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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喷涌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面对着潮平岸阔、虎跃龙骧的蓬勃景象,我的创作情怀又从长久的冬蛰中苏醒过来。心灵上的锁链脱掉了,一种火热的激情和昂扬的活力喷涌而出。真实的感受,伴着联翩的浮想,通过理性的过滤,揭示出潜藏在生活深处的美感。这样,就再次与缪斯女神打上了交道。

1980年上半年,我在省委党校学习。利用图书馆的藏书,有条件读到许多“五四”时期和西方的文学名著,并能广泛阅读全国各地的文学刊物,眼界、胸襟得到有益的扩展。脑子里积累了许多文学素材,开始了散文随笔的写作。

年底,我调入辽宁省委机关,不久,被指定给省委书记当秘书。经常跟随领导下乡和外出开会,接触面扩大,思路也渐渐地开阔了。我便利用休息时间,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记录下来,有一些还写成了散文、杂文、随笔。1983年初夏,奉调到营口市担任领导职务,写作也仍然没有中断。

到1984年底,七八年时间写出了六十余篇,近二十万字。大体上分为这样几种类型:

一、抒怀、感奋类散文

新时期伊始,写的多是这方面文字。像《高跷忆》《小鸟归来》《老窑工的喜悦》《东风染绿三千顷》《春天》《神话与现实》等,从标题上即可看出,基本上还都属于“时代的颂歌”。包括语言,也打上了鲜明的时代烙印。

《细雨梦回》写的是:

初春的第一场喜雨,不待鸣雷的呼唤和闪电的指引,蕴蓄着满腔的爱意,悄悄地降临人间。衬着路灯的辉映,雨丝闪着一道道耀眼的毫光,透出一种朦胧、含蓄的美蕴。推开窗户,细雨扑上脸颊,痒丝丝的,了无寒意。夜风轻吻着头发,流荡着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

春雨,唤醒了万物的生机,催动着人们丰收的热望。古往今来,咏赞春雨的诗章连篇累牍。人们总是把三春灵雨同花繁果富紧密地联系起来。许多无名诗人早在两三千年前就吟咏着:“芃芃黍苗,阴雨膏之”;“既沾既足,生我百谷”。至于后来的诗篇,诸如“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风”;“土膏欲动雨频催,万草千花一饷开”,可说是俯拾即是。

雨催花发,昨天还是蓓蕾,今天便绽放出鲜花,几天以后就将结出小小的果实。久旱逢甘雨,是人间的乐事之一。“五风十雨升平世”,更是古代人民的理想境界。苏东坡在《喜雨亭记》中讴歌春雨,兴会淋漓:“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忭于野,忧者以喜,病者以愈”。

出外旅游,逢着落雨,总有些大煞风景吧?也不见得。古人早已说过:“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涳濛雨亦奇”;“雨里登山且莫嫌,却缘山色雨中添”。极目青郊,烟雨中的杨柳、禾稼,显得分外朗润清新。有一次,我在苏州逢着下雨,那黑瓦白墙的楼舍,典雅工丽的园林,五颜六色的雨伞下疾徐不一的行人,都因为霏微的春雨更饶韵致。不然,恐怕是无法领略“雨中春树万人家”这句诗的妙处的。

落雨,是挑人思绪、引人遐思的时刻。雨能使人从躁动归于沉静,从感情进到理智。面对着垂天雨幕,耳听着潇潇暮雨,人们会萌动着种种饶有兴味的思绪——“诗圣”杜甫在长夜苦湿、风雨凄其中,发出了“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浩叹,体恤民艰之情,跃然纸上。宋代的诗人曾几,午夜梦回,听得雨声淅沥,认为是最佳音响,从甘霖普降想到稻香千里,大有丰年:“千里稻花应秀色,五更桐叶最佳音。无田似我犹欣舞,何况田间望岁心!”而他的门生陆游,则是“忽闻雨掠篷窗过,犹作当时铁马看”。因为听到雨声,他那饱满的爱国激情,竟然冲出白天清醒生活的境界,泛溢到梦境中去:“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雨,本来是没有灵性和知觉的。无情抑或有情,都在于人的感受。正如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所说的:“峡猿亦无意,陇水复何情,为到愁人耳,皆为断肠声。”

