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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妖塔

雨后晴光灿烂,烈日把积水映得银波粼粼,是适合赶路的好天气。

乌浒河暴涨,淹没渡桥。不得已绕道而行,把马换成骆驼,又多花了十天。

天边荒沙漫野,浮出断壁颓垣的轮廓,泣血黄昏惹人愁。

也曾是各国商旅往来之地,佛塔林立,汉、番僧人云集。被誉为佛国圣土的大珈蓝,始建于中原南北朝时期。当地牧民叫它“热瓦克”,塞语里是“亭台楼阁”的意思。

如今无人敢靠近此地,方圆百里,连野兽的踪迹也难寻。

天穹星月繁盛,照出青褐色的戈壁阴影。再往前就是万佛林。寺庙、僧房残存的地基,全被浮沙掩埋,露出崎岖的边沿,鸟翼般伸展开。

横扫大漠的风,也吹不散笼罩佛塔的阴翳。瘴气远远看去,如平地涌起大片云霞,散发扭曲的彩色光芒。

越斑斓的东西越危险。

忽然觉得有点恐惧,心突突地猛跳。

“一起进去。”萧越人平静地说。

我想了想,没有反对。反正不管谁先死,另一个也活不成。若有去无回,这妖僧佛塔就是我俩的埋骨之坟。

被天雷业火烧毁金顶的佛塔,伫立在莽莽黄沙里,周围寸草不生,了无生气。

这种鬼地方,会长出珍贵的药材?我直犯嘀咕。不过中原有句俗语,来都来了。

把迷婆给的丹丸噙在舌底,捂住口鼻穿过毒瘴。残存的八十层浮屠,每层都黯淡无光。

乍有生人靠近,栖在塔壁上的乌鸦受惊,拍打着翅膀绕塔盘旋,遮住天边明月。佛塔早无人看守,推开沉重的两扇门,震落簌簌灰尘。里面漆黑满目,泯灭晨昏。

点起火把,披沥的蛛丝结得比毛毡还厚,从上到下密织罗网,无一处不被缠绕。

冷不丁踢到杂物,发出铿锵的锐响,回声撞向四壁,又绵绵无止尽地荡开。往脚下看,全是试图闯入佛塔之人遗落的兵刃。刀枪剑戟,斧钺锤鞭,甚至还有旋镖暗器,可以想象塔内曾发生过何等惨烈的厮杀。

复杂的气味在鼻尖萦绕,十分难以形容。不是腐朽的霉味,也不是尸臭,我不愿把它形容成一种“香”,但确实有着诡异的吸引力。

骸骨从第四层开始变多,武器的种类更复杂,我只能认出塔瓦刀,也有天竺南部的坎达剑,手柄上花纹繁复,以虎做图腾。这些兵器大部分已经锈蚀,一碰就断,也有的煞气仍在,锋芒不减。

每一层都有死尸和兵器。大漠干燥,尸体不会腐烂成一滩臭泥,风化后成为干尸,年份较久的才变成白骨。

月亮爬过中天,光辉从朽烂的窗棂洒入,清冷如霜,果然是至阴至静的养尸地。

五十层过后,尸骨渐稀。爬到第六十七层,比想象中顺利。原以为会遇上伏击,或塔内设有陷阱机关,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平静得不可思议。

难道闯塔人全是互相残杀而死?

盘旋的石阶高而陡,明明直通高处,却仿佛不断地深入地底,沉降进不见天日的幽冥。

第七十七层,五识逐渐模糊,眼前涌出大片火光残影,耳中只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

萧越人有些撑持不住,脸容露出痛苦神色,步子愈发踉跄。

我担心他的身体,“先歇会儿好不好?快到了,不急这一时。”

