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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断龙

“你打不开的。”

赫连桓再也没机会开口问为什么,我已经摸出暗藏的匕首,从身后捅进他的脖子。

但我还是会告诉他:“想做长生不老的神仙,要‘割断繁华掉却荣’。先生,你到死也不明白。”

乌匣咣当掉落,砸起一片尘埃。

“如果苏毗的宿命,就是守护这些珍宝,不让它们落入奸邪之手——你应该感到高兴,我做得很好。”

赫连桓张着口,用力瞪我,暴突的眼珠遍布红丝。刀刃戳伤了气管,他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令人齿酸的怪声。

血很热,如泉水一般飞溅出来,沾满了双手,还在汩汩地流。

“先生,我出师了。和珍宝永远埋葬在一起,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也是最后一次,回忆我们的过去。

小时候我问他,要怎样才算做好准备,去外面闯荡天地。

他笑着说,等你那点小动作,能先瞒过我。

如今我终于骗过了他。

他狠狠挥掌,举千钧之力朝我胸口拍去。

离得太近,不可能躲过。我硬生生受了一击,被震出丈余,仰天摔在地上。

尘埃扑面而来,我忍不住咳嗽,咯出大口鲜血。真真切切听到骨头碎掉的声音,剧烈的疼痛贯穿全身,那一瞬几乎失去意识,视线变得模糊。

想勉力支撑着,重新站起身,可惜做不到,连往前爬也做不到。

感觉到身后有人,站在那里的,是赫连桓。

他脖子上的匕首还在,插得很深,浑身都是血,无法从那张脸上读出表情。

一只脚狠狠踏上我的背,抓起我的头发,将脑袋使劲往石壁撞。

猛烈的冲击,让人五感尽失。如果能这么昏死过去多好,忍耐痛楚的时间太漫长,长得像过了一世那么久。

他的拳打脚踢仍在持续,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不过没关系,反正谁也出不去了,早死晚死都一样。

魂魄抽离躯壳,飘上半空,看着自己的身体像只破碎的木偶,麻木地蜷缩着,被蛮横地砸来甩去。每一下击打都深及肺腑,不止是肋骨,简直有四肢百骸都被割裂开的错觉。

混乱中,我终于够着门边的石佛。那是大密金刚和金刚力士那罗延天的造像,分立在石门两侧,威严怒目,把守山门,被尊为佛国护法之神。

金刚右手持剑,左臂缠绕巨龙,指众生变幻万千的烦恼,寓意着用佛法智慧,斩断一切尘世的无明与烦忧。

那么就是它了。斩恶,忘愁,隔绝尘世——断龙石。

可我连最后一丝神志也无法聚拢,赫连桓就快掐断我的咽喉。

无力地闭上眼,即将陷入无穷无尽的昏昧,扼住脖子的手却渐渐松开,

那把匕首被拔了出来,我看见一个黑乎乎的血窟窿,还有同允的脸。

“愣着干什么,走!走啊!”

他抱住赫连桓,两人滚倒在地,扭打得难舍难分。

阴湿腐臭的空气灌入胸腔,我大口喘息,扑到金刚石像身上,抓住龙的犄角,却怎么也扭转不动。

垂死挣扎的人狂性大发,万般难以制服。赫连桓面孔愈发苍白狰狞,挥拳猛地捶打同允锁骨的伤处,甚至把手指伸进去捣弄,冷血又残忍。

同允踹开他,忍住剧痛到我身边,终于合力掰断了龙首。

头顶传来山崩地裂般的震颤,黄沙如雨,簌簌往下掉。

石壁挤压扭曲,千姿百态的佛像一座接一座坍塌,碎石四下飞溅。

“同允!”我唤他,“快和我一起走!再晚就来不及……”

“三娘。”他看着我,血肉模糊的半张脸,仿佛笑了一下,“你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好好活着,就等于我活。”

然后猝不及防地把我推出墓室。

“同允你干什么?!”

巨石轰隆下沉,很快便合拢一半。

泥沙震落,露出石刻的阴文:一死,终古不得复见天地日月也。人得一死,不得重生。人得一死,不复得生。

这是对德行败坏者,死后最严酷的惩罚——死魂长幽闭,不见日月光。受苦报对,永无期限。

“不……”我哭着往他的方向爬,赫连桓也挣扎起来,疯了似地往墓道跑,被同允抬腿扫倒,再度陷入绝望的拉扯。

“同允!我命令你把石门抬起来!”

