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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磊的离开虽让崔挽明猝不及防，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各有志，崔挽明这人从不强求别人做什么，只是这样一个难能可贵的下属就因为几句批评便愤然离开，显然还不是一个成熟的员工。

至少在崔挽明这还不达标。既然回老家休整，就随他去吧。

眼目前最要紧的便是四百亩繁种地该上哪儿落实的问题，这件事已经困扰他很多天了。之所以不跟身边人商议，就是想秘密完成这件事。

因为他很清楚，公司不止一个人盯着这些种子，他只要表露二次南繁的意愿，肯定有不怀好意之人站出来抨击他。

为了避免冲突的发生，干脆先斩后奏。何秋然一走，生产部没有人拦着他了。他可以大展拳脚的施展自己的想法。

儿子崔卓离开青岛的第二周，崔挽明便来到了阳城农科院，这里有一位退休的旧友。崔挽明第一年上三亚的时候结识的老育种家，当年还是这个研究院院长，在三亚搞小麦和棉花制种的时候还很精神。

崔挽明跟他有过三两次的接触，至于他对崔挽明还有没有印象，崔挽明就没有底了。

白腾宇今年已经七十八高龄，退休后非但没回家，而是始终如一地坚守在育种一线。

单位考虑老先生的贡献，很远迎他来院里工作，就连他当年办公的地方也给他留着。换作一般单位，早就将其扫地走人了。

崔挽明打听到办公区，来到大楼门卫处，刚要进楼，被拦了下来。

“这位同志，你干嘛的，不打招呼就往里走，你等等。”老大爷也就五十出头，戴着帽子，腰间别着一串钥匙，宽松的衣裤套在他肢体上，像荷叶包着的烧鸡。

崔挽明赶紧回身，弯腰道：“呀，你看我，太着急了，忘登记了。”

“着急也不行啊，着急也得登记。”大爷上下打量一番，得出结论，“你头一次来我这吧？以前没见过你。”

崔挽明哈哈一笑，“您真神了，一天到晚这么多人进出，外人也不少来吧，这你都记得住？”

一顿浮夸的衬托，大爷也高兴了，“这算什么，不夸张地说，你就是进来一只鸟，我都认得它来没来过。说吧，来找谁？”

崔挽明扬眉指了指值班室桌子上的登记表，“我写上面？”

“不不不，先不写，你就说找谁，他今天要没来，你就不用登记了，明白吧。”

崔挽明放下手里的笔，回道，“我就想看看白腾宇老院长，我听说他还常来办公。”

“白院长啊？那你可来错地方了，这个时候老院长都在后院晾晒种子，不到中午不回来。你就不用上去了，顺着我这屋子往西边走，到头再往北，那就是科技园区。”

说着，将崔挽明手里的笔接过来，放回桌上。

端着茶缸继续回到自己的座位，将广播声调大。

崔挽明只好朝他摆摆手，去了园区。

白腾宇见崔挽明走过来，半天才回想起来，“你是……北川大学的小崔？”

“白老师好记性啊，这么多年还能记住我。”崔挽明说着，将白老师从地头搀到埂子边。

“果然是你啊，怎么想起来我这了？来出差了？”

崔挽明知道老先生为人，也就不拐弯抹角，直接表明来意。

“白老师，我这段时间一直在阳城，有个项目在这边执行。最近遇到点困难，一下就想到你了。所以我得拜访一下你。”

崔挽明的直白在白腾宇看来是真君子的做法，虽然崔挽明拿着一袋水果来到跟前，但他并不觉得不受重视。一生清白质朴的育种家，从来不沾歪风邪气。崔挽明但凡拿着名贵东西进来，别说办事了，根本不可能跟他闲谈。

不过，他还是开起了崔挽明的玩笑，“怎么，有事就想到我了？你来阳城这段时间怎么不来，你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老先生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时间快啊，我得知秦怀春入狱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我没去具体了解事情经过，但老秦确实可惜了。一辈子的贞节就那么毁了。不过，他有了你这个好徒弟，也算是有所继业了。”白腾宇一下就把谈话拉到秦怀春身上，这让崔挽明十分的痛苦。

“秦老师的事我有主要责任，要不是我抓着不放，他也不会入狱。在林海省，同行都骂我是个叛徒。这不，我离开北川大学，上了华河省金穗市，在金种集团负责育种和生产，转转悠悠，还是离不开这个圈。”

“那个事过去了，是非论断已成定局，你坚持了原则和正义，就不要再思考了。这么说，你来是为了金种集团的事了，说吧，看我这一把骨头还能做点什么。”

“这里风大，白老师，咱们回屋里谈吧。”崔挽明替他拉了拉外套。

老人摆摆手，“在哪都没在地头舒服，就在这谈吧。”