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对雨向来抱有好感。童年时代,每逢落雨,我都跣着双脚,跑到街头玩耍、嬉戏。有一次,因为在雨中贪玩、摸鱼,竟然忘记吃饭,误了上课,塾师带着愠色,让我背诵《千家诗》中咏雨的诗篇。当我吟过“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等令人赏心悦目的清丽诗章之后,老师轻轻点了一句:“朱淑真的诗,你可记得?”我猜想是指那首:“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摧。愿教青帝常为主,莫遣纷纷点翠苔。”因为觉得有些败兴,便摇了摇头。老师也不勉强,只是轻叹一声:“还是一片童真啊,待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懂得人生了。”当晚,听父亲说,十年前的一个雨夜,在警察署长家里充任家庭教师的先生的爱侣被东家奸污了,第二天,便含愤跳进了辽河。

先生以戊子年五月生,授徒当时五十岁刚过。如今,我也快到这个年龄了。但是,时移世易,历史揭开了新的篇章,他那样的遭遇再不会重演了。所以,我对雨终无恶感。

思绪,像一个扯不尽的线团萦绕着,楼外,淅淅沥沥,雨还在下。

我还写过一篇抒怀散文《我的四代书橱》。还在中学读书期间,我就渴望有个专门藏书的书橱。这个愿望,在20世纪60年代之初终于实现了。书橱样式谈不上新颖、别致,但十分宽大、坚固。抬将过来,居然有二三同道称羡不已。他们帮我把二十年来积聚起来的书籍一一存放进去。其中,新中国成立后出版的新书居多,也有我在童蒙时期读过的“四书”“五经”和《纲鉴易知录》《古唐诗合解》《昭明文选》等旧书数十种。

“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它们原来挤压在几个木箱里,随我出故里、入县城、进都市,历尽流离转徙之苦。于今,看到这些“故人”终于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心中颇觉畅然,甚至有一种“向平愿了”之感。

当时书价低廉,但薪俸也少,去掉必要的开支,已经所余无几。每当走进书店,总是贪馋地望着琳琅满架的新书,不想移步,无奈阮囊羞涩,只能咽下唾涎,空饱一番眼福,无异于“过屠门而大嚼”。尽管如此,几年过去,书橱里竟也座无虚席。工余归来,即使再累再乏,只要启开橱门,浏览一番书卷,顿觉神怡目爽,倦意全消。

不料好景不长,“文革”浩劫到了,“破四旧”的狂飙席卷全城。自忖橱中书籍十之八九当在横扫之列。为了安全度过劫波,只好将它们再度塞回木箱,放置楼顶天花板上。尽管有些过意不去,但形势所逼,也只好屈尊。转眼间三年过去,我从劳动锻炼的工厂归来,进门第一件事,便是从楼顶上搬下木箱,拂去蛛网尘灰,将书籍重新摆上书橱。“故友”重逢,恍如梦寐,相对唏嘘久之。

20世纪70年代后期,大批新书上市,许多旧版书也陆续重印。冷落已久的书店,又是熙熙攘攘,门庭若市。我呢,由于十年间物资匮乏,开销不大,手头略有些许积蓄。这样,几乎每次从书店出来,都要带回几本新书。加之,在“海、北、天、南”等大都市工作的朋友,知我嗜书如命,也都纷纷为我代购。一时间,床头、桌下,卷帙山积,竟然“书满为患”。于是,我又添置了两个新的书橱,是为第二代。

20世纪80年代初,创作激情汹涌滂沛,随着散文的构思、撰写,读书视野扩展开来,购进的书籍大幅度增长,书籍积聚渐多,我又新置了两个书橱,是为第三代。接着,我进入了补课阶段,从事哲学、美学与史学的研究,相应地置备了大量学术著作。适应这方面的需要,我添置了两个高与梁齐、装上有机玻璃拉门与铝材滑道的现代化书橱。后来居上,这第四代可称是“佼佼者”。

