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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她在丛中笑

周易冬

签署下手术同意书的那一刻,医生与患者之间就像缔结了一纸契约,变成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医患关系。

2016年的8月,空气中弥漫着盛夏的炎热。

11:30,经过一上午“疯狂”看诊工作后,疲惫而又渐感饥饿的我坐在诊室里等着最后一位还没到来的患者。从走廊的窗户向外看去,刺眼的正午阳光正烧灼着每一片树叶和每一寸地面,路上的行人不多。还好诊室里温度宜人,但或许也是还没吃午饭的缘故,空调冒出的阵阵凉风竟然让我在这个时节感到微冷。

我又看了一眼系统上的患者列表,郑丽莉(化名),女,28岁。没有既往就诊记录,也不是本地人。“这么年轻,能有什么严重的问题呢?”点开患者的信息,发现她的系统中连照片也没有上传,还好录入了患者的联系方式。我掏出手机,准备给她拨一个电话,希望在这个炎热的中午前赶紧将她从等待中解放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女子冲了进来。其实也不完全算“冲”,只是她脚步挺急,也没有敲门就直接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帮她拎包的男士。

“郑丽莉?”我问道。

“对,北京堵车堵得厉害,我还以为大夫都走了呢。”她边说边坐在我桌子旁边的椅子上。这时候我才发现,她腹部有点儿微隆,好像是怀孕了。

郑丽莉很瘦,隆起的腹部看不出来准确的月份。“您今天来看什么问题啊?”我问。患者拿出了几张超声报告和钼靶片子,说:“当地的医生说这是不好的病,要我打掉孩子,做手术,但我自己可没觉着有什么不好,孩子都4个多月了,怎么能说打掉就打掉啊?我想来看看北京的专家怎么说。”

我一边问着病史,一边看着那些检查结果。这应该就是乳腺癌没跑儿了,腋窝淋巴结也可能已经转移了,说实话可能偏晚,类型也可能不太好。

“您乳腺上的东西应该还是有问题的,建议您尽快治疗,可能的话要尽快手术。”我斟酌着语句,向患者交代着主题思想。郑丽莉追问:“那孩子怎么办?不治的话能不能活到孩子生下来?”“您现在是孕中期,治疗肯定会有影响胎儿的风险,但还是有概率能保住孩子的。”

她思考了一阵,又看向身后的爱人。对方说:“还是先治病要紧吧,听人家医生的。”郑丽莉摸了摸肚子,垂下眼睛,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说:“大夫,那我想在这儿治,也想把孩子生下来。”

“那你们回去等住院通知吧。”

郑丽莉这时表现得很利落,她站起来收好东西,说了一句“那拜托你了,大夫”,便拉着爱人离开了。

关上了电脑,我也离开了门诊。在食堂里,我忍不住一直在想郑丽莉。翻来覆去地思考后,我还是觉得应该尽力帮助她,至少做到尽人事不亏心吧。秉着“流程正确”的原则,我通知郑丽莉入院,检查、会诊、律师公证签字、风险备案等一样不落,终于到了她手术的这一天。由于准备充分,郑丽莉的手术很顺利,术后也没什么特殊反应,胎儿也好好儿地待在妈妈肚子里,有时还会动一下,向我们展示自己很健康。郑丽莉高兴地出院了,走的时候还在跟其他的病友说,看看大医院就是好,技术高。

术后十多天的门诊,我又见到了郑丽莉。她的状态挺好,肚子好像比之前更大了一圈儿。但门诊的病理检查却不那么理想。果然是三阴性乳腺癌,39个淋巴结全是转移。我劝说郑丽莉继续规范治疗,可她关心的好像不是这个。在反复的拉锯战之后,郑丽莉决定要回到老家再继续治疗,说什么也不同意在北京待着了。我只能详细地在病历上写出后续的治疗方案,又叮嘱了郑丽莉的爱人,让她一定要在当地继续就诊,千万不能就此忽视病情。

随后,郑丽莉这个人便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我也试图打过她系统上的联系电话,可是一直是忙音。我猜想,也许她的治疗成功,早已在家抱着孩子,享受天伦之乐了……就这样,她慢慢淡出了我的记忆。

我没想到的是,在第二年的春天,我竟又见到了郑丽莉。或者说,我先见到的是郑丽莉的爱人。有一天,我从急诊经过,在抢救室的门口,他一眼认出了我。我心里有了点儿预感,但还是问出了:“您在这里干什么呢?”

