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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古希腊:航海、探险与旅行记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转向小亚细亚和巴尔干半岛,看看古希腊人在旅行文学方面给现代人留下了哪些遗产。

公元前13到公元前12世纪,即慕凯奈(或迈锡尼)王朝(前1600—前1100)后期,在小亚细亚一带曾发生过一场著名的战争,一座名叫特洛伊的富庶城市被一支由1000多条战船组成的古希腊人(他们自称“阿开亚人”)的联军攻占并摧毁。之后,有关这场战争的故事传说,附会了古希腊的多神教信仰,在爱琴海沿岸和附近的岛屿上流传,被一代又一代的行吟诗人传唱。最后,出现了一个名叫荷马的诗人,他将民间流传的有关特洛伊战争的传说、歌谣和史诗片段融汇成两部格调严肃、表达完美、脉络井然的英雄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

古希腊人相信,荷马是一位盲诗人,出生在小亚细亚。古时候,至少有七个城市竞相争夺荷马的“所有权” 。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认为,“赫西俄德和荷马的时代比之我的时代不会早过四百年”,依此推算,大约在公元前850年左右。但18世纪德国古典语言学家F.A.沃尔夫在其《荷马史诗导论》中提出了不同的观点,认为荷马史诗不是荷马的原创,“荷马”不是一个专名,而是一个集合名词,包含了许多颂歌诗人在内,代表着一个天才辈出的黄金时代。

尽管如此,西方的地理学家依旧把荷马称为“地理学之父”,理所当然的,他也是欧洲人心目中的旅行文学之父。我们不知道这位诗人是生下来就盲目,还是后天才失明的。但从归在他名下的两部史诗记载的内容来看,荷马就像他自己笔下的主角一样,是一位“机敏的英雄”,“见识过不少种族的城邦和他们的思想”。他携带着他的里拉琴,漂泊在爱琴海沿岸的大小岛屿,以行吟弹唱谋生。西塞罗曾如此断言:“传说荷马是一位盲人……但他让我们看到了他自己无法看见的东西。”

归在荷马名下的两部史诗均以特洛伊战争为题材,但作者的侧重点有所不同。第一部《伊利亚特》通过希腊联军方面的主将阿喀琉斯的两次愤怒,叙写了历时十年的特洛伊大战全貌,包括战争的规模,战争场面的激烈和残酷,以及从中激发出的英雄主义和民族精神等。从旅行文学的角度来看,第二部《奥德赛》(意为“奥德修斯的故事”)更值得我们关注,全篇二十四卷共12000多行,讲述了希腊联军将领奥德修斯在特洛伊战争结束后归家的艰难历程,及其所经历的各种生理的和心理的折磨。十年期间,他一方面要率领他手下的船员奋力拼搏,承受来自大自然与神界的种种诱惑与考验,另一方面又要想方设法让他们不因贪图一时的舒适(如在食莲人国)而忘记回归家园这件大事。由于他的船员擅自宰杀了太阳神放牧的神牛,宙斯愤怒地用闪电烧毁了他的船只,最后只留下他一人在海上漂流,直到被费埃克斯人救起护送还乡,与分别整整二十年的妻儿团圆。

《奥德赛》在表现希腊民族的英雄主义和超人智慧的同时,对当时已知世界的地理风貌进行了描述,并记录了大量异域的风土人情和半真半假的神话传说。沿着荷马笔下的航迹,我们仿佛听到了海妖曼妙的歌声,感到了从皮风袋里放出的、来自四个不同方向的风,看到了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的狰狞面目,以及他吞食奥德修斯的船员的可怕场面,经历了他的队友被魔女基尔克变成猪,又在他的机智干预下恢复为人的过程。《奥德赛》中出现的千奇百怪的事物和野兽,其实是未知事物的具象化和妖魔化。正如麦克法伦所说,“哪里有知识淡出,哪里就有传奇开始”。这些传奇之物,直到15世纪还在航海家、探险家和旅行家的记载中频频出现。