与后来的相比,制作于20世纪60年代的第一代书橱,未免有些寒酸、陈旧,有的朋友劝我改作它用,另置新橱,我却敝帚自珍,割舍不得。算来,它已经与我同甘共苦二十几年,伴我由青春年少到绿鬓消磨,彼此结下了深厚的情缘。“故交不忘”,我为它派下了特殊用场,专门陈放各地文友签名、惠赠的书籍,数量也是相当可观的。

四代书橱,比肩而立,占去了我的卧室与客厅的半壁江山,使原本就不宽敞的居室显得更为褊窄。但环堵琳琅,纵然谈不上桂馥兰馨,书香盈室,但“四壁图书中有我”,毕竟不失雅人深致。尽可以志得意满,顾盼自雄,说上一句:“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

二、纪事写真类散文

《永存的微笑》,讲述1982年春节期间,我收到一封由《散文》月刊编辑转来的信件。寄信人是重庆一位女教师,说她的胞兄1937年秋同家人失散,四十多年杳无踪影。近日偶读《散文》,发现一篇文章的作者署名,竟然与她哥哥的姓名完全相同(这个名字曾被人们认为是极少见的),真是喜出望外。于是,写信给编辑部,打听这位名叫“王充闾”的作者的联系方式。

热切的企望,真挚的感情,使我深深为之感动。我仿佛看到一位年过半百的老教师,掠着花白头发,满怀期望地伫立窗前,急切地等待着“绿衣使者”送来亲人的信息。但她哪里知道,这却是一场误会。于是,按照信址寄了回信。信中劝慰她切莫失望,尽管没有找到哥哥,我很愿意做一个懂事的弟弟。紧接着,又收到了这位女教师的回信。原来,她的丈夫有个胞弟,新中国成立后一直在沈阳工作,兄弟间书信频传,互通情愫,这对于万里暌隔的亲人来说,确实是很大的慰藉。可是,在十年动乱期间,彼此的处境都十分艰难,自顾不暇,音信便完全隔绝。来信委托我代为探询他们弟弟的消息。经过多方查访,终于找到了。过后老大姐专函致谢,她以欢快的笔调告诉我:“这些天,我们全家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之中。虽然我没有找到哥哥,但我们老两口却相继找到了各自的弟弟。”也许是因为做了一件有益于他人的事情吧,我也深深感到快慰。

《捕蟹者说》,记事散文,以抒情领起:

“一年容易又秋风。”望着阶前悦目的黄花,我想起那句“对菊持螫”的古话,蓦然触动了乡思。

西晋文学家张翰,因见秋风起而兴“莼鲈之思”,想起了家乡吴中的菰菜、莼羹和鲈鱼脍,遂命驾东归。鲈鱼脍,常见于古代诗文,名气很大,该是上好的佳肴,但菰菜却没有什么味道,莼羹也未见得怎样的鲜美。我想,无论如何,它们也比不上我的故乡那肉嫩膏肥、风味绝佳的蟹鲜。

我的家乡地近海口,处于九河下梢,向来是河蟹生长的理想地带。那里流传着许多关于蟹的传说,有个红罗女的故事,凄楚动人。据说很早很早以前,河口有一个蟹王。背壳赛过大笸箩,螯上夹钳像农户用的木杈,目光灼灼如炬。每当星月不明的暗夜,便耀武扬威地出来伤人,成了乡间一害。这年秋天,村头来了一个身披红箩、手持双剑的卖艺女郎。说是能降魔伏怪。于是,便和蟹王斗起法来,鏖战了三天三夜,女郎终因体力不支,被蟹王吞掉。但事情并没有完结。此后,连续数日,大雾弥天。天晴后,人们发现蟹王死在岸边,从此,妖怪就平息了。

