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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为指医生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患者解除痛苦；有所不为是医生凭借良知和情怀，不强加患者某些不必要的治疗，或者遵从患者意愿，放弃某些必要的治疗。
一直以来，人们常常歌颂母爱的伟大，却很少有人真正了解，这份“伟大”背后，女性都承受了什么，付出了什么，尤其是对于患有不孕症的女性。
作为妇科内分泌专业的医生，我经常会与不孕症患者打交道。对于疾病带给女性自身及其家庭的那些痛苦，我也感同身受。我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能够让不孕症患者和正常女性一样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我今天要讲述的，就是发生在妇科内分泌门诊的一个真实故事。
楠楠（化名）是个渴望圆母亲梦的胖女孩儿。一见面，她就激动地向我诉说着自己的病情。
“我到处看病好几年了，年纪越来越大，月经量越来越少，感觉就要绝经了。看过几位医生，都跟我说：超过35岁卵巢功能就开始慢慢下降了，要孩子就更难了。我现在是身心疲惫，就想做试管，尽快怀孕，大夫，你就给我做吧。”
“多长时间来一次月经？‘月经量少’到底是多少呢？曾经怀过孕吗？”我问。
“经常两三个月来一次，有时半年才来一次。月经量很少，几乎就一点儿褐色分泌物，身体里的毒素都排不出来。三年前曾经怀过一次孕，可是胎停了。”楠楠答道。
“我看到你脸上的痤疮不少。在你的乳头周围、肚脐下面有没有长毛？”
楠楠很惊讶：“医生，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右侧乳头旁边和肚脐下面总有几根长毛，拔了也还会再长出来。这跟我的病有关系吗？”
“身高、体重是多少？”我继续问。
“身高1米6，体重75公斤。”虽然楠楠充满疑惑，可还是继续回答了我的提问。
“体重指数29.3kg/m 2 ，按你的症状来看，基本可以诊断多囊卵巢综合征合并肥胖症，你不怀孕跟这个病肯定有关系。爱人做过精液常规检查吗？”
“没查过，我老公身体很好的。在别的医院检查，医生给我做了B超后，都说我是多囊，不能怀孕，一直都是我在治疗。”
“不孕不育是夫妻双方的事儿，精液好不好跟身体健康与否也不是一回事儿。让你爱人去查个精液，这是最简单的检查，无创，费用也不高，你之后的诊疗方案也要结合你爱人的精液检查结果来定。”叮嘱完这些后，我又说：“由于多囊卵巢综合征患者很容易出现内分泌代谢异常，你还需要再做几项检查，看看血糖、胰岛素、甲状腺功能等有没有出问题。明天记得带一个2两的馒头，来抽个血。你要先减肥，3个月努力减重20斤，之后咱们再说怀孕的事儿。”
“可是我身边很多人也挺胖的，但都怀孕了，为什么我怀不上呢？”楠楠直说减肥太难，“我的胖是遗传的，我妈妈就比较胖，我其实吃得不多，但就是瘦不下去。”
“你现在的体重不适合怀孕。孕前就肥胖，孕期很容易体重增加过多，这样不但增加了流产、妊娠期高血压、糖尿病、胎儿发育迟缓和巨大儿的发生率，对产后母子健康也有很大风险，如果控制不好，产后患2型糖尿病的风险也会非常高，这是影响你后半生健康的大事儿，必须先减肥！”
我竭力将治疗中最重要的一步——减肥讲给楠楠听，可她还是坚持，一心想做试管。“我月经量越来越少，身体里老有毒素排不出去，恐怕要绝经了吧，我现在就想做试管。”
楠楠不合时宜的固执让我也急了起来。沉思片刻，我还是觉得一定要把道理跟她讲明白。“月经量少，如果不是结核就不用治疗。你总说‘身体有毒素排不出去’，这句话是有问题的。月经血就是血，里面不含有任何必须排出去的废物和毒素。多囊卵巢综合征合并肥胖症的人，很多都会伴有高雄激素血症、胰岛素抵抗等疾病，这是最常见的妇科内分泌疾病之一，主要的临床表现就是肥胖、多毛、痤疮、月经稀发或闭经。你的月经量少不是因为卵巢功能有问题，而是因为肥胖和排卵障碍。根据目前的情况看，减肥对你来说才是更重要的事，必须先减肥！”