作为一位航海家和探索者,奥德修斯的伟大或特异之处在于,他总能以他的智慧化险为夷,既保全了自己的生命,又满足了不倦的好奇心。史诗第十二卷讲到,奥德修斯带领船队路过危险的卡律布狄斯大漩涡和斯库拉巨岩,之前他早就听说,这里有一种人首鸟身、名叫塞壬的海妖出没。她们会用洁白的胴体和曼妙的歌声诱惑过路的水手。奥德修斯听从女巫瑟西的建议,对此作了周密的安排。他先从船舱角落取出一块大蜂蜡,用铜刀切开,捏成一个个小团,塞进每个队友的耳中,免得他们听到那销魂的歌声,情不自禁跳下甲板,滑进海妖的齿缝,变成一堆白骨。但他自己想看,想听,想感受一下人生航程中这难得一见的机缘和妖氛。于是他命令队友把他绑在高高的桅杆上,并告诫说到时不管他怎样恳求,大叫,怒骂,也不要为他松绑。安排好这一切之后,他命令队友奋力划桨,快速通过这危险的航道,而他自己既听到了海妖妩媚、婉转、销魂的歌声,又看到了那些随着海浪起伏的洁白如雪、柔软如水的美丽形体。《奥德赛》中类似的场面层出不穷,读之引人入胜,足见荷马这位天才的盲诗人不仅“见”多识广,具有丰富的地理知识和旅行经验,且懂得如何讲好故事,吸引围观的听众。

归家是旅行文学的题中应有之义。在这方面,荷马也是一个叙事高手。《奥德赛》第十九卷讲到,奥德修斯在历尽艰险、终于抵达家乡伊塔卡的时候,为了考验分别二十年的妻子佩涅洛佩对他的忠贞,乔装打扮成一个乞丐,在自己家门口行乞。没认出自己丈夫的佩涅洛佩收留了他,并吩咐老女仆给这位外乡人打水洗脚。在所有的古老故事中,这通常是向疲惫的流浪者表示好客的第一道礼节。老女仆(她曾是奥德修斯的奶妈)端上铜盆,打了凉水,兑上热水,准备给他洗脚,坐在柴火旁的奥德修斯立即把身子转向暗处,因为他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果然,老女仆抓住他的脚,立即认出了他小腿上的伤疤,那是他小时候打猎时留下的。

接下来的情节是许多读者耳熟能详的。关于洗脚的叙事暂时中断了。荷马插入了足足75行讲述奥德修斯伤疤的来历(十九卷:第392—466行)。之后,

老女仆伸开双手,手掌抓着那伤疤,

她细心触摸认出了它,松开了那只脚。

那只脚掉进盆里,铜盆发出声响,

水盆倾斜,洗脚水立即涌流地面。

老女仆悲喜交集于心灵,两只眼睛

充盈泪水,心头充满热切的话语。

她抚摸奥德修斯的下颌,对他这样说:

“原来你就是奥德修斯,亲爱的孩子。

我却未认出,直到我接触你主人的身体。”

(王焕生 译)

她还来不及兴奋地喊出声来,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便轻轻扼住她的喉咙,对她又哄又吓,不让她出声,以免坏了自己的大计。直到第二十一卷,他同儿子特勒马科斯合作,用计将那些趁他外出向他妻子求婚的人统统杀死后,奥德修斯才撩起衣衫,向妻子露出伤疤,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分别二十年的夫妻经一番互相试探,最终相认,互叙离情别绪。

自荷马以后,在西方探险家心目中,荷马笔下海妖的歌声就成为一个撩人的隐喻。正如约翰·赖特在就任美国地理学家协会主席时发表的演说中所说:

“未发现的地域”,这种词语激发了想象。多少年来,人们被海妖的声音吸引到未知的地区……

在后世西方文学中,奥德修斯(拉丁文名拼读为“尤利西斯”)的冒险、流浪和回归家园成为人类永恒命运的原型象征,激发了许多诗人和小说家的创作灵感。19世纪英国桂冠诗人丁尼生在一首题为“尤利西斯”的戏剧独白诗中,以第一人称口吻续写了奥德修斯的晚年故事。退休的船长不满足于火炉边的安稳生活,渴望带领他的水手们再次出发,“决心驶向太阳沉没的彼方,/超越西方星斗的浴场,至死方止”。