崔挽明清楚白腾宇的秉性，便直言了自己的难处。

白腾宇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四百亩地可不是小数目，当年我在三亚的时候，确实给单位搞了不少繁种地，那也没这么大面积。看来你小子是要干大事了。不过，我早就退居二线，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到岁数了，厚着脸皮单位才把我留下来。现在想要办成一件事，恐怕得看人家给不给这个面子。”

之所以来找白腾宇，崔挽明知道他当年在三亚有着万事通的本领，因为从70年代就开始南繁的白腾宇早早就结交下了不少本地人，甚至很多贫困家庭都在他的帮助下挺了过来，现在有的已过上了富裕生活，这些人每年都会给白先生寄东西买礼物，从未忘记他对大家的恩情。

最重要的事，三亚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哪个市哪个区的土地适合种什么，水田多少，山地多少，都在他心里装着。

虽然崔挽明在崖城一带也能找到这样的人，但都算不上海南通。唯有白腾宇才能做到心知肚明。

“白老师，我、这个确实是大难题，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你要是解决不了，我可能就得改变种植计划了。这件事你不要为难，要是牵扯到阳城农科院，咱们就不推进了，不能为了我的事让你拖欠人情。”

崔挽明虽通情达理，深知白腾宇的难处，但他也清楚，阳城农科院自从白腾宇退了之后，三亚的用地面积就削减了四分之三，剩下的地至今还荒着，这可是当年花精贵钱承包的土地，现在大家去三亚的热情也在减退，用地也就降了下来。

一提到这事，白腾宇就生气，“想当年，那块地还是我牵头参与承包下来的，那时候土地便宜，一承包就是五十年，现在国家不允许这样搞土地租赁了。想租都租不到。你放心，我们用剩下的地，正常来说是不许外人用的，承包费你正常出，事情我去谈，实在不行，我还有别的方案。就是凑也能凑够数。”

白腾宇的话让崔挽明实在感动，两人多年未见了，当年的情谊也不见得多深厚，顶多算育种家之间惺惺相惜的旧情。

但往往是这样的情谊，胜过身边的久伴之人。

崔挽明帮他忙完手里的活，拎着晒干的种子回了办公室。

那晚白腾宇邀他上家做客，吃了顿简单的家常饭，第二天，崔挽明就打道回府，回去等消息。

可还没等他下车，这边就给他答复了，阳城农科院的地不予外包，白腾宇在东方市那边少了一个相对偏僻的地方，问他行不行。

崔挽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可算帮了大忙了，崔挽明就想要个偏僻的地方，说是想要阳城农科院的地，那是给白腾宇面子才那么说的，那么显眼的地方，怎么可能拿来制种，只会招蜂引蝶，引火烧身。

有了土地的保证，接下来就是人员了。虽说李大宝熟悉那边的种地流程，但毕竟还是新手，夏中秋因为甘霖的事又不得不离开三亚。这是崔挽明万万没想到的事。

眼下可用之人已经没了，手里所有的牌都打出去了。每个人都有在自己岗位上，况且信得过的人寥寥无几，难道自己悉心规划的制种就要落空？

刚才还沉浸在喜悦当中，突然就沉默下来。知道他回到阳城试点，看到秦远征的侄子，这才醍醐灌顶，有了眉目。

对，就是秦远征。

没有人比他更珍惜这批种子了，派他过去一定能行。

果不其然，秦远征得知任务后，毫不犹豫的承了下来，更让他感到开心的事，崔挽明通过关系，走绿色通道，已经把盐岛98的植物新品种权申请下来，也意味着这批种子具有了合法有效的保护性，再不用担心别人惦记了。

有了秦远征的帮忙，李大宝也算有了主心骨。夏中秋离开的那几天，他日日闷闷不乐，脑瓜都快起大包了。

现在好了，李大宝可以做一个完美的配角，实施好秦远征的想法和计划了。

不过，秦远征一走，侯延辉的电话随之就来了。秦远征这几个月一直在他的销售团队里搞栽培技术推广宣传，也成了队伍的主心骨，突然抽离，让侯延辉没法跟兄弟们交代，索性问起了崔挽明的责。

“搞什么栽培技术，你们一个个懒成什么样了？秦老师在你们那多长时间了，那点东西还没学会？侯总，不是我说，你们销售部改好好管理了，告诉他们，趁年轻，好好学点东西。另外，种子不是邮给你了吗，一天到晚吵着要种子，有了产品你们不抓紧搞种子市场，还费什么精力搞栽培技术，那是后期的事。”

崔挽明的这通话虽然难听，但句句在理。有时候崔挽明也在想，他刚来金种集团的时候，销售业绩就在走下滑落，那时候觉得是公司上层出了问题，随着对公司的深入了解，发现问题的根源在下面。

不过，这么去跟侯延辉谈话，确实不合适，毕竟他俩也算平级关系，崔挽明这个爱教育人的毛病从工作那会就一直带着，只要逮着个理，便往死不饶人。

侯延辉以前何许人也，在销售部谁见了都害怕的人，这下在崔挽明跟前算领教到什么叫狠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