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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识解研究与翻译过程

大多数学者对“翻译基本要求是忠实源文”没有多大异议,但问题在于“何为忠实”,“如何界定忠实的程度性”,我们到目前为止也只能说个大概,在原作者、原作品、原意图的控制范围内做有限调变。按要求,口译(特别是同声传译领导人之间的谈话)要尽量忠实于源文,保持“中立性”,但很多口译者都有切身体会,认为这实际上做不到,不可避免地要带上译员的立场和看法。任文(2011)曾对其做过调查,有62.2%认为做不到。这就是说,他们必然会在这方面或那方面做出调变。张其帆(2011)也对同传中的删减和增译做出了论述。笔译和口译都要涉及“调变”,至于如何调变,做什么样的调变,我们认为可借用“识解”为其做出统一的解释。下文将具体论述识解五要素在翻译过程中的具体应用。

1.详略度

翻译技巧中所述及的“词量改变(包括增添、删减、重复)”,就与“详略度”密切相关。所谓“详”,是指对译文做更为细化的处理,包括添加词语、各类注释(如随文加注、脚注、译者注等);所谓“略”,指对较为复杂的源文做简化处理,包括省略部分词语。如杨宪益在翻译鲁迅《祝福》时,对文中描写祥林嫂的语句:

[1]头上扎着白头绳

译作

[2]had a white mourning band round her hair

译文中采用“详”的策略,增加了“mourning”一词,恰到好处地反映出“汉民族用扎白头绳表示戴孝”的风俗习惯。又如朱自清在著名散文《荷塘月色》中的句子:

[3]妻在屋里拍着闰儿,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

有两种译本:

[4]……and my wife was in the house patting Run’er and humming a lubbaby to him.(杨宪益、戴乃迭)

[5]Inside our home,my wife was patting our son—Run’er,sleepily humming a cradle song.(李明)

源文的“迷迷糊糊”在杨宪益和戴乃迭的译文中被省略了,而在李明的译文中用了sleepily,这说明两者对这一叠词采用了不同的详略方法。后者较好地传递出朱妻那时的状态,对于反映作者的意境很是适切。

一般说来,英语的“冗余度”(Redundancy)高于汉语,因前者为“形合法”,必须在语法形式上符合特定要求,因此表示各种语法关系的虚词(包括连接、介词、构成时体的助动词等)使用频率较高;而汉语属于“意合法”,虚词使用频率较低,这必然会造成两语言在表述相同概念时用词详略度出现差异,详见笔者(1994,2003)在《汉英语言区别特征研究》中第三章《形合法与意合法》和第七章《虚用型与实说型》的论述,此处不再赘述。

但汉语有一特殊情况,“四字成语”的冗余度较高,为满足四字格的要求,常将同一概念重复表述,如:

[6]南征北战;南腔北调;东奔西跑;浓妆艳抹;深仇大恨;铜墙铁壁;面黄肌瘦;背信弃义;转弯抹角;街谈巷议;甜言蜜语;魂飞魄散;欢天喜地

等,其中所蕴含的两部分概念是重复的,如“南征=北战”“东奔=西跑”“浓妆=艳抹”“街谈=巷议”等,只是为了满足四字格要求,采用对应格式而成。若将这些成语译为英语,常采用“二分之一”减半译法,即仅译出其中一个概念即可,如:

[7]fight everywhere;mixed accent;run around;heavily-painted;deep hatred;bastion of iron;emaciated;perfidious;obliquely;street gossip;honey-sweet words;half dead with fright;unbounded delight

这种翻译技巧在翻译课和教材上都有较为详细的论述,此处不再赘言。

2.辖域与背景

语言深深扎根于一个民族的文化、习俗和历史之中,翻译也必定要涉及这些背景知识,文化翻译派十分强调这一点,这就相当于识解中的辖域和背景这两个要素。现笔者从隐喻角度解释如下。

隐喻(可概述为A is B),即以一个概念域(始源域B)来喻说另一个概念域(目标域A),学界常用“两者间存在映射关系”来解释为何能用B来“喻说”A。但我们还可进一步追问,为何能“喻说”?我们认为,这背后必定要涉及“社会文化、背景知识”等因素。例如英民族之所以说as bitter as wormwood(明喻也可视为一种隐喻),是因为英国常有此类很苦的蒿类植物,才有此明喻,而中国似乎无此类植物(即使有,也不常见),因此就没有此类说法。

又如英国与荷兰在历史上曾为争夺海上霸权而进行多次战争,两国为此结下仇恨,为此英民族创造了许多由Dutch构成的侮辱荷兰人的贬义性习语,如(参见刘新桂、王国富1994:272):

[8]Dutch courage相当于汉语的“酒后之勇”;

[9]Dutch uncle意为汉语的“严厉的训斥者”;

[10]beat the Dutch可译为汉语的“令人吃惊”;

