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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再提问了

2002年本科生毕业致辞
(2002/7/17)

这些天,法学院的楼道很热闹。即将毕业的同学兴高采烈,穿着毕业服,来往穿梭,合影留念。弄得我也是意乱神迷,惶惶不可终日。等坐到计算机旁敲打这些文字时,不禁暗自嘲笑:究竟是你毕业呢,还是人家毕业?

这种日子再持续下去,我可能就什么事也没法做了。

有许多事情是不能多,也不能长的。前几天,博士生、硕士生毕业,我讲了话;今天,又要讲话。我现在才知道,如果没有秘书,当领导也不容易——如果要讲他自己的话,而且要在一些类似的场合讲一些类似的话。本想把原来那份稿子再念一遍,反正讲话对象不一样了。但一想,可不能像有些老师上课的讲稿——不管哪年、不论对谁,年年照着念。法律世界的德性,简单和统一,与生活世界的德性,复杂和细腻,还真不一样,也不能一样。

这是说笑。其实,如果不是各种条件的限制,我倒觉得研究生和本科生毕业典礼应当分开。对本科生特别优待一点,是有道理的。进燕园的时候,不管是否愿意承认,你们都确实还是孩子。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你们把最美好、灿烂的四年时光留给了北大。我们有责任让你们快快活活走进北大,让你们高高兴兴走出北大。

我还有更长远的想法。在国外时,我了解到,一个学校的校友募捐,最主要来自本科毕业生,因为似乎只有本科生活才真给人以身份归属感。我们现在多给你一点优待,40年后,法学院该会有更多的回报(苏力是多么贪财和狡猾!现在就算计起你们40年后的钱了!)。当然,早一点也行。

而且,就你们这届本科毕业生而言,我们也很有缘分。将近四年前,我每周都有一天早起,匆匆赶到昌平园区给你们上课。虽然许多人和名字对不上号,更多人,甚至连名字也忘了,但我还记得:

期末考试时,我看到一份考卷,字迹娟秀,论证细致,说理挺充分。我给了全班的最高分,并记住了他的名字——章永乐。听说章永乐马上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学习了。上次看到他,穿着一件就因印了几个字、就被称作文化衫的老头衫;衣服太大,空荡荡的,让人觉得那里面不是章永乐,而是一根竹竿。

我还记得法理课代表,好像是贵州来的,一位有点胖乎乎的漂亮小姑娘,学习、工作都很认真,字也写得漂亮、大气,与章永乐的字相反。记得期中考试,她好像是得了85分,成绩不是很高,心里就有点难受。我不知说什么,只好装作不知道,混过去了。后来在楼道碰到过一两次,记得脸型,记得姓刘,名字是方什么,或什么方,因此我一下子就侵犯了两个人的名誉权,擅自把她改名为刘方誉;好在她不是齐玉苓,刘方誉也不知道,因此直到现在还没麻烦最高人民法院。直到照毕业照时,见到她,总算叫对了名字;而且发现她不再胖乎乎了,而是修长挺拔的,楚楚动人。对了,她的名字叫刘诗芳。

哦,还有张锐,也是一根竹竿——只是更长一点,头上顶着一个与我们改革开放总设计师同名的发型。课间休息,他和一些同学,总围着我提问;我也就有了更多机会展示自己的羽毛。再见时,是在院务办公室;记得是让他起草一份发往香港的唁电。他写了一篇很好的香港、台湾流行的那种公文唁电,半文半白,令我刮目相看。想来,几年来一定读了不少王泽鉴、史尚宽。只是,不再提问了。

是的,你们不再提问了。不再提问,因为我的课已经结束。不再提问,因为你们忙起来了,熟悉北大老师的套路了,已经能从容应付各种考试了。

不再提问,因为你们也许正忙着考TOEFL、GRE;忙着准备律考;忙着计算机和计算机游戏;忙着从网上下载《大话西游》或《我的野蛮女友》或《蓝色生死恋》或《讲述电视流氓自己的故事》。

但我想,你们不再提问了,也许是你们接触了更多的课程,遇到了更好的老师,有了更宽阔的视野了;你们不再迷信老师了;你们已经懂得,许多问题其实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同时,也有了你们的判断,你们的兴趣和趣味了;以及,最重要的,也许是你们懂得了如何独立学习,懂得了如何寻找自己学习的、生活的、工作的以及人生的答案。

也许因此,你们这一届毕业生,继续在北大的,无论是保研,还是考研,没有一个报法理专业的。作为法理老师,这令我失落和疑惑,不知道这是我的失败,还是成功。也许因为你们成功了,才让我感到自己的失败;但果真如此,我以及我们的法学院又能算失败吗?!

你们不再提问了。但这也就到了你们毕业的时候了。

如今社会上流行“爱心”这个词。动词名词化,是20世纪中国语言的一个重大变化。这意味着社会现象包括人的主观感受的客观化,背后也许是社会科学的发展,因为社会科学需要稳定、客观的研究对象。

但这种语言变化也有很多副作用。我想,当面对自己的女友或男友信誓旦旦时,你们不会说“我心中充满对你的爱心”之类的混账话。这样的句子别扭、拗口,甚至荒谬,或很周星驰。这种主观客观化、动词名词化令语言失去了那种朴素、直率和撞击心灵的美。

我不喜欢“爱心”的说法。我固守传统的、主观的动词表达。在你们临别之际,我只说:我爱你们。

是的,我爱你们,没有修饰和限定。

“如果一定要给这份承诺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kinGv8doPYUo70TWId7yuLtfS1MYSI4HQIqX9dC5mI4APw1HODWR19w02/UqvvY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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