疯狂拍打石门,抠到指甲出血也无法撼动。喊他的名字,再也没有回应。

更多碎石从四面八方落下,空气越来越稀薄,这地方就快塌了。

重逾千斤的佛头断裂,砸碎水晶棺。

我取走厍傀刀,咬牙跃入深潭,往更深的水底潜游。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成旋涡翻卷。

地陵像一幅画卷在身后撕裂。流丽的颜彩上遍布龟裂的纹路,华美的宫殿,缤纷的壁绘,都像碎瓷一样片片崩散,被狂风剥落开,露出后面漆黑的荒原。

执念尽头,原本空无一物。

四周又冷又黑,刀鞘上繁复的纹路发出微弱莹光,勉强能照亮眼前一小块地方。

我不知道碧潭是否真的与镜泉相通,只能随着激流不断往前游,直到这口气用尽。

眼前渐渐浮出一片朦胧的开阔,我奋力蹬腿,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全新的痛楚缠住。

腰很酸沉,像被铁钳攥成一把又放开,没多久又被攥紧,反反复复。

奇异又剧烈的痛,如同一根烧红的铁棒从头顶直戳入身体,在小腹凶狠地搅动,火焰随时要从七窍和毛孔中喷发,全身都有难以言说的灼烧感。

泉水不再冰凉刺骨,是浓稠鲜血不断从体内流出,温暖却令人心碎。

我知道我失去了什么,回头深深看一眼。

沙窝子里静静躺着,雪花轻柔地拍打在脸上,和热泪溶在一起。我已经不想再睁开眼,就此死了多好。

大漠的夜太长。

风沙万里截紫塞,冰雪三伏浮苍穹。隐藏着霜雹的浓云,在沙丘背后缓慢聚集。

旷野上传来的兵戈之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铿锵惨烈。

人世的厮杀还没有完。

腹中连剐带剜的痛终于过去了,血仍淅沥未止,虚脱的松弛如同烟雾般笼罩,好像连腔子都被掏空。

我抱着沉重的厍傀刀,缓慢地往沙堆高处爬。

诡异的风雪遮蔽了星月,目之所及,充塞着晦暗血腥,是言语难以描绘的地狱。

下风口尸横遍野,都是南诏的精兵。肌肤焦黑却不见伤口,也不流血,死状扭曲惊怖,如同风化多年的干尸。

浓雾深处,我看到了杀死他们的敌人。

那些在地陵裂开时被冻僵的叛军,变成一种半人半鬼的东西,铠甲结满冰蓝的霜,朝最后的猎物扑去。

熟悉的身影,在黑雾里徒劳地抗争。

一招一式,都是我亲手所教。矫健的动作,犹如展翅翱翔的白鸟。

然而尹鹤拓手中的郁刃,只是凡人的兵器,根本无法对“它们”造成伤害。

注定是一场捉影捕风的猎杀。那些东西贪婪又狡猾,满怀恶意地戏弄着对手,轻易就躲开了暴怒的劈刺。

尹鹤拓的脚步越来越踉跄,苍白的脸颊肌肉绷紧,鲜血不断从嘴角渗出。半人半鬼的怪物,桀桀狂叫着,一次又一次冲撞他的身体。

阿力果也负了伤,却始终坚定地挡在尹鹤拓前面,半步不曾退却。

血肉相搏,还可以拼尽全力一试。但凡阴阳交战,后者几乎没有胜算可言。

活着的士兵越来越少,纷纷倒下。遍地干枯的尸体,竟会蠕动着重新爬起,加入“它们”的队列。

泉水不断浑浊,泛起腥臭泡沫,盘踞在半空的煞气冲天不散。

竹哨穿云,南诏儿郎们,都识得大伽蓝的响哨军令。

鬼物不堪恋战,我用哨声把他们召唤回来。

“你还活着!”尹鹤拓喜极而泣。

是啊……还活着。狼狈的,破碎的,千疮百孔的,被剥夺了一半血肉的躯壳。

手指勾缠,掌心相触,切实地传来了活人的温度。

炽热的怀抱恍如隔世。

覆满冰霜的怪物,也跟着调转方向,前仆后继地朝这边逼近。

我松开他,“带剩下的人,一路往南,别回头。”

“你呢?”