[11]in Dutch主要意为“处于困境之中,失宠”;

[12]get one’s Dutch up可翻译成汉语的“发火”;

[13]Dutch treat“各自付费的聚餐或娱乐活动”;

[14]go Dutch意为“各自付款,AA制”。

可见,将英语这类习语译为汉语时,其中的“Dutch”一词当省去,将原先的隐喻表达(用具体的荷兰人B来喻比抽象的不良行为A)直接还原为A,因为汉民族没有此类文化习惯和历史背景,未形成“荷兰人B”与“这些不良行为A”之间的映射关系,因此就没有此类对应的表达,这些习语也就不能采用“直译法”,而应将其还原为基本的抽象概念A,这里又经历了一次“隐喻映射”过程。这就是笔者(2012a)所说的,汉英两民族在表述和翻译这类习语的过程中经历了两次隐喻过程,即:

图11.1 汉英翻译过程中的两次隐喻过程

英民族基于英荷战争这一历史事实和文化辖域,通过体认加工创造了若干侮辱荷兰人的习语,在将其译成汉语时必须考虑到汉语言背后的“体认机制”和“现实基础”,若缺乏类似情况,将其按照字面意义硬译,则会使汉民族读者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云,除非采用上述第1点,或Baker所说的“明细化”策略,添加必要的背景信息,如加脚注,或以“译者按”的形式做出解释,否则这一翻译活动就算无效之举。第四章的图4.1和4.2将两套体认语言学核心原则对应处理,更利于我们清楚地看到“社会现实、文化因素、历史背景”对于隐喻的形成和翻译所涉及的体认机制,也说明概念隐喻机制对于体认翻译学的指导意义。

将汉语中某些成语译为英语时也有类似的情况,也会涉及两次隐喻转换的现象,如:

[15]金枝玉叶:quite a lady

[16]残花败柳:grown-up people

很多人认为,人名翻译十分容易,加以“客观处理、照直翻译”即可,但选用什么字词进行音译,其中也存在较大的主观性,必然要涉及语义辖域与文化背景,以及隐转喻的程度性问题。

3.视角

每个人都有一双眼睛,这就决定了各人看世界都有各自的视角,常以自身为参照点来观察世界和他人,如人们以自身为视角来择用代词(如this,that;these,those)、确定时态(常以讲话人时间为基准)、组织语句(可从作者的视角和立场发表意见)等。即使同一个人从不同角度观察同一事物,也会形成不同的意象,产生不同的结果,这就是宋代诗人苏轼在《题西林壁》诗中所描述的: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著名诗句加以阐释。有人明明吃了败仗,却偏说“对手太狡猾”;“常败将军”可被美化成“屡败屡战”的形象,成了不屈不挠的斗士。不同的视角就形成了不同的意象图式,这就能很好地解释汉语为何对同一个事物会用不同的量词,如描写月亮的量词有(王文斌2009):

[17]弯、牙、钩、枚、碗、轮、颗、朵、丸、盘、镰

等,它们都是人们从不同的视角、时间、地点观察到的月亮形状在心智中留下的“意象”,每一个量词都栩栩如生地传递出月亮的状貌信息,汉民族将其语法化为“量词”,这也充分说明语言和意象图式的体认性。

因此,语言与视角密切相关,在跨语言翻译中“视角转换”便是常有之事,如常见的翻译技巧:

词类转换、成分转换、句型转换、人称转换、

肯定句译为否定句、否定句译为肯定句、

主动态译为被动态、被动态译为主动态

等等,都是基于“视角转换”这一体认机制的。又例:

[18]No wheels missing.

英语否定句可译为汉语的肯定句:

[19]轮子都在。

再例:

[20]Water and air have little effect on lead.

英语的肯定句译为汉语的否定句:

[21]水和空气对铅没有什么影响。

“间接引语”与“直接引语”之间的转换,也是一种“视角(或参照点)”的转换,即以实际讲话人的视角,还是以作者或叙述人的视角为参照点的问题,例如:

[22]“你的妹妹有没有读书?”

“没有,我将来教她们,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读得好不好,读不好连妹妹都对不起……”

可译为(转引自彭发胜2011):

[23]“Aren’t your sisters going to school?”

She answered in the negative,giving the additional information that she would be counted upon to be their teachers after her graduation.“But,”she went on,“I don’t know whether I could make good;if not,I’m afraid I’d be a great disappointment to my sisters.”

