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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生门

海市蜃楼般的幻景,脱去神秘面纱,突然变得真实可触,没有人能抵挡住这种诱惑。

“先生啊……”我用流血的手捡起碎瓷片,向空中抛起又接住,慢悠悠地说:“此去西域,路途漫长艰苦。这节骨眼上用虎狼药落胎,起码耽搁一个多月不能动身,我怕我没命活着熬到地方。”

他神情微妙地动了动,“我亲自配的药,吃不死人,也不会太痛苦。你睡一觉,不知不觉就把胎打下来了。”

“事有万一。”

赫连桓笑得很古怪,摇头喟叹道:“你是铁了心要留下肚子里那块肉。恕我直言,以你现在的状况,丹田虚得像筛子,气血亏损烛烧两头,根本坐不住胎。就算不用药,也未必生得下来,拖到月令大了再出差池,痛苦更甚百倍。”

我低着头不说话,心口骤然揪紧。

他踱了几步,回头将阴沉的目光暼到同允身上,“这狗太监也通医理,他难道没提醒过你?”

我迟迟“哦”一声,“……那我更不敢贸然以身相试了。孩子在肚里,能不能瓜熟蒂落,但凭天意,做娘的没有亲手残害骨肉的道理。先生是不怕冒险,又擅长权衡利弊,也明白有些险不值得冒。若我真的为落胎而死,只会留下人财两空的残局。难道在先生眼里,‘孽种’跟财宝一样重要?”

赫连桓咬着牙,一字一顿问道:“非如此不可吗?”

“明庭一生凄苦,六亲缘薄自不必说……倾心所爱之人,又一再辜负我的信任,狠心弃我而去,除了这个孩子,我什么都没有了。”心酸不是作假,说着不禁泪如雨下,“你打我没有用,遍体鳞伤,不会让我的意志屈服。你若杀死我的孩儿,我也不想苟活,一切又回到原来的僵局。别拿阿兄来做威胁,你就是把我们全杀了,无非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在地下团圆。”

他听了似有一丝唏嘘,眼睛不自然地眨了眨。

“我有私心没错,也是替你着想。明庭,长痛不如短痛,斩断这个牵挂,你才能开始新的人生。”

一刹流露的动摇,让我看到希望。立即膝行向前,跪地拉住他的袍角乞求:“我不指望先生对这孩子视如己出,但求放过他一条无辜的小命。哪怕生下来后,远远地送出去给别人养,从此不相见不相认,我也感激先生一辈子。”

伫立半晌,他甩开我的手,转身往外走。

没走出几步,步子越来越沉重,末了停下来,不无伤感地说:“但愿将来,你我都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赫连桓终于离开。微光中的背影,依旧挺直,一往无前地坚硬麻木。

我小心翼翼松口气,才发觉手足发僵,潮湿的面庞一片冰凉。

同允撕下布条替我包扎手掌,动作十分轻柔。

山雨愈发瓢泼,喧哗声令人心慌。天色晦暗,我努力睁大眼,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赫连桓说的是真的吗?这孩子……很难留住?”

“他在危言耸听。”同允轻拍我的肩,低声说:“胎象是有些不稳,也不至于像他说的那么严重。当心养护着,多吃东西,待满三个月便稳当多了。不管他要去哪儿,得下山经过镇上,去抓几副安胎的药,我亲自替你熬。”

他总是平和的声音,让纷乱的心绪逐渐安宁。

夜深人静睡不着,我摸着肚子安慰自己,一定不会有事。这段日子连番受折腾,各种摔打磕碰,孩子也好端端地没掉。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我要把他平安地生下来。

从我的骨血之中生长,将经由我的肉身渡往尘世的,亲人。

赫连桓答应我留下孩子,带来的饭食丰盛不少,也不再迫我喝酒。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我尽快恢复体力,别妨碍西行之路。