这当然是神话传说,但据群众讲,至今螃蟹还很怕大雾,却是事实。老辈人口耳相传,道光年间中秋节过后,一个浓雾弥漫的晚上,突然,河里“唰唰唰”响成一片,螃蟹成群结队急急下海,顿时,河面上黑压压一片铺开,有的小渔船都被撞翻了。

螃蟹雅号“无肠公子”,又称“铁甲将军”,千百年来,一直活跃在诗人词客的笔下。有对它进行嘲骂的(当然是借物讽人):“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也有加以赞美的:“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还从肉上生。莫道无心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还有些诗借题发挥,咏怀抒愤。吾乡近代诗人于天墀,出于对横行乡里、鱼肉人民的“高俅式”的恶棍的痛恨,趁着酒兴,写下了一首《捕蟹》七绝:“爬沙响处费工程,隔岸遥闻下簖声。毕竟世间无辣手,江湖多少尚横行!”人们从不同角度咏蟹寄怀,见仁见智,独具只眼。

但是,“口之于味,有同嗜焉”。对于蟹味的鲜美,古往今来,认识却是一致的。在现代国内外市场上,河蟹与海参、鲍鱼平起平坐,被誉为“水产三珍”。其实,早在一千多年前,人们就很抬高它的位置。东晋时期的毕茂世,经常左手持螯,右手把酒,说是“真堪乐此一生”。后世还有个叫冯梦桢的,敬事紫柏大师,潜心奉佛。一天,两人同赴筵席。冯因贪食蟹鲜,痛遭师尊的棒喝,但终竟不改其馋。据他在日记中记载:“午后复病,盖疟也。不知而啖鱼蟹,益为病魔之助矣。”亦足证蟹味之鲜美。大诗人李白是很喜欢吃蟹的。他写过“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的诗句。在曹雪芹笔下,连那个温文尔雅的苏州姑娘林黛玉,也还啧啧称赞“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哩!

不过,就我体察,蟹味美则美矣,但随着情况的不同,人们的感觉也时有差异。半个多世纪以来,我曾实践过多种多样的捕蟹办法:比较轻巧,并且凭借某种智力支持,或者带有一点诗性特征的,是编插苇帘,设“迷魂阵”,诱蟹就范;拦河挂索,迫蟹上岸;在秋粮黄熟的田埂,提灯照捕;驾一叶扁舟,设饵垂钓;而方式比较原始,操作起来却需冒一点风险的,是在临河大堤边上掏洞捉蟹。

原以为洞中捉蟹,手到擒来,谁知这绝非易事。我刚把手探进去,就被双钳夹住,越躁动夹得越紧,疼得我叫了起来。父亲告诫我:悄悄地挺着,别动。果然,慢慢地蟹钳松开了,但食指已被夹破。父亲过来从洞中把螃蟹捉出,并做了示范——用拇指和中指紧紧掐住蟹壳后部,这样,双螯就无所施其技了。吃法也有些特殊,父亲把捉来的大蟹一个个用黄泥糊住,架在干柴枝上猛烧,然后,摔掉泥壳,就露出一只只青里透红的肥蟹。吃起来鲜美极了。

我想,未必河堤边的螃蟹就风味独佳,恐怕还是主观上的感觉在起作用:得之易者其味淡,得之难者其味鲜。王安石说过:“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把这番道理推演一下,是不是也可以说:甘食美味,往往出现在艰辛劳动之后啊。

三、纪游散文

这个时期,我到过省内许多地方,因而写了一批纪游文字。一般地说,撰写本地游记有一定难度,由于大家所熟知,泛泛的文章不好作;需要寻觅一个特殊视角,做到别有会心。营口市区濒临渤海,地势低洼,盐碱度高,从前树木很少,现在是浓荫密布了,行行翠柳遍布长衢。我遂以“柳荫絮语”为题,抓住街柳这一独特的人化自然的质点,表现当下的社会风貌、思想感情,熔所见、所感以及诗话、史实于一炉,敞开激越的情怀,观照多彩的现实,把叙事、抒情、描写、议论手法结合在一起,算得上别开生面。