英译这段对话时,将答话人的“直接引语”部分改为“间接引语”,且为了使得译文通顺,还增加了如下信息,如giving the additional information,she went on,I’m afraid等。

又例同样一句汉句:

[24]谨以此书献给为中华民族的振兴而忘我工作的人。

因所参照的时间视点不同而有了两种不同的译文:

[25]Dedicated to those whoworking selflessly to invigorate the Chinese nation.(戴乃迭)

[26]Dedicated to all those who work for the future of China,even at the expense of their own.(葛浩文)

中文中“为……工作”在戴译中处理为“正在”;而在葛译中处理为“将来”,两位译者所参照的时间范畴不同。

译界常讨论的“归化vs异化”“意译vs直译”“表征过分vs表征不足”“常规化vs舶来品”等问题,实际上就是基于哪个视角或参照哪个基准点进行翻译的问题,是站在“顺应本族”的立场上,还是站在“引入外族文化”的立场(参见王寅2012a),哈尔弗森(Halverson 2010:352)曾提出“引力假设”来解释这类现象,即译者被吸引到本族文化和语言,还是被吸引到外族文化和语言,也属这类问题。现笔者列表对比如下:

表11-1

在翻译时究竟以A栏为视角,还是以B栏为视角的问题,这就涉及:同样一个源文,若采用不同的视角,就会有不同的译法,如上文第2点所举的带Dutch的习语。又例crocodile tears可采用归化法译为“假慈悲”;也可采用异化法译为“鳄鱼的眼泪”。英语明喻as bitter as wormwood,若采用归化法可译为“苦若黄连”或“非常苦”,若采用异化法可译为“苦若艾蒿”。

又如文学作品、电影等以人名或地名作为标题时的翻译,也是归化译法大显身手的地方(这里也涉及到文化意象的问题,参见第八章):

[27]Ribecca译为《蝴蝶梦》

[28]Waterloo Bridge《魂断蓝桥》

[29]Madison Bridge《廊桥遗梦》

[30]Adam’s Rib《金屋藏娇》

[31]Airport《九霄云魄》

[32]Anna Karenina《春残梦断》

[33]The Awful Truth《春闺风月》

[34]Big Jack《绿林怪杰》

下面是欧·亨利三个短篇小说名的两种译法(摘自张经浩2011):

表11-2

亦有学者主张,可将汉民族的特色表达输出给外乡异族,既可让异国同胞感受到新鲜感,也可取得文化互通的效果,如:

[35]脸红得像鸡冠

可直译为:

[36]sb’s face is as red as a cockscomb

又例:

[37]治大国,若烹小鲜。(《道德经》)

韦利和林语堂分别将其直译为(摘自杨柳、衡浏桦2011):

[38]Ruling a large kingdom is indeed like cooking small fish.

[39]Rule a big country as you would fry small fish.

另外,翻译中还有一种不可忽视的方法,“直译+意译”,或曰“异化兼归化”,例如:

(1)直译兼意译。该法可有效弥补单独使用一种方法造成的缺憾,既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异国风情,也能使读者明白其义,不至于影响正常阅读。如将汉语的“五行”译为英语时,可先采用音译法译为“Wuxing”,再在其后用括号加注的方法解释为“(five elements)”。

再例,汉语中成语:

[40]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被译为:

[41]Three cobblers with their wits combined would equal Zhuge Liang the master mind.

英译时将中国文化中大家都熟悉的智者诸葛亮采用了“音译加意译”的方法,便于西方人很好地理解“诸葛亮”的转喻性含义。当然还可进一步意译为:

[42]Two heads are better than one.

此处用了“同化法”,用英民族文化来解释汉语文化,完全丧失了源文中有关“诸葛亮”的文化意象。

(2)音译加注。“音译”无疑是一种直译法,倘若太多这类的按音直译,就会大大影响人们的正常阅读和理解,洋泾浜味道过浓,因此可将汉语基于图式范畴论形成的“属加种差”构词法嫁接过来,形成一种“音译加注”的翻译方法,例如:

[43]aids 艾滋病 ballet 芭蕾舞 bandage 绷带

beer啤酒 card 卡片 Czar沙皇

flannel法兰绒 golf 高尔夫球 hippies嬉皮士

Islam伊斯兰教 jacket 夹克衫 jeep 吉普车

marathon马拉松长跑 mauser毛瑟枪 motor摩托车

noen霓虹灯 opium鸦片 rifle来福枪

shark鲨鱼 tractor拖拉机 valve阀门

等等。即便是一些国名和洲名也采用了这种译法:

[44]England 英国 France 法国 Germany 德国 America 美国 Thailand 泰国 Asia 亚洲 Europe 欧洲Africa 非洲 America 美洲 Australia 澳大利亚

(3)以注点题。可先按字面意义翻译之后,再用译入语通俗而又地道的说法加以注明,如将汉语的

[45]开眼瞎子

译为:

[46]to be blind with your eyes open(i.e.illiterate)

再例:

[47]腹中草包

译为:

[48]his belly full of grass(There is no sense in him.) rQPzWAoA3qoX+coV7uzlASTeIe7vDoUEY5OdR0xAhRihB6gkCIwUVCmclq+Jzq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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