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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认识秦远征还是崔挽明老师秦淮春推荐的，那是他还在读硕士的时候，偶然的一次机遇，在作物学大会上结识了他。但那都过去十多年了，秦远征一个地方农科所的育种家，要项目没项目，要团队没团队，即便这样，也没放弃每次可以交流的机会，而一年一度的作物学大会便是他认识同行的绝佳时机，就是那时候，崔挽明见到了这个人，但也仅一面之缘。

但没想到的是，当崔挽明联系上秦远征，并自报家门的时候，秦远征居然还记得他。听崔挽明说要到他那学习参观，别提多高兴了。

可以说，崔挽明此上青岛，心里算是有了底。

青岛阳城这个地方，早年间也算稻花飘香的地方，但历经数年的海水倒灌，好几千亩的稻田如今已沦为了盐碱坝子，老一辈种稻人都放弃了这个地方，但作为地方科研人员，却始终坚守着攻克盐碱地种水稻的阵地，但很多都渐渐离开了这个地方，这里出不了成绩，更没有科研资金，总不能自己搭钱搞。

秦远征就不一样，有钱也搞，没钱的时候，想办法筹钱也要搞，可谓步步维艰。

本来说好要接崔挽明的，但崔挽明一再要求不要接他，让秦远征就在阳城的水稻地等他就行。下了飞机的崔挽明马不停蹄的来到这里，就为了看一眼秦远征高超的种植技术。

远远的，崔挽明便见一个人站在稻田里，弯着腰驼着背，像一只野鸭子，虔诚的蹲守稻海。以崔挽明的经验，这个时候，一定是在调查水稻花期。

他加快步伐，来到秦远征身边，站了半天他都没发现，自顾自的忙着。崔挽明不忍打扰，还怕被发现，干脆坐在田埂上，高大的稻杆挡住崔挽明的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尖。

他看着粗壮结实的水稻杆，心里激动不已，田埂边上干燥的土壤渗出白白的一层海盐，一棵草都见不着，透着生命枯竭的景象。而眼前这片绿油油稻子，就像喝了神仙水，精神饱满的绽放着。

崔挽明知道，这一趟算是来对了。

正当他手指拨弄稻秆，沉浸在内心的振奋当中，秦远征从田里走了出来。他猜到了是崔挽明。

“谁上我地了，也不打个招呼。”秦远征开口就来了句玩笑话，过来跟崔挽明握手。

“秦老师，可算找到你了。”崔挽明站起身，赶忙将他从田里拽出来，“秦老师，你了不起啊，在这盐巴地里把稻子养成这样，我啊，来晚了。”

秦远征草帽下面那张脸已经不年轻，但透过岁月的痕迹，装满的全是对阳光的热爱，他的眼泛着光，嘴角坚定，不管多大的风，都吹不动他面部坚实的线条，他已经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崔老师，多年不见，你变化很大啊。你说你，来了也不带着秦老师过来，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秦远征还不知道秦怀春入狱的事，崔挽明无奈地回道，“老人家身体都挺好，您放心，下次有机会，我带他出来。”

秦远征看得出崔挽明心里有事，便没再追问，“走吧，崔老师，带你看看我的地？”

“早就想看了，今天，您好好给我介绍介绍。”

秦远征这块地已经成为宝地，最近两年，来参观的人多了，从领导到同行，从农民到商人，都听说他在盐碱地里种出了粮食。可看了又能怎样，大家一来一去，看完了就再也没消息。没有项目支持，没有政策支持，似乎一切都成了看热闹。

因此，崔挽明的到来到底能促成什么，他心里没底，也不抱任何希望。

带着他转了一圈，崔挽明深受震撼，对秦远征的工作大加赞赏。

秦远征指着一望无垠的稻田，无奈地对崔挽明说，“不容易啊，这片地，二十年的时间，到现在也没见成效，不知道这项工作还能持续多久。”

崔挽明吸了口气，安慰道：“秦老师，你放心，盐碱地种植一定会得到关注，国家在三亚成立了盐碱地改良中心，这是个强烈的信号。我现在做的就是这个事，来之前我还有所顾虑，看到您的工作成绩，我心里有底了。”

崔挽明指着地里的品种，“秦老师，不瞒您说，我这次来，是向您讨一个品种，我们要做产业示范推广，需要一个好品种来开局。”

“噢，你们有这个想法？”秦远征反问道，“崔老师，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一趟你白跑了。你看到的这些稻子，在盐碱地种植我是敢打包票的，可惜的是，都没有获得品种权，也没审定，是推广不了的。”