这个时期,王充闾到过省内许多地方,因而写了一批纪游文字。图为他在沈阳怪坡——明明是走下坡路,蹬着自行车却分外费劲。

应该说,动笔写这篇散文,我是饱溢着浓烈的感情的。由于我曾长期生活在这里,看惯了漫空卷着黄尘、遍地泛着白碱的街景,而今处处竟是饱绽着诗意的青青垂柳,它们像亲人般笑立在东风里,轻摇着翠发,漫闪着青睐,频频招手致意,予人以清新的美感;又好似无数绿色甲兵,排成长长的仪仗队,亲切地迎送着过往行人,怎不令人心旌摇荡,欣然色喜!

下面的《四季歌》,正是这种心声的写照——

柳是报春的使者。当寒威退却、冰雪消融的时节,痴情浓重的春风朝朝暮暮奏着催绿的曲子,鼓动得万里郊原生意葱茏。花丛草簇从酣睡中醒来,急忙抽芽吐叶,点染春光,顿时大地现出了层层新绿。然而,这一切与高楼栉比、车辆穿梭的城内是不相干的。那么,是谁最先把“春之消息”报告给十丈红尘中奔走道途之人的?正是街头的翠柳。

溽暑炎蒸,骄阳喷火,行行路柳为过往行人撑起遮天绿伞,清凉凉的略带咸味的海风扑到脸上,你会感到燥气潜消,无异入清凉国。清晨起来,你尽可以沿着柳林穿行,过了这棵迎来那棵,满路清阴,伴着几声清脆的鸟鸣,偶尔会有一两滴露珠滚落下来,凉生颈际,于恬适、惬意中不觉走出了很远。

秋宵漫步,清爽宜人。在城市住房尚较紧张,许多人家还是三世同堂的情况下,这长长的林荫路便成了翩翩情侣的“爱的长廊”。许多热恋中的青年男女,挽手并肩,徜徉其间,悄声地交流着浓情蜜意,一任多事的柳丝在鬓发间撩来荡去。有人调侃地把它比作欧洲的谈情胜地——“维也纳森林”,这当然是过分的夸张。

即使是在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的严冬,家家紧闭着门窗,地面上满铺着积雪,这行行垂柳也不显衰颓、沮丧之态,依旧温存地摆荡着枝条,似向行人问候,使人们记起往日撩人的春色,憧憬着充满希望的未来。

《古洞泛舟》写的是游览本溪水洞。水洞堪称一处清幽静谧的洞天水府,天下奇观。洞顶到处都是乳白色或黄褐色的钟乳石,宛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条条垂下;洞底则挺立着许多皎洁、濡滑的石笋,与之相互对映;洞身阔狭、高低不一,水流嘶嘶有声,浮光溢彩。泛舟其中,宛如置身冰幕之中,顿觉凄神寒骨。洞中的岩石千姿百态,可以据形状物,惟妙惟肖,引发游人无穷的联想。待到维舟上岸,走出洞天水府,仿佛刚刚从梦境中醒来。虽然瑰奇、绚丽的景象已经从视网膜上逸失,但那迷人的意境和隽永的情思却将长存在记忆里。当时,我即兴题写了三首七绝:

洞府清游赞化工,

人间绝景壮关东。

神龙生怕飞腾去,

固闭深藏古洞中。

流水声中对画屏,

一舟容与往来轻。

天生怪诞嵚奇状,

我作平和坦荡行。

拊掌倾谈一笑生,

沧桑不尽古今情。

石林钟乳八千岁,

洞口桃花一霎红。

四、思辨性散文

思辨,自然离不开说理,但这个“理”怎么说,却是大有讲究的。在《闲话私谒》中,我做了如下的尝试:

祖国语言的精确,着实令人叹服。比如,公署、公廨、公堂、办公室,顾名思义,都是处理公务的场所。反之,如果因私事而有所干求、请托,就要悄悄地溜进达官显宦的私邸去“走门子”,现代语言叫“走后门”,古时则称为“私谒”。

