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现天路近,近识物华清。
——(明)熊伟《吟翠屏山》
在人们的印象中,来崇礼,就是为了滑雪。没错,这里有多家相当棒的滑雪场,如太舞、云顶、万龙、多乐美地、长城岭、富龙、翠云山银河等滑雪场。交通、食宿也十分方便。住宿有7天连锁、汉庭、悦龙、双龙、太舞、容辰、香雪、富龙、梦特芳丹、密苑云顶、汤Inn温泉、崇礼源宿等酒店可选。近年来,崇礼发展迅速,已成为首都北京周边著名的旅游目的地。在崇礼也经常能看到挂着全国各地牌照的小汽车。
崇礼城区位于张家口东部一条不算很宽的山谷中,当年此地叫西湾子,法国著名博物学家谭卫道(大卫神父)曾到这里考察。崇礼,听起来很古朴,实际上1934年才有“崇礼设治局”,1936年才有“崇礼县公署”,2016年它成为河北省张家口市的一个区。
崇礼,有许多好玩儿的事情,比如冬滑雪、夏观花。实际上可一季滑雪,三季观花。崇礼植被丰富,山地以白桦、山杨、华北落叶松林木为主,林缘和草地上草本植物美不胜收。春、夏、秋三季都有美丽的野花绽放。花儿为自己开放,如果你喜欢它们,它们也为你盛开!
北京2022年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申办成功,崇礼迎来了千载难逢的机遇。从2015年开始,河北崇礼(多地)、赤城(闫家坪、新雪国工地)以及北京延庆(松山、大海陀)均大兴土木。崇礼的许多山岭、沟谷布满重型机械,树林、草地等不同程度地遭到破坏,一些小山沟(如葫芦窝铺东北的几条沟)也被违法倾倒了大量垃圾。但愿这是暂时现象,也盼望有关部门统筹规划,加强管理。为了美丽的崇礼,为了崇礼人的明天,宜尊重大自然,保护好祖先的遗产,慎重开发。
2016年,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了我的《崇礼野花》一书(刘华杰,2016a)。杨虚杰女士为策划、编辑该书付出了辛勤劳动,李聪颖女士为图书绘制了封面插图,林海波先生为图书进行了高效而颇有风格的排版、装帧设计(我的多部书由他设计),刘铁飞先生、李潘女士、崇礼区科协对其进行了推荐,中国科协原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沈爱民先生撰写了书评《〈崇礼野花〉:人生旅途中记得看花》(沈爱民,2016)。2016年8月19日,《崇礼野花》在北京奥林匹克公园会议中心举行了首发式,会上我曾说:“我想通过个人的一点儿努力,使奥运有所不同。听起来好像吹大牛,一个小人物能影响奥运?不过,我是认真的。如今,办奥运牵扯到的人力、财力和物力巨大,对环境、生态、自然资源的影响也很大。从2008年北京奥运会,到伦敦奥运会,再到刚刚结束的里约奥运会,对环保的要求越来越高,现代奥运即所谓绿色奥运。崇礼地处塞北,其生态环境要比长城以南的地区脆弱,这部小册子也是为了传达生态冬奥、绿色冬奥的理念,为冬奥会增加点绿色成分。”当时记者也作过采访,以下摘录几段。
问:你觉得观花能改进旅游,听起来因果关系怎么不那么明显?
刘:哈哈,这需要解释一下。发展旅游业,总会给生态环境造成一定的压力,如果考虑不周,自我约束不足,情况就会变糟。很多地方为了发展旅游,破坏了环境,这么做有点儿得不偿失。旅游开发有许多模式,我希望推动一种可持续的、符合生态原则的模式。2015年8月,冬奥会举办权确定后,崇礼的基础设施建设,特别是房地产开发进入了快车道(之前的几年已经在提速)。一些人去屋空的小村庄也缓过神儿来,有的甚至活跃起来。我编这本小书,首先是想让崇礼本地人进一步发现家乡的美丽,从而更加热爱自己的家乡,保护好自己的家乡。其次,是想提高旅客的环保意识,希望人们能够明白,只有尊重当地习俗,不破坏当地自然生态,才能长久地,甚至永远地欣赏崇礼美丽的大自然。其三是提醒有关部门慎重。不能太短视,要合法地、合乎自然生态伦理地开发。
问:你对张家口以及崇礼了解多少?