看到楠楠的表情起了变化，似乎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我再接再厉：“得了多囊卵巢综合征，不是不能怀孕，只是怀孕概率下降，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排卵障碍。只要让排卵恢复正常，正常试孕是有怀孕可能的。你曾经怀过孕，试管婴儿解决的是不怀孕的问题，对于怀孕后的胚胎停育，试管婴儿也不能完全避免。减肥能够增加自发或诱发排卵，进而提高你的受孕概率。不孕症的治疗原则是：从简单到复杂，从无创到有创，能用简单的方法解决的问题，就没必要用复杂的方法。试管婴儿不是，也不应该是不孕症治疗的唯一手段，而是最后的手段，是不得已的选择。所以啊，楠楠，先减肥吧！”
听了这些话，楠楠终于下定决心去减肥。经过3个月的坚持和努力，在我们妇科内分泌医师和营养科医师的共同帮助下，楠楠成功减重18斤。3个月后，当她再次走进我的诊室，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楠楠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人也变漂亮了。在看过楠楠的检查检验结果后，结合她爱人的精液情况，我们决定为楠楠进行药物促排卵治疗，同时结合基础体温，指导同房。幸运的是，仅仅经过两个周期的促排卵治疗，楠楠就顺利怀孕了。
如今，楠楠已为人母，早已摆脱了内心的焦虑。她特意来门诊对我说：“郁医生，我听了您的话，减肥真有用。”
医者，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为指医生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患者解除痛苦；有所不为是医生凭借良知和情怀，不强加患者某些不必要的治疗，或者遵从患者意愿，放弃某些必要的治疗。作为林巧稚教授创办的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任何一项医疗活动中，我们都始终秉承着协和的传统：以病人利益最大化为临床诊疗的最高宗旨。比如产科医生应该高度重视围产期保健，而不应只注重严重的妊娠高血压疾病的抢救；再比如妇科肿瘤医生更应大力推广并实施宫颈癌筛查，而不应仅满足于熟练完成宫颈癌根治术；同样，一个治疗不孕症的妇科内分泌医生，也不应该将有生育需求的患者都安排做试管婴儿，而应该让这些患者尽可能不做试管婴儿就能获得正常妊娠。
如何面对一个个普通的病人，体现了医生的职业素养。为每一位患者量身定做基于现有医疗和经济水平，同时符合伦理原则的患者利益最大化的临床诊疗方案，而不是只要会了一种新技术就迫不及待地应用到患者身上去，这就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协和答案。
生育是人类的本能，它使得人类得以繁衍生息。女人生孩子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几乎没有任何一对夫妇在新婚伊始就对自己的生育能力表示怀疑。但我想对所有育龄女性说：“如果真想要小孩儿，应尽早规划自己的人生，毕竟，怀上孩子，才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无论是否生育，希望每个女性都能活出精彩的自己。”
郁琦
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学系副主任，妇科内分泌与生殖中心主任，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
中华医学会妇产科学分会绝经学组组长，中华医学会妇产科学分会妇科内分泌学组委员，中国医药教育协会生殖内分泌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妇幼健康研究会生殖内分泌专委会副主任委员，亚太绝经联盟主席，国际绝经学会Climacteric杂志副主编等。
从事妇科内分泌与辅助生殖临床、教学和科研工作30余年，发表论文200余篇，其中SCI收录30余篇，主编学术及科普书籍10余本，组织编写生殖内分泌疾病指南多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