月,颁诏天下:“考试程式,蒙古、色目人,第一场经问五条,《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内设问,用朱氏《章句集注》。……汉人、南人,第一场明经、经疑二问,《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内出题,并用朱氏《章句集注》。……经义一道,各治一经,《诗》以朱氏为主,《尚书》以蔡氏为主,《周易》以程氏、朱氏为主。” 朝廷功令所在,天下士子趋之若鹜。这样,朱熹学说自皇庆年间起,即在元代取得了独尊的地位。
与之同时,元代统治者还遴选已故朱门后学许衡从祀孔庙,以承接朱子学统,使之成为有元一代获此殊荣的唯一大儒。于是,道学统绪亦以此而下延至许衡。
元、明更替,国家的最高统治集团虽然改变,但是为先前的元王朝所沿袭的道学统绪,依然得到了朱明王朝的认可。明建国伊始,太祖朱元璋即下令设置书局官修《元史》。在《元史》中,明人改变历代官修断代史《儒林》《文苑》分立的格局,以《儒学传》将一代文人学士合为一堂。全传凡二卷,以朱熹学说为取舍标准,于元初,表彰赵复的承先启后之功,认为宋、元之际,“北方知有程、朱之学,自复始”,“由是许衡、郝经、刘因,皆得其书而尊信之” 。于一代经学的发展,则推尊陈栎,认为正是他使“朱熹之说大明于世” 。于延祐以后的文学界,尤为肯定韩性恪遵朱子学以为文的路径。传中引述韩氏主张道:“为贡举之文,不知朱氏之学可乎?‘四书’‘六经’,千载不传之学,自程氏至朱氏,发明无余蕴矣,顾行何如耳。有德者必有言,施之场屋,直其末事,岂有他法哉!” 一如宋元旧制,明廷开科取士,专取《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及《易》《书》《诗》《春秋》《礼记》以命题试士。成祖有天下,本其父志,一意表彰朱熹学说,并以之为依据,辑成《四书五经大全》《性理大全》颁行全国。于是《大全》行而古注疏废,朱子学的独尊地位确然不拔。
朱子学在明初的如日中天,本是历史合乎逻辑的发展,水到渠成,时势使然。然而,明成祖朱棣力图以之为教条,而用《四书五经大全》和《性理大全》去桎梏知识界,则又把朱子学导入了僵化的歧途。惟其如此,所以明初诸儒恪遵朱子学矩矱,守成多于创辟。关于这一时期学术界的为学倾向,有明一代第一个获从祀孔庙的薛瑄表述得很清楚,他说:“自考亭以还,斯道已大明,无烦著作,直须躬行耳。” 薛瑄所代表的这样一种为学倾向,显然是不利于学术发展的。弘治、正德间,王守仁崛起,以其“致良知”学说向朱子学发起挑战,终于打破先前的沉闷局面,开辟了明代学术的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