同允让我尽量多吃东西,这时候不能任性。我也很想多吃,奈何这铁打的胃口突然变得异常刁钻,酸水无时无刻不往外冒,胸前像压了块磨盘重的石头。

吃饭变成最煎熬的难关。怕赫连桓见了嫌弃,吐又不敢吐,咽又咽不下,痛苦难以尽述。

赶上好天气,我会去草屋前的山坡散步,看看树,看看云,也不会走太远。

和刚被抓来的时候不一样,逃跑的念头日渐强烈。毕竟有了身孕,不得不为孩子打算。可是往哪儿跑呢?我想知道萧越人是否真的撇下我还朝,却不敢孤身涉足长安,再说也太远了。回南诏求救,路上未必躲得过赫连桓的追堵,八成还是落进这厮手里。

最为难的是,我一旦跑出这座山头,他会立刻杀了同允。

担忧越多,顾虑就越多,转眼又过了好几天。

酷暑炎炎的午后,忽听见有人敲门。

年轻的樵夫背着柴担子路过,见山坡上有户人家,讨一瓢水喝。

瓦缸里是新汲的山泉,我拿葫芦勺舀出来递给他。

樵哥也不客气,道过谢,便盘腿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歇脚,又从布兜里摸出青色的果子,有滋有味地大嚼起来。

微涩带酸的气味引得满口生津,我忍不住老盯着看,“果子好吃不?”

他豪爽地把布兜抛过来,“尝尝吧,树上刚摘的。这季候的果子还没熟成,酸得很,山里没什么可吃的才吃它。”

我如今也爬不动树,如获至宝地咬一口,酸得倒牙,却让人欲罢不能。

吃差不多了才想起来囊中羞涩,讪讪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没有钱……”

樵哥咧嘴笑,摆摆手道:“几个野果儿,山里到处都是,哪能收钱呢!小娘子若喜欢,尽管留着吃。”

他背起柴禾告辞,我忙打听:“且慢……请问这里离大历县远么?”

“小娘子不是本地人吧?”樵哥热心肠,遥指东南方向道,“摸约六、七十里地,听着不远,山路却不好走。要翻过两座大山,还隔着鱼通河,赶一趟大集来回起码得两天。”

我很意外,一直以为就在大历附近,没想到隔山又隔水。

“这座山叫什么呀?”

樵哥大张着嘴,朴实的笑脸一僵,突然凝固成诡异的表情,扑通栽倒在地。

柴担哗啦啦散落,才露出背上致命伤痕——刀子正中后心,插至没柄。

赫连桓从树干后走出,若无其事地拔下凶器,还顺手在尸体上擦干净血迹,才还刀入鞘。

我腿一软跪跌在地,伸手去探他鼻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了。

“你疯了吗?!为什么无缘无故杀人!”

“他废话太多。”赫连桓拉起我,粗暴地往草棚里拽,边走边呵斥,“如果不想这种事再发生,以后千万注意言行,不要再向外人胡乱打听。惹来麻烦,下一个被灭口的就是屋里那条阉狗!”

野果掉一地,咕噜噜沿着草坡滚落。

“那只是个砍柴的庄户人!滥杀无辜你早晚要有报应!”

“我不怕报应。”他把我掼在墙角,眼角凝结深刻的坚冰,“大伽蓝,你在战场上杀过多少无辜,自己数得清吗?或许每个阵亡的士兵,家里都有这么一个砍柴的哥哥,还有瞎眼的老娘,在等着他们回去。”

我怔怔地看着他,找不出反驳的话。

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年轻的书生意气风发,仗剑对我说,教你习武,不为恃强凌弱,是让你保护自己,帮助比你更弱小的存在,才不负侠义之道。

他怎么变成了这样。或许他的本性一直如此,只是藏得太深,从未让我察觉。

我现在不光保护不了自己,还会连累别人。

蜷在角落里,无声地掉泪,肩膀一抽一抽,难过得揪心断肠。

同允拖着铁锁链,艰难地往我边上靠,“你这么哭法,对孩子不好。”

赫连桓在树底下挖坑,处理完尸体,竟然还把掉在地上的青果全捡了回来,放在我面前说:“就剩这几个了,你想吃果子,等明儿下山,在集市上多买些。”

