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内斯托·卡瓦列罗(1957—),西班牙剧作家、导演、戏剧教授。他受到了第一代剧作家费尔明·卡巴尔等人的直接影响,是西班牙民主转型后的第二代剧作家中的代表人物。
埃内斯托·卡瓦列罗1957年生于马德里。大学期间不仅完成了康普顿斯大学语言文学专业的学习,还获得了皇家高等戏剧学院表演专业学位。本科毕业后,他和几位同学一起成立了独立戏剧团体“边缘创作”(Producciones Marginales),上演了若干西班牙经典剧作以及他本人的几部早期作品。此后,他又相继创立“萝韶拉剧团”(Teatro Rosaura)、“十字路口剧团”(Teatro el Cruce)。1991年,他以副教授的身份再次进入皇家高等戏剧学院,教授表演专业课程。2011年年末他开始执掌西班牙国家戏剧中心(Centro Dramático Nacional)。卡瓦列罗是戏剧界少有的全才,一直以剧作家、导演、演员、戏剧教师等多重身份活跃在跟戏剧相关的各个领域。
卡瓦列罗的剧作注重反映当代社会的问题、冲突和愿望,将自然主义式的刻画和描写、浓重的社会承诺意味与诗意的幽默语调有机地融为一体。一方面,他的制作具有浓厚的理性色彩;另一方面,穿插其中的幽默感与抒情性又相对稀释了这样的厚重,为观众创造出一种讽刺且真挚的氛围。卡瓦列罗时常以剧作家、导演、布景三重身份参与戏剧创作的全过程,从剧本创作到导演,再到布景设计,将戏剧创作一直延伸至落幕的那一刻。他熟稔戏剧领域的各种专业知识,擅长巧妙地借鉴经典剧作家的经典技法,戏剧技巧臻于完美。其戏剧创作受到众多前辈剧作家的影响,特别是卡尔德隆和莎士比亚两位大家,除此之外,巴列-因克兰、布莱希特、贝克特等人对他的影响也不容忽视。
卡瓦列罗的戏剧创作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主要致力于社会批评,代表作有《萝韶拉,梦如人生,我的小姐》(Rosaura, el sueño es vida, mi leidi,1983)、《哇哇叫的乌鸦呼喊复仇》(El cuervo graznador grita venganza,1985)、《壁球》(Squash,1988)和《太阳与影子》(Soly sombra,1988)。
第二阶段为风格转型期,表现为新现实主义风格,代表作有《等他们观看时》(Mientras miren,1992)和《去迦百农》(A Cafarnaúm,1992)以及反军事主义的《后备队》(Retén,1991)。这三部作品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出象征主义以及存在主义的创作手法。
第三阶段是卡瓦列罗创作的全盛期,代表作有《判决》(Auto,1992)、《落后者》(Rezagados,1992)、《最后一幕》(La última escena,1993)、《水之思念》(Nostalgia del agua,1996)、《加尔各答五重奏》(Quinteto de Calcuta,1996)和《荒芜的目的地》(Destino desierto,1996)。从表面看,所有这些作品都是对具体琐碎的日常生活的再现;但实际上,在这些作品中,死亡总是在不远处等待着主人公。作者运用极限的手法,要求人物反思和调整自己的行为,并对自己的灵魂进行深入的净化,从而使得这些作品变成了一出出现代劝诫短剧。
第四阶段,卡瓦列罗借助神话传说、文学隐喻,对历史,特别是西班牙历史,进行了一系列的回顾,以历史关照现实,并时常对经典的文学作品进行现代改编。代表作有《国王的裁缝》(El sastre del rey,1996)、《(古巴)圣地亚哥,围合西班牙!》[¡Santiago(de Cuba)y cierra España!,1998]、与阿森·贝纳德斯(Asun Bernárdez)合著的卡尔德隆式短剧《在中魔的塔中》(En unaencantada torre,2000)、《伊凡·伊里奇·乌里阿诺夫的回归》(El retorno de Iván Ilich Ulianov,2001)、《我见过两次哈雷彗星》(He visto dos veces el cometa Halley,2003)、《责任感》(Sentido del deber,2005)、《亚伯拉罕先生和〈古兰经〉之花》(El señor Ibrahim y las flores del Corán,2005)、《佩费克塔女士》(Doña Perfecta,2012)、《神奇的迷宫》(El laberinto mágico,2015)、《宫娥的创作者》(La autora de las meninas,2017)。与此同时,卡瓦列罗还进行了古典喜剧创作的探索,如《我爱你,洋娃娃》(Te quiero, muñeca,2000),在剧情创作中延续一贯的理性批判精神,始终保持着情感和理智上的适当距离。
埃内斯托·卡瓦列罗因其在戏剧领域孜孜不倦的创作和实践,先后收获了西班牙舞台导演协会(Asociación de Directores de Escena)授予的“何塞·路易斯·阿隆索奖”(Premio José Luis Alonso,1992)、“马德里戏剧批评奖”(Premio de la Crítica Teatral de Madrid,1994)、“马科斯最佳改编剧本奖”(2006)、“西班牙舞台导演协会奖”(Premio ADE,2006)和“巴列-因克兰戏剧奖”(2017)等众多奖项。