“神圣的荷马”之后,古希腊出现了两位伟大的旅行家,希罗多德和斯特拉波。他们两人写下的旅行记,宣告了建立在实地考察基础上的历史学、人类学和地理学的诞生。

西方学者认为,希罗多德的《希腊波斯战争史》(简称《历史》,约成书于公元前440年),既是一部历史著作,同时也是世界地理和人种志著作,三者之间是紧密联系的。全书共九卷,涉及三大题材:神话传说、地理描述和人种志。从旅行文学角度看,最有价值和饶有兴味的是后二者,其中包括他对其所旅行过的地区的描述,以及所观察和记录的各地居民的风俗习惯。

希罗多德对于地理学的贡献,很大程度上来自他旅行期间的观察和调查。向西,他远到意大利的地中海沿岸,并在意大利度过了他的后半生。向北,他通过黑海到达了多瑙河河口,并沿着顿河河谷在俄罗斯高原上旅行了一段时间。向东,他穿越了大半个波斯帝国,访问了萨珊王国和巴比伦。向南,他在埃及逗留了很长时间,并沿着尼罗河上溯到达了埃烈旁提涅(今阿斯旺)附近的第一瀑布。

希罗多德又被认为是人类学之父,因为他生动记述了希腊以外的其他人类文化。构成人种志主体内容的是希罗多德对于各个民族风俗习惯的描述,这些内容可以说是包括第一卷在内的整部《历史》中最具特色的题材。通过这些介绍,后人才得知众多民族的奇风异俗,而这远非现代考古挖掘成果所能完全复原和呈现的。《历史》第二卷关于埃及的描述特别深入、细致,中译者王以铸先生认为这部分“几乎可以独立成书”。希罗多德讲到了尼罗河的源流,河里的鳄鱼、河马、有羽翼的蛇,木乃伊的制作,金字塔的建造,以及埃及人的奇风异俗。这里选录一段,以略见一斑。

关于埃及本身,我打算说得详细些。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这样多的令人惊异的事物,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这样多的非笔墨所能形容的巨大业绩。因此在下面我要仔细讲一讲。不仅是那里的气候和世界其他各地不同,河流的性质和其他任何河流的性质不同,而且居民的大部分风俗习惯也和所有其他人的风俗习惯恰恰相反。他们上市场买卖的都是妇女,男子则坐在家里纺织。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织布时把纬线推到上面去,但埃及人则拉到下面来。埃及的妇女用肩担东西,但男子则用头顶着东西。妇女小便时站着,男子小便时却蹲着。他们吃东西的时候是在外面的街上,但是大小便却在自己的家里,他们这样做的理由是凡是不体面但是必须的东西应当秘密地来做,如果没有什么不体面的事情,则应该公开地来做。妇女不能担任男神或是女神的祭司,但男子则可以担任男神或是女神的祭司。

儿子除非是出于自愿,他们没有扶养双亲的义务,但是女儿不管她们愿意不愿意,她们是必须扶养双亲的。

(王以铸 译)

除了地理、历史和风土人情之外,希罗多德对比较宗教特别感兴趣。读了他的书希腊人才得知,几乎所有神的名字都是从埃及传到希腊的,许多风俗习惯也是如此。第二卷中用不少篇幅记载了埃及人的信仰和祭祀的过程,包括有哪些禁忌,如何选择洁净的牡牛羊,如何宰杀,如何献祭,献祭给什么样的神。为此,他还专门作了一次海上的旅行,去了腓尼基和塔索斯两个不同的城市,拜访了奉祀海神海拉克列斯的两座不同的神殿,并分别找了当地的祭司谈话,以获得第一手资料。最后得出了他的结论:“海拉克列斯乃是一位十分古老的神”,“修建和奉祀海拉克列斯的两座神殿的希腊人,他们的做法是十分正确的。在一座神殿里海拉克列斯是欧林波斯的神,人们把他当作不死之神而向他呈献牺牲,但是在另一座神殿里,人们是把他当作一位死去的人间英雄来奉祀的。”