刘:有一些了解,但还要继续了解。张家口各区县我都一一去瞧过:北部的张北和康保,西部的尚义和怀安,南部的蔚县,东部和东北部的沽源、崇礼、赤城,东南部的宣化、下花园、怀来、涿鹿等。当然,有的地方看得细,有的地方只是大致瞧瞧。张家口地貌类型极其多样,有沙漠、草原、湿地、小山、高山、大岭等,植物多种多样。张家口有大量古迹,文化资源极为丰富。不过,我只是表面上了解了一些,观观光,拍拍照片,没有专门去研究。但我认为,关于张家口,很多相关内容绝对值得写,我也相信很多人并不了解张家口的历史、地理和文化。但我写不了,希望有人来写。对这里的植物,我相对熟悉一些,我可以写。具体到崇礼,我专程到访的次数就更多了,崇礼的道路、教堂、旅店、滑雪场、山沟、小河等,我都比较熟悉,哪个山坡、哪个沟、哪个岭长有什么植物,我基本心中有数。
问:你是此类书的最佳作者吗?你的长处在哪里?
刘:显然不是!我是哲学教师。我甚至没有正规学习过植物学。我只是一名植物爱好者,从博物的角度关心着植物。中国有无数植物学家和植物学博士,他们更有资格写这类书。但是他们没有写,他们甚至没有兴趣写。我唯一的长处在于,我喜欢植物,真的很喜欢,我也非常喜欢崇礼这个地方。我来过崇礼十多次,每次都不想离开。此书现在收录的植物种类不多,只有一百来种,多了可能会吓倒初学者。长远看,应当提供多种多样的崇礼植物图书,供不同类型的读者选择使用。我们应当考虑读者的需求,从供给端努力,出版多种类型的崇礼博物书,讲这里的鸟、蘑菇、木本植物、大田作物、民俗、历史文化等。崇礼滑雪已经相当成熟,却没有一本令人满意的滑雪指南。但据我所知,冰雪运动在中国并不普及,来这里的人对各家滑雪场的具体情况也不熟悉。这些事情,都需要有心人扎实推动。
问:你最希望什么人先读到此书?
刘:许多人是不了解家乡的,也不热爱家乡。孩子是未来的希望。我希望崇礼当地的小学生能最先读到《崇礼野花》。他们从父母那里可能会了解一些当地植物的地方名,这很好,这是重要的基础。若读了此书,就可以知道这些植物在植物志上的正规中文名,以及拉丁学名,想进一步了解某种植物就方便多了。知识只是一方面,可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使小朋友们意识到家乡很美,家乡的一草一木都很美。他们了解了自己的家乡,对家乡有了感情,就会主动保护家乡的环境。
我也专门发过一则小文《奥林匹克精神中的游戏与自然》,谈个人对奥运的解读(刘华杰,2016b)。文章稍有点儿长,录在这里,不关心的读者可以直接跳过这部分。
在《崇礼野花》首发式上我提到博物与奥运的关系,有人非常不理解。借解释之机,我想谈谈什么是奥林匹克精神,以及为何它与博物有关。
其实《奥林匹克宪章》中关于现代奥林匹克精神是有解说的,大致包括如下内容:(1)搁置其他方面的分歧,鼓励人们广泛参与旨在表现身体之美丽、健康、活力的体育运动;(2)公平竞争;(3)促进人类之间的理解。1896年,第一届现代奥运会举办并获得成功,后来的奥运会大致贯彻了相关原则,虽然有时并非很理想。
不过,还流行着另一种说法“更快、更高、更强”(Citius,Al-tius,Fortius,即 Faster,Higher,Stronger),媒体经常用它取代奥林匹克精神。实际上,这样理解是很成问题的。“三更”只不过是一个Olympic Motto,即奥林匹克格言,其地位是无法与奥林匹克精神相比的。