《责任感》(Sentido del deber)
《责任感》是西班牙当代剧作家埃内斯托·卡瓦列罗的戏剧作品。2005年,卡瓦列罗创作了这部作品,并于同年亲自执导,在马德里的伊萨卡剧场(Sala Ítaca)首次将其搬上舞台。
作品改编自黄金世纪戏剧大师卡尔德隆的经典剧作《荣誉的医生》(El médico de su honra,约1637年)。卡瓦列罗对卡尔德隆的敬仰是由来已久的,虽然在他出生的年代,激进的知识分子和戏剧家大多轻视西班牙古典戏剧,但卡瓦列罗却执着于从西班牙传统戏剧中汲取养分,尤其偏爱卡尔德隆的作品。作为剧作家,他改编了多部卡尔德隆的经典剧作,譬如:他的处女作《萝韶拉,梦如人生,我的小姐》以及《在中魔的塔中》都改编自卡尔德隆的《人生如梦》(La vida es sueño,1635)。作为导演,他也执导了若干部卡尔德隆的经典剧目。他甚至还创立了“萝韶拉剧团”,剧团的名字就直接取自《人生如梦》的女主人公萝韶拉。
《责任感》这部作品讲述了一个用暴力和鲜血来换取所谓荣誉的悲剧故事。宪兵队的交通巡逻警察恩里克斯在执行任务时不慎从摩托车上摔下来,受伤后被送到营地的医务室,由军医门希亚(Mencía)为他医治和包扎。恩里克斯和门希亚曾经是恋人,但门希亚结婚后,两人就再没有交集。这次偶然的机会,他们再次相遇。恩里克斯认为门希亚对他余情未了,于是趁她丈夫古铁雷斯值夜的机会,半夜登门,向门希亚表达自己的爱意,并企图挑逗她。门希亚虽对恩里克斯仍存有一些旧情,但出于对婚姻的责任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正在此时,古铁雷斯突然回家,门希亚让恩里克斯躲到后院,以便此后悄悄逃走。门希亚出于害怕的心理,并未向丈夫吐露这件事情。恩里克斯也没有理会门希亚的拒绝,趁着留在营地疗伤的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引诱她,门希亚只能不断地拒绝他。但一次偶然的机会,军士长雷耶斯撞见了他们会面的场景。于是雷耶斯借机隐晦地向古铁雷斯表达,应该树立自己在家中的权威,捍卫男人的尊严。恩里克斯见屡次引诱门希亚未遂,终于准备离开营地。在他临行前,门希亚在护士哈辛达的撺掇下,给他写了一封饱含爱意的诀别信。谁知机缘巧合之下,信落到了古铁雷斯的手里。他愤怒之下,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杀死了恩里克斯和门希亚,最后自己也在痛苦和煎熬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卡瓦列罗创作这部作品的目的在于借助卡尔德隆原著中所探讨的荣誉主题来反映当代社会的另一个痛点:针对女性的暴力行为。很多时候暴力并不是激情和非理性的极端表现,而是一个社会根据贯穿其中的信仰和理念确立的行为准则。针对女性的暴力行为在本质上是一种控制,一种用权力来决定好坏对错的行为。这部作品的悲剧并不是一时的激情或疯狂所致,而是经过冷静思考后的结果:古铁雷斯清醒地认为自己在履行作为男人的职责,他所做的一切,不管有多残酷,都是应该做的。在他的认知中,社会上所有的男人都在他背后无声地支持着他,推动他去完成自己的职责,捍卫自己的荣誉。而卡瓦列罗要批判的并不是某个人的嗜血冲动或残忍行为,而是整个社会的这种畸形氛围和荒谬认知。
作者将原著《荣誉的医生》中的宫廷背景换成了宪兵的营地,时间从古代跨越到现代,虽相去甚远,但在逻辑结构上却一脉相承:同样是封闭的环境和尚武的习惯,同样是个人荣誉和集体荣誉相互纠缠,相似的人物名字,相似的社会等级和人物关系。作者保留了原著的主要情节,删去次要情节、次要人物,将焦点集中在主要人物和主要冲突上,同时对细节部分做了必要的改动,使其与新的时间、空间相匹配。
在语言的运用上,卡瓦列罗用简短有力的口头语言代替了卡尔德隆巴洛克式的华丽言辞,并大幅度地删减了原著中个人独白的运用,以省略和沉默代之,一方面缩减了篇幅,另一方面也以此消解个人独白自述痛苦、释放痛苦的作用,将内心的不安、猜忌和痛苦推至极致。但通篇来看,作者并没有完全远离卡尔德隆的语言风格,对话中时不时出现的一语双关、诗句形式的舞台说明,都让人清晰地看到了卡尔德隆的影子。
作品的舞台设置和角色演绎秉承了布莱希特的戏剧美学观点,专注于情节叙述,舞台布景及舞台效果极为简约,陌生化效果明显。舞台布景摒弃了现实主义的风格,以象征性的物件代替生动逼真的道具。与此同时,演员的演绎也体现出明显的间离效果:剧中的五个角色,不论男女,均由女演员扮演;演员甚至会在演出时高声宣读自己所扮演角色或者其他角色的舞台说明。除去这些刻意展现的陌生化效果之外,演员的表演入木三分,令人信服,完美地塑造了多个真实而富有个性的人物形象。如此设计可能会让某些习惯传统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的观众感到不适,但就戏剧表现本身而言,它能够更有效地突显剧情,也能让观众更冷静、更专注地解读剧情。这正好与作者的写作意图一致:针对女性的暴力行为所酿成的悲剧并不是一时兴起的冲动,而是整个社会氛围、社会准则推动下的理性行为,需要我们冷静、客观地看待和鞭辟入里地分析,不能被表面现象所欺骗。
(温晓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