这个难处崔挽明来之前就想好了，他笑着对秦远征说，“秦老师，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们，没有品种权没有审定都不怕，这件事交给我们来做，先把原种给我们，这边先把品种权申请下来，至于审定，我们联系种子局，想办法走绿色通道。这么好的耐盐碱水稻，不应该被埋没。”

崔挽明的热心确实让秦远征看到了希望和可能，盐碱地种植的原因，水稻产量一直提不上去，这是极难攻克的课题。相关部门不接受品种审定申报程序，就是因为将他的稻子作为常规稻审定标准来看的话，指标是过不去的，但省里又没有专门的海水稻审定执行标准，因此，秦远征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审定品种。

“崔老师，我是信任你的，但这件事太难了，做不成也不愿你，向农业部提交品种权申请，一直过不了审，这件事很难解决，我也很困惑。既然你有想法，我是一定要支持的，让盐碱地种上水稻是我毕生梦想，你们要能推进这事，我愿意全力配合。”

有了秦远征这句话，崔挽明终于放心了，“就这么说定了秦老师，你这片地，今年收获完，种子都给我。”

“好，细节的事咱们还要沟通，这一步一旦走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所以，必须万无一失。”秦远征强调道。

崔挽明再次握住他的手，“有您这句话，我心里更有底了。不过……”崔挽明迟疑道，“秦老师，有个事我要跟你证实一下，前几年北京那边在青岛审定了一个品种，也是盐碱地选育出来的，你听说过吗？”

一听这事，把秦远征气得直跺脚，“这帮流氓痞子，规矩就是让这些人坏掉的，他们的东西我见过，那就是糊弄鬼的东西，可照样走了审定程序，审定完扔在那，一无是处，就是一块评职称走仕途的敲门砖，对人民有用吗？非但没用，还浪费了极大的资源。”

崔挽明这才清楚地意识到耐盐碱水稻推广种植的艰难，其背后的阻碍和虚实到底如何，已经很清楚了。

他安慰秦远征，“这不是一代人的事，需要前赴后继的人来坚持，咱们也不见得能做好，但万事开头难，这一步一定要走出去。秦老师，我有个初步的想法，等我们盐碱地试验点选好，我想邀请您给我们做专家，指导我们栽培管理。”

秦远征一听，拍着大腿叫好，“好哇，只要你们信得过我，我当仁不让啊。就怕给你们帮倒忙，影响你们项目推进。”

“秦老师，你一个大专家躲了这些年，该出去显现身手了，留在这把你埋没了，有了你的加入，我们的事一定能做好。”

崔挽明在青岛待了两天，把自己的想法同秦远征进行了详细分享，最后拟定了水稻品系的推广利用合作协议。临走的时候，秦远征还把自己总结的栽培事项交给了崔挽明，这些资料是秦远征毕生工作的结晶，就这么给了崔挽明，可见他对盐碱地改良的热爱。

“东西交给你我放心，只要能解决问题，你随时来找我。”

崔挽明返程的时候，特意买了快车票，他想好好看看祖国的大好山河，看看大片荒芜的盐碱地块，他想起了秦远征跟他说的最后那句话，感到了无比温暖和感动，他觉得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对的，这条战线上，这个世界上，始终有着和他同样梦想的人，他们聚在一起，就能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就能照亮被黑色笼罩的土地和荒原。

但他也清楚，这条路一旦向他敞开，便没有再回头的可能。

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便找到何秋然，这段时间，何秋然全勤投入到大田生产，现在正是水稻杂交的关键时期，他带着部门同事坐在埂子边进行着杂交工作，天热得发烫，每个人头上都戴着草帽，每个人脸上都流淌着汗水。大家谁也不说话，关注着开花散粉的时间，好及时传播到母本的柱头。

崔挽明作为副经理，因为碱巴拉计划一事，把这个关键的工作给耽误了，张磊，甘霖和霍传飞也在他允许下，坐在办公楼忙着协调沟通的事。而跟着何秋然地头晒太阳的员工，心里自然有了落差。

看崔挽明来到这边，员工们抱怨道：“看，吃闲饭的领导来了。”

“别瞎说，你懂什么，人家干的是上层建筑的事，何总都没说话，你有啥不平衡的。”

没找到同盟队友，一不高兴，其中一位便把刚做好的一个稻穗掐断，扔到了水里。

这一幕正好被崔挽明看见，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朝何秋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