“三更”只描述了比赛不断打破纪录这一个侧面,这的确是现代每届奥运会上最抢眼的方面,人们很在乎谁得了金牌,一个国家得了多少金牌,但是它是很不全面的。比如它没有讲谁参加比赛、如何比赛、比赛为了什么。往不好的方面讲,“三更”体现的是一种极限运动理念,表达的是一种线性增长观,是一种“玩命”的东西。此“三更”格言是顾拜旦(Pierre de Coubertin,1863—1937)的朋友迪东(Henri Martin Didon,1840—1900)提出来的,曾经作为一所体育学校的校训出现,后来才写进《奥林匹克宪章》。“三更”的竞技体育精神甚至还影响到如今自然科学的发展:发展科技竟然不是为了普通人的美好生活,资本驱动下的自身滚动发展便是一切。这是异化的科技。同样,“三更”化的体育也是异化的,背离了本真的奥林匹克运动。[2021年7月20日,国际奥委会第138次全会决定,将奥林匹克格言升级为“更快、更高、更强——更团结”(Faster,Higher,Stronger—Together,拉丁语写作Citius,Altius, Fortius—Communiter)]
在我看来,Olympic Games(奥运会)首先是多种游戏(英文games用的是复数),因而游戏精神是其主要精神,规则下的平等竞赛是其要义。通过宪章和历届活动,可以归纳出具体的奥林匹克精神。对于其中的游戏,当然是有限定的,因为并非所有游戏都可算在奥林匹克之内,如弈棋、赛车、电脑游戏之类不算,至少目前不算。为何限制?是因为奥林匹克强调自然人的自然的身体活动,对比赛中所借助的器材势必给出限制。虽然哪些道具允许哪些不允许,很难截然划出界线,但有约束一说是不争的。与此相关,对于参与者也是有要求的,门槛、及格线等那是“次要的”第二层面的限制了,首先能想到的是,要求必须是自然人的个体以及建立在合格个体上的某些团队。机器人不行,经过“增强”的人不行,用了违禁药物者也不行。
接着就涉及如何比赛了。按规则进行平等竞争,对优胜者给予奖励。游戏精神非常讲究规则,参与者先要认同规则,竞赛过程中不得随便改变规则。于是有尊重规则、尊重对手的要求。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在人类活动的其他领域,这一条是很难实现的,在Olympic Games中,应当说这一点一直贯彻得不错,因而令全世界越来越认同。在这样的运动中,可以相对做到不分种族、信仰、智力,只比谁在规则下玩得最好。
Olympic Games在发展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它的每一项具体要求都面临着被突破的可能性。
实际上,规则也在不断演化之中,比如排球、体操。一些新项目也逐渐加入。没准哪一年,机器人足球也有可能进入,但不是现在和最近。因为Olympic Games依然在强调人类自然个体通过肉体展示、表演来比赛。它是游戏,但不是一般的游戏。
Olympic Games距中国有多远,距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有多远?中国正式参与Olympic Games不算早。而Olympic Games所涉及的那类游戏的精神,与我们的传统文化相距是很远的。中国人自古就玩游戏,但是那些游戏与Olympic Games非常不同。过去的中国是人情社会,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不大在乎显规则,首先是规则含糊。胡适先生曾写过“差不多先生”来讽刺国人不精确。权力随时介入规则,在过去的中国更是普遍现象,它使得规则形同虚设。因此,在中国步入现代社会时,中国积极参与奥运是学习按规则办事、按规则与世界相处的过程,其教化意义远远超出体育运动本身。