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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哲学论纲》是本雅明（Walter Benjamin，1892—1940）的思想“遗嘱”，沉郁、凝练，还带有一层悲凉的底色。对其中第一论纲进行简释，主要是关注一个早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就已引起德国本雅明学界探讨的话题，即本雅明《历史哲学论纲》是不是存在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神学转向。该话题的产生、争论，要害就在于如何解读第一论纲所说的木偶（历史唯物主义）与侏儒（神学）的关系。这里直面该话题，旨在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即《历史哲学论纲》并没有出现主张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要与神学合作的思想动向。
之所以深觉有必要重提那场热议，并在四十年后的今天给出清晰的评价和回答，则是由于那场探讨实际结出、可能结出的果实竟然都没有被本雅明思想的关注者与研究者们十分清楚地捉住。比如沃林（Richard Wolin）1994 年出版的著作《本雅明：一位救赎美学家》（Walter Benjamin: An Aesthetic of Redemption）里，我们所看到的解读思路依旧是把第一论纲解读为本雅明主张马克思主义要与神学合作。这位具有一定影响力的美国学者认为，由于亲眼看到历史唯物主义（这里将改成历史辩证法）已经“大败”（manifest failure），败给法西斯主义，本雅明便求助于神学，便“公开地回到”他本人“早年作品里的那种弥赛亚历史哲学”。 [2] 又比如德国的本雅明研究专家蒂德曼（Rolf Tiedemann）1975 年发表的文章《历史唯物主义抑或政治弥赛亚主义？》（“Historischer Materialismus oder politischer Messianismus?”），通过“文本的旅行”抵达大洋彼岸并频频转录，然后也来到中国，其影响力可想而知。 [3] 其核心观点是，本雅明透过第一论纲传达了一个极重要的信息，他要让“历史唯物主义和神学”形成“联合”（die Vereinigung von historischen Materialismus und Theologie）。 [4] 有鉴于此，这里拟明确指出沃林、蒂德曼的这种解读是错误的。历史唯物主义与神学之间的联合，恰是本雅明在《历史哲学论纲》里进行批判的事情。
国内其实也有一些学者，已在这里所拟关注的话题上形成正确的认识。刘北成很早就清楚地看到，第一论纲里的历史唯物主义又或者历史辩证法其实是本雅明深感失望而要予以批评的一种历史唯物主义或历史辩证法，它是德国社会民主党的那种历史唯物主义或历史辩证法。 [5] 然而他只是点到为止，没有进一步铺开论证。倘若读者又读到了沃林或者蒂德曼的文章，则很容易产生困惑，乃至怀疑。孙善春在2007年提交的博士学位论文里，对蒂德曼的意见作了特别细致的批驳，指出本雅明绝没有要让历史唯物主义（历史辩证法）同神学联合的构想。 [6] 他的论点无疑是非常正确的，但在论证的过程中有一些地方不够体贴。蒂德曼的论述比较复杂，有些内容还是可以接受，甚至具有价值的。简言之，这里愿以更加丰富的材料为依托 [7] ，给出一个完整、确切的回答，并盼能对国内既有研究形成补充。
[1] 本文主体内容，系由拙著《本雅明历史哲学论纲考辨》（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3章第3节、第2章第1小节（第一论纲简释）两部分综合而成。
[2] 原文是[...] explicit return to the Messianic philosophy of history of his early works。Richard Wolin，Walter Benjamin: An Aesthetic of Redemption，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4，p. 260. 参看〔美〕理查德·沃林：《瓦尔特·本雅明：救赎美学》，吴勇立、张亮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67页。
[3] 蒂德曼的文章“Historischer Materialismus oder politischer Messianismus? Politische Ge-halte in der Geschichtsphilosophie Walter Benjamin”最初发表于1975年，随后收入蒂德曼1983年出版的论文集Dialektik im Stillstand。然后翻译成英语即“Historical Materialism or Political Messianism? An Interpreatation of the Theses On the Concept of History”，发表于Philosophical Fo-rum 1983年总第15卷冬季刊“本雅明专号”。该“本雅明专号”之后又出版单行本，即Gary Smith（ed.），Benjamin: Philosophy，History，Aesthetics，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9。这篇英译后来还收入Peter Osborne主编Walter Benjamin: Critical Evaluations in Cultur-al Theory第1卷，2005年出版。中译文即〔德〕罗尔夫·蒂德曼：《历史唯物主义还是政治弥赛亚主义？——阐释〈关于历史概念〉的论点》，刊载于郭军、曹雷雨编：《论瓦尔特·本雅明：现代性、寓言和语言的种子》，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4] 〔德〕罗尔夫·蒂德曼：《历史唯物主义还是政治弥赛亚主义？——阐释〈关于历史概念〉的论点》，同上书，第366页。
[5] 刘北成：《本雅明思想肖像》，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09页。
[6] 孙善春：《神学还是马克思主义？读解本雅明的〈历史哲学论纲〉》，浙江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年，第23页。
[7] Gerhard Kaiser，Benjamin. Adorno: Zwei Studien，Frankfurt am Main: Athenäum，1974；Peter Bulthaup（hrsg.），Materialien zu Benjamins Thesen Über den Begriff der Geschichte. Beiträge und Interpretationen，Frankfurt am Main: Suhrkamp，1975；Raimar Zons and Horst Nitschack，“Walter Benjamins Thesen über den Begriff der Geschichte. Ein Kommentar，”in Zeitschrift für philosophische Forschung 34，1980，S. 361 384. 下文将在正文中直接引作Kaiser 1974，Bulthaup 1975，Zons/Nitschack 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