“我有办法应付。”

尹鹤拓绷直了身子,“不行!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

散开的长发在狂风里舞动,靠得太近,有几缕和他的缠绕在一起。

“小师弟……”我抬起手,把乱发拨拢,轻轻捋到他耳后,顺势朝玉枕穴一击。

他一声不吭地滑倒,四肢瘫软下来。

真后悔送出那封求救信,不该把他们拉到这种险境里。

我跟阿力果说:“快带他走。”

阿力果看看沙坡下潮水般涌来的怪物,又看看我,怎么也挪不动脚。

“听我说。”我在他冰凉的手上握了握,“你的杀父仇人在齐州战场上,朝廷派出九州府兵讨伐平叛,如果可能的话,去帮他们。”

阿力果用力点头,将尹鹤拓扶起来,稳稳扛在肩上。

“罗苴子队听令!”我挽起长发,重新戴上他交给我的黄金面具。

士兵们握紧手里的武器,过度的惊惧令神情变得麻木而空白,仍肃然挺直了腰杆。

“把你们的王,平安送回南诏。”

所有的无可挽回,都始于这一夜。

荒莽的原野上,刮起席卷一切的烈风,然而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被带走了。

厍傀刀横挡胸前,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被血浸透的裙裳猎猎翻飞,在眼前燃起狂乱的火焰。

除了亡于古战场的怨灵,还有什么样的军队,能与这样恐怖的力量抗衡。

“天门动,地门开,出幽入冥,流盼无穷……”

远古的禁咒,从唇边缓缓诵出。

水晶棺上纂刻的引魂诀,能召唤那些游荡在人世和异界边缘,无法进入轮回的亡灵。

流风回雪,勾勒出云山之上叠化的幻象。像千百道焰火同一时刻爆裂、燃烧,又在刹那间崩碎成四散的星火,迅疾地消散于虚空。

厍傀刀出鞘的寒光,在这辉煌而凋零的梦境背后缓缓浮升,凝成半虚的轮廓——金钩似雁尾,白刃流赤焰。

原来这把刀没有实体,它的锋刃是由光和焰组成。

刹那间白芒暴涨,敲击冰盏一样的锵锵声,从大地深处传来。

我不知道这么做将要面临什么,盘膝趺坐在震动的沙堆上,摈除杂念,持续念诵不停。

该来的总会来,所有因果都结在今朝,必须有个了断。

半空翁然的鸣响持续不断,一声紧似一声,空气也被振出扩散的涟漪。

那已经不是涕泣般的轻柔幽咽,更像某种金石相击的铿锵,刺得人心底微痛。朦胧的马蹄杂乱喧天,好像穿越万里黄沙依旧流离失所,盘桓四顾却无枝可依。

阴风更紧,天地凄迷。

混沌的荒芜里,星点幽蓝开始浮现,好像月光抖落的碎屑,散发出冷焰般的光芒。

一对对纤弱的翅膀,在气流中起伏颠荡,最后织成铺天盖地的大网,把我整个笼罩其中。

这些在漂浮在黑暗里,时隐时现的蓝绿色光斑,不是流萤,也并非鬼火,而是被西域人称作“妲娥纳”的异界使者——挥舞着琉璃般剔透翅膀的蝴蝶,唯有引魂诀才能将它们从遥远的三途河边召唤而出。

在古波斯语中,妲娥纳的另一个含义是“冥府灯火”,它能照亮人世与异界的别离之桥,引渡亡灵穿越茫茫夜色,抵达他们最向往的地方。

“还不够……还要更多……”

风声呜咽着划过,狠狠割破耳膜。千军万马的暗影,像浪潮一样从地平线尽头升起,排山倒海般劈下,卷积着砂石咆哮滔天。

一阵尖锐的呼啸过后,半空响起雄浑苍凉的古歌,由低渐高,在风霜凛凛的荒野久久回旋。

“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缘离别,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亡灵的悲歌怆然,泣血撕心。

浩瀚的黑影,以一种寂静而充满杀机的速度崛起,咆哮着滚滚碾压而来。

成千上万的阴兵,汇成一股难以抵挡的洪流。他们有着各式各样的披挂和武器,都失去了本来颜色。腐朽的躯壳,像是用掺水的泥沙胡乱堆积成,随着冲杀的动作摇摇欲坠,不断地垮塌。

这是一群年代不明的阴兵,战争成为生前唯一保留的记忆,只会不断重复当时的厮杀。 Vyf6T/4bQI9Y9qJ/ZfwtxRWcStdTK9GN/tOLcZEGxTEXFmBEQKbEkGgj/JRPZg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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