战国时期,孟尝君奉齐湣王之命行聘于秦,开始时受到了秦昭王高规格的接待,还要任命他为丞相。这样一来,遭到了朝廷里权臣的妒忌,因而向昭王进了谗言,结果被囚禁起来,准备一杀了之。孟尝君见形势急转直下,赶忙托人到昭王的爱妾燕姬那里“走门子”,请她给调解、说情。燕姬听说孟尝君有一件天下无双的狐白裘,便提出以此为交换条件。无奈,这件宝物已经作为见面礼献给了秦王,只好由随行人员中一个“善为狗盗”者设法将它盗回,再转献给燕姬。

燕姬见了,喜上眉梢,当即进言于秦王曰:“我听说孟尝君乃天下之大贤,现在来此,本为秦国的幸事。置而不用,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杀掉呢?真是没有道理。君王如负此杀戮贤才之恶名,我恐天下之贤士皆将裹足而避秦矣!”昭王甚以为是,马上下令:给孟尝君置备车马,颁发驿券,放他出关还齐。看来,“走门子”这种社会存在,由来已久了,而且,效力还是蛮大的。

私谒,核心是个“私”字,得趣在一个“便”字上。私谒者一般都避开旁人的耳目,悄没声地进行活动。明末,写过《燕子笺》《春灯谜》等传奇的阮大铖,颇负才名;但他奸诈猾贼,嗜权罔利,时人称之为“小人中之小人”。他脚踏两只船,先是厕身于东林党人间,后又投靠大宦官魏忠贤,私拜为“干祖爹”,经常夜半私谒,外表却佯装与魏阉疏远。他每次离开魏府时,都要花大价钱把递送的名片从接待人手里买回来,以掩饰其奔走权门的劣迹。这是“私”字。

那么,“便”字呢?夤缘求进,可以开门见山;馈遗往还,无须半推半就。有时,“灶王爷爷”不开面,遇上了窒碍,还可以通过私谒,请求“灶王奶奶”代为转圜,打通门径。秦昭王的爱妾燕姬扮演的正是这类角色。

明代文学家宗臣在《报刘一丈书》这篇著名散文里,用漫画式的艺术手法,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干谒求进者的丑态和权门的赫赫气焰:私谒者日夕策马候于权者之门,守门人不放入,则甘言媚语求情,并袖金以私之。而权者又不即出见,只好立于厩中仆马之间,忍受着恶臭的气味与饥渴、毒热的熬煎,耐心地静候着。到了晚上,里面才传出话语:“相公已倦,谢绝客人,明天再来。”明日又不敢不来,照旧立于厩中仆马之间。经过这样几度腾挪、辗转,始得一见。出门后,却招摇过市,虚言“相公厚我”,借以骄人。

这真是一幅绝妙的讽刺画。

古往今来,一切私谒者走的都是“热门”。哪个人位高权重,那他的私邸便宾客盈门,摩肩接踵。本来素昧平生,也要通过曲折的关系附凤攀龙。而一当罢黜遭贬,就立刻“门庭冷落车马稀”了。唐代李适之为宰相时,每值退朝,宾客云集,道是“朱门长不闭,亲友恣相过”。可是,一当他被李林甫谗毁、罢相之后,立刻就变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他在一首诗中感慨无限地写道:“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

“走门子”这种社会弊端,原是私有制的产物。在贪贿风行的封建时代,有其深厚的滋生土壤,可谓天下滔滔,俯拾皆是。

现在,对于干谒求进的歪风,多数当政者不胜其烦,觉得讨嫌;但也有一定数量的人爱吃这口食儿,结果免不了贪饵吞钩。古语说:“受恩多则立朝难。”既承私惠,必谋酬报。结果,赤裸裸的交换活动代替了党性的尊严,人民赋予的神圣权力变成了谋求一己私利的工具。“虽云交际之常,廉耻实伤”,这确实值得深加惕戒。 ujOdNW3VzMfe1fAPst9DzZLIi1IN/lQZfqpmofBZBhWnpf5NbgGRudwuEyb1Et/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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