其次, Olympic Games一直坚持反兴奋剂,是在重申一项原则:竞赛的参与者应当是吃五谷杂粮、自然生长的普通人,而不是超人、机器人、科技人。现代体育离不开高科技,但是对各种高科技对人体本身的介入,Olympic Games是有严格限定的。靠食补强身健体是可以的,吃苯丙胺、麻黄碱、乙基吗啡、硝酸甘油、苯乙酸诺龙等,就不成。甚至用自己积累下的血进行“血液回输”也不可以。这类限制非常重要。随着科技的发展,可能会发明出越来越多的提高竞赛成绩的药物,有些虽然对人体无害,但服用了这些药物的人具有额外的优势,比赛就将成为科技对抗,从而违背当初Olympic Games的宗旨。
正是因为意识到Olympic Games依然强调游戏与自然状态这两项,所以我感受到奥林匹克运动与我所倡导的博物,理论上是一致的。博物也是一种游戏,在中文世界中游戏是与正经、正当、主流相对的。倡导游戏就是在倡导非主流、多元性,是对现代性的一种克服,尽管力量极有限。博物在乎自然状况,这更不用说。博物学探究是一个悠久的传统,反对过分人工化、机械化、科技化。Olym-pic Games很现代,但是并非完全现代,它有内在张力,现代的外在形式难以掩盖背后对原始、自然的呼唤。试想一下,Olympic Games从里到外都现代化了,还有意思吗?还能如此吸引观众吗?
什么是Olympic Games?是一种披着现代性外衣的原始游戏,是建立在自由人个体参与基础上的服从规则的比赛。这些比赛借助了多种科技进展,但是它不还原为后者,它本质上仍然是自然人的自然展示,或者说它依然坚持这样做。
能持续多久?那不好说。
我原来对奥运是部分抵触的,但后来我的观念变了。在思考过Olympic Games与博物学的相似之处后,考虑到现代人如此喜爱Olympic Games,不如以一己之力积极参与Olympic Games,实际影响它,进而影响我们周围的世界。
Olympic Games的确在某些方面强调绿色、人文,也间接地鼓励人类不同族群之间接触、对话。2022年中国将举办冬季奥运会,如果我们希望中国多一些绿色、国家能够更开放、中国人民与世界人民能够彼此增进理解,那么就没有理由不积极介入。绿色奥运部分,是相对简单、明确的,只要我们介入,情况就有可能不同。从博物的视角介入奥运,似乎是很不重要的角度,但也不一定。做了再说。《崇礼野花》想通过让人们关注奥运承办地之一——崇礼山坡上美丽的野花,提醒有关部门慎重开发。也许人们目睹了野花之美,会让那里的冬奥会更绿色一点儿。
报春花科箭报春,在崇礼区的大山上广泛分布。
《崇礼野花》封面,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年出版。
北京大学的学生在崇礼对照《崇礼野花》观察菊科植物毛连菜。2016年9月26日。
《崇礼野花》出版4年后,2020年,《西方博物学文化》一书的编辑、北京大学出版社郭莉女士告诉我,北大社计划出版有关崇礼的图书,向我约稿。考虑到《崇礼野花》较为简略,早就想修订,我没有拒绝的道理,便立即着手准备这本《崇礼博物散记》。本书90%的文字是新增补的。为准备本书,疫情一有缓解,我便到图书馆查资料,并抓紧时间一次又一次到崇礼采集新素材。
在写作临近尾声之际,感谢为本书提供帮助的所有人!
印有“更快、更高、更强”(Citius-Al-tius-Fortius)字样的纪念牌,7厘米×7厘米。图源:www.odkarla.cz.(访问日期:2021年4月5日。)
博士生王钊(左)与本书作者在崇礼采集植物种子。2016年9月25日。王钊现为四川大学副教授。
本书作者野外工作照,李异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