事实证明,人生远比我们所预想的要残酷。“丽莉生完孩子后,出现了一些症状,在老家查出了脑、骨、肝的多发转移,这几天人已经不太清醒了,但还是闹着要来北京,于是我就带她来了。”原来,郑丽莉是前一天晚上到的急诊,整个人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直接进了抢救室。我进去看到了她,她好像认不出我来了,也没有太多的反应。抢救室的各种监护设备在滴滴作响,医生护士们也一直在忙。两分钟后,我走出急诊,面对郑丽莉的爱人,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我只能给他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告诉他如果有什么需要,就联系我。

看完郑丽莉的第三天,我的手机上就接到了一条短信,“她还是不太好,我们决定回家了,谢谢您周大夫。”我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只是把手机屏幕关上了,然后继续走向了病房。那天的走廊上有些风,和当时空调的风一样,让人觉得有点儿冷。

后来,我又遇见了一些和郑丽莉很像的患者,比如年轻,比如新婚,比如怀着孩子,但她们都比郑丽莉幸运。她们的预后也比郑丽莉要好,大多是活着,活很多年的那种,有着新的希望的样子。我偶尔还会收到来自这些患者的小礼物,比如一篮花,花上插着小卡片,上面写着:“我托人送来我亲手插的花,以此证明我已完全恢复正常,谢谢周大夫。”这种小礼物让我这个工作了20多年的人感觉眼眶发酸,总让我觉得,生活和工作还是值得的。

这么多年,我有时候在想,身为医者,我们帮助的是患者,但更多的时候,让我们感动的也是患者。签署下手术同意书的那一刻,医生与患者之间就像缔结了一纸契约,变成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医患关系。看多了世事无常,我总想保持平静,然而还是有许多忘也忘不掉的事,总在脑海里荡出涟漪。

2017年的4月,我依旧从门诊下楼,此时,西院小花园的蔷薇花正开得耀眼,在风里摇曳,像极了少女的面庞。我仿佛突然看见了郑丽莉,美好地站在那里。人间四月天,她在丛中笑。

作者简介

周易冬

北京协和医院乳腺外科副主任,主任医师,硕士生导师。

北京医师协会乳腺疾病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老年学会老年肿瘤专业委员会乳腺癌分委会常务委员,北京乳腺病防治学会外科专业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国研究型医院学会乳腺专业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国医疗保健国际交流促进会乳腺疾病分会常务委员,全国卫生产业企业管理协会外科技术创新与推广分会常务理事,北京肿瘤学会乳腺外科专业委员会委员,北京乳腺病防治学会第二届理事会学术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整形美容协会肿瘤整复分会委员和CSCO青年委员。

长期致力于乳腺癌的早诊早治研究,参与并完成了多项国际和国内的临床研究,承担了多项课题。相关研究成果获得2017年中华医学科技奖三等奖和2017年北京市科学技术奖三等奖。近五年以来,以第一作者和通讯作者身份发表SCI论文12篇。

长期从事乳腺癌的临床诊疗工作,对各种乳腺癌手术,比如:改良根治术、保乳手术、前哨淋巴结手术、乳腺癌术后即刻再造均有着较深的造诣。对乳腺癌的手术后综合治疗,包括化疗、内分泌治疗、靶向治疗也有着丰富的经验,主持、参加多项国际、国内多中心临床试验。 s+NXV6Fma21YwUxDSGLyKUkEYlw64z+FRRPnjaZhSERgem2ivLjStb89qfSabqz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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