希罗多德有旅行家的见闻、政治家的敏感和文学家的手笔。他不是一个文笔干巴巴的纪事散文家,更像个说故事的能手。《历史》第三卷第十四章讲的一个故事,是被后人多次引述的经典叙事范例。埃及国王普撒美尼托斯被波斯国王冈比西斯击败并捕获。冈比西斯想要羞辱一下他的俘虏,便下令将其带到路旁,观看波斯军队凯旋。接着他又安排这个昔日的国王、如今的阶下囚,去看他的沦为女仆的女儿提着水罐到井边打水。面对此情此景,所有的埃及人都悲叹唏嘘,只有普撒美尼托斯兀然而立,不动声色,眼睛紧盯着地面。之后,冈比西斯又安排让他看见了自己的儿子身处一队被押去处决的队伍中,颈上系着绳子,嘴里衔着马嚼子,但他依然无动于衷,不发一言。然而,当他在俘虏中发现了一个昔日经常一起饮酒,如今沦为乞丐的伙伴时,却双拳击头,大声哭出来了。

这则故事揭示了作者对叙事节奏的把控自如。这段简短的文字中,波斯国王的暴虐和埃及国王的隐忍是通过两人的动作和表情透露出来的,作者不发一句评论。在波斯国王这一边,我们只见他在羞辱,在下令,在安排,在强迫;而埃及国王这一边的回应则是顺从,沉默,兀立,垂首。最后,蓄积的情感到达极限,若地底的岩浆喷涌而出,通过肢体语言和原始的悲声突然释放出来,但即便如此,悲愤中仍不失国王的高贵之气。

我们不知道这个故事是希罗多德亲眼所见现场的记录,还只是道听途说的追忆和描述,无论如何,它都体现了一种节制的叙事艺术。希罗多德对人物的观察细致入微,对人性的理解透骨入髓,而其表述却又是如此简练、含蓄。作者对埃及国王情感的描写先张后弛。被迫观看波斯军队凯旋,是他情感的第一“张”;看见女儿沦为敌人的奴仆,是情感的第二“张”;再看到儿子被绑赴刑场,是情感的第三“张”。最后看见旧友也在俘虏中,是情感的一“弛”。之前的三“张”就在最后的一“弛”中陡然松了下来,貌似无动于衷的沉默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整个画面,犹如著名的古希腊雕像《拉奥孔》(详见本书最后一讲),具有古典艺术“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

希罗多德之后,最著名的西方旅行家和地理学家是公元前1世纪的斯特拉波。他用希腊语撰写的地理学巨著《地理学》共有十七卷,书中描述的亚洲、北非和欧洲的大部,都是他亲历过的。斯特拉波不光描述地理,也记录相关的风土人情。有关西方的女人国,即古希腊神话中提及的亚马孙人,最早见于文字的可能是在他的《地理学》中:

亚马孙人居住在阿尔巴尼亚山区……她们用自己的双手从事耕作、种植、放牧,尤其是驯服马匹。她们中最强有力的将大量的时间花在骑马狩猎及作战训练上。所有人从婴幼儿起就被割去右乳,以便利用右臂从事各项活动,尤其是投掷标枪。她们弓箭娴熟,用一种名叫萨迦瑞斯(sagaris)的剑,持小圆盾。她们制造头盔和护身的盔甲,用兽皮做皮带。春天有两个月,她们在靠近高加索人边界的山上度过,后者出于某种古老的习俗会上山来祭献,然后在黑暗中与他遇到的第一个妇女交媾,生下后代。等到妇女怀孕之后,男的才离开。如果生下来是女的,孩子就归亚马孙人。如果是男的,则由高加索人带走抚养。

(张德明 译)

罗马时代的历史学家普鲁塔克认为,斯特拉波不仅是一位地理学家,还是一位历史学家。在中世纪的学校中,他的《地理学》一直被当作教科书,沿用了好几个世纪。 uBzcHDFRl4oyqhGHsq4yCXH5mOEN45PFhinmuGLsybDtOpUb/XQqcaFoD5xmED6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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