我盯着那些青果,碰也不想碰,搜肠刮肚地吐出来。

尸体埋得不深,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没多久就会腐烂发臭。再说杀了人,很容易暴露行踪,这地方不能继续住。

没猜错的话,赫连桓说明儿下山,是决定马上启程。

果然次日天还没亮,便被杂沓的蹄声惊醒,一辆半新不旧的青布双驾马车,正停在窗外。

赫连桓把包袱扔进我怀里,“换上吧。”

打开看,是套男人的衣裳,还有张人皮面具,

我拿起面具在手里端详,寻常的少年模样,无官平平,丢人堆里都认不出来,做工却很精致。

“川西遍地少民,却没几个西域胡儿。太出众的样貌会引人注意,你给我仔细戴好,别想耍花招。”

但这些东西,没有一样的同允的。

赫连桓对他杀心日盛,到了最后决定的关头。

西去途路遥远,身边带着这么危险的人物,一路上朝夕共处,当然很麻烦。尽管同允的琵琶骨被铁钩穿透,已经不能用武力反抗,他还是觉得受威胁。

什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是对牛弹琴。只有自身利益受损,才可能让他动容。

趁他拔剑之前,我赶紧跪地相劝:“先生听我一言,古墓必有机关重重,真到了地方,也需要活人探路。再说他懂医理,沿途还可以照顾我,不妨碍先生赶路。”

赫连桓沉吟片刻,勉强答应先留同允一命。至于过后会不会改变主意,走一步看一步罢了。最起码,不能让他死在今日,在我眼前。

这座山紧挨着大晏和吐蕃的边境,战乱频繁让集市凋零,明显比别处冷清。

出城前,赫连桓勒马而停,拿出小把铜钱,指着卖鲜果蜜饯的铺子说:“你想吃什么,自己去买些。”

我抓着钱,茫然立在街心,“先生能不能……再多给点儿?”

“你要钱作甚?”

“方才路过一家医馆,我想去抓几副药。免得身上多有不妥,再耽误……”

“行了行了。”他皱眉打断,根本懒得听下去,又从袖中拎出一串缗钱,寒着脸丢在我脚边,“我话说在前头,小地方的庸医未必管用,乱吃药只会适得其反。肚子里那个要真挂不住,也是命该如此,可不是我害的。”

我不敢还嘴,捡起缗钱,低着头匆匆往回走。

同允还在车里,他不怕我飞出手掌心。

踏进医馆方松一口气。

坐堂的老郎中胡子花白,慈眉善目看着令人安心。同允斟酌的药方,我都记在脑子里,要来纸笔誊写,让伙计按份量抓取便是。

“安胎药?”郎中将药方过目,悉心询问道:“病人自己怎地不亲自来看诊?没搭过脉象,万一病情变化,恐有不妥,还是小心为上。”

“实不相瞒……”我做出一副苦脸,“药是给舍妹抓的。维州打仗,妹夫给拉去充丁,再无音信,妹子又怀着身孕,只能回娘家投奔。偏我俩父母双亡,便商量着去长安投亲。路经贵宝地,不料遭遇山匪劫道,盘缠被抢空,妹子也受了惊吓,病得起不来床。这方子已吃过好几副,想来无碍的。”

郎中甚是同情,抚须长叹道:“乱世人如蝼蚁,能活着已是不易。仗总有打完的时候,家里添丁进口是喜事,小郎君且放宽心,令妹吉人自有天相。”

萍水相逢,难得这样和气,我趁热打铁哀求:“我俩身上余钱不多,如今困在此地进退两难,舍妹又离不得人。因此,冒昧有一事相求……能不能帮我往太和城捎封信,好歹托朋友凑出些盘缠,来日必有重酬。”

同允开的方子里,有两味药,紫金龙和续断,都是南诏特有的药材。眼下走投无路,成与不成都得试试,或许他真是我的救星。

空口许诺,只怕人家未必肯信,我心里没底,忐忑地等待结果。 h+Z+m25hdlMnM52IJc1uLbX5A4Nky+LUbQEaxUcrQ2u/nbAj3sfAHIUwv5g1BKg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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