“不能停……待得越久越危险。”他鼻音浓重,额头冷汗直冒,仍紧攥住我的手。

我头很晕,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好努力集中精神,一鼓作气地攀爬。

终于抵达第八十层。

紧闭的门缝里有风吹出,如同万鬼在声嘶力竭地哭嚎。

我让他离远些,抬脚将门踹开。

凄厉的鬼哭变作绵绵呜咽,沙尘扑面而来。火把莫名其妙熄灭,怎么也无法点燃,索性扔掉。

不敢贸然往里进,待眼睛稍微适应,才发现这层塔身窄得一览无余,鬼想闹都没地方躲。天顶坍破一块,是当年火烧金顶时留下的缺口,冷风从中灌入。

连兰多的遗骸,也是从这道口子坠落,从此不能挪动,就地铸塑金身。

月光惨白,笔直倾泻,金箔和宝石镀熠熠生辉。沉重硕大的黄金头颅,嵌合在盘坐的枯瘦躯体上,说不出的别扭,也透出令人战栗的庄严华丽。

仔细端详这具黄金打造的法身,不见蛛网浮尘,从头到脚被不知名的暗紫色根须缠绕,在漫长岁月里自缚成茧。僧衣垂地,褶皱依旧栩栩如生,下摆排列成一朵朵绽放的莲华。

兰多的手相最为怪异,不是任何一种佛教结印的手势,倒像是合指捏着什么东西,凑近一看却空空如也。

两步之遥,诡异气味更浓烈,直窜灵窍。

紫胄肉佛有奇香。

那些交缠的紫色细藤,应该就是迷婆用来喂养天蜈蚣的肉佛根须,有生命般不断蠕动。

用剑尖挑开些,便看见一株小臂粗的紫红根茎,从佛身左肋下破壳钻出。形如紫蟒,冰冷润滑,通体覆盖着闪光的鳞片,巍巍盘踞。

就是它了。

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唤:“救我……”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很年轻,听上去气息衰微。

我大诧,猛然回身,一把剑朝面门斜刺过来,极为刁钻利落。

下意识偏头躲过,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长生?!你……你要做什么?”

从背后偷袭我的,是萧越人。

塔顶阴气太重,盛夏时节也寒凉砭骨。从上到这一层,他便神志涣散,靠在墙角闭目调息,接近半昏迷,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怎么会突然……

我方寸大乱,惊讶地看着他挺剑再刺,毫无半点迟疑。

如同被惊悚而悲伤的梦魇困住,我失去思考的能力,也无法镇定,只是本能地招架。

长剑相击,火花四溅,刺耳的声音像钉子扎透脑壳,传来锥心的剧痛。

“你为什么要杀我?”

“和我一起,死在这里不好吗?”

黑暗里的声音分外温柔,然而透着陌生的古怪,或许是我的错觉。他浑浑噩噩地挽唇一笑,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逼仄的空间施展不开,一退再退,慌乱中被剑锋划伤手腕,长剑几乎脱手。

“快打晕他!”阴影深处的女声提醒。

萧越人重伤在身,剧毒已侵入肺腑,真打起来不是我对手。鲜血和痛楚惊醒了昏沉,我回过神,决定照她说的做。

用最短的时间把人敲晕,才发现他背后的箭伤又渗出黑血。

兰多金身正前方,匍匐在地的黑影动了动。我之前没留神,以为是被灰尘覆盖的杂物或尸体。

细看之下毛骨悚然,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孩子,被数不清的根须紧紧缠绕,不知困在这里多久了。像落入蛛网的蝴蝶,手脚无法动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我挥剑去斩,没想到紫色的根须坚韧无比,一根都砍不断。

手腕鲜血淋漓,滴落在盘根错节的紫须上,腾起烧灼般的白烟。那些植物是活的,被开水烫痛般飞快地收缩退散。

它们惧怕人血?真邪性。

来不及多想,赶紧挤出鲜血洒在藤蔓上,把那女孩子扒拉出来。

“你是谁?怎么会被困在塔里?”

“观音奴。我叫观音奴。”她痴痴地仰头,看向残破的穹顶。

月色凄迷,为少女憔悴的脸容涂抹一层银辉。她很年轻,中原人的轮廓。神态充满稚气,但有着非常清透皎洁的美。眉目秀且细长,额心一点红痕,真的很像观音。

“他快醒了。”观音奴抬手指着角落。

话音刚落,萧越人发出低低的咳嗽。

“肉佛香有毒,让人癫狂。”

我想起沿途看见的尸骸,心下恍然。那些武器精良的闯塔人,都是被毒香迷惑心神,互相残杀而死。

观音奴惜字如金,发音的方式也很独特,说不清跟跟常人有什么不同,无法判断她的口音来自何方。直觉告诉我,她没有恶意。

剑锋抹上血,藤须避之唯恐不及,轻易便割断佛身上的肉芝。

这东西有剧毒,我不敢直接上手拿。正犹豫,观音奴又说:“你可以碰。”

根茎的切口有透明汁液渗出,黏稠无比。我忍住恶心,扶住萧越人的头小心放在膝上,撬开齿关,不断地挤压肉佛,让药汁淌进喉咙。

结束了。

做完该做的一切,整个人累到虚脱。冷汗被风吹透,禁不住直打哆嗦。把他抱在怀里,心里空茫茫,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若救不活,我也不必再出去。

观音奴仿佛能听到我的心声,解释说:“解毒,没那么快。过半个时辰,他才会醒。”

“肉佛的毒香那么厉害,为什么你和我都没事?”

她语气呆板,“我在毒药里泡大。你和我们,不一样。”见我惊奇,又道:“我以前是哑巴。很晚,才,学会说话。”

说完就垂下头,弓着身子注视月影的移动。

“你也是来找肉佛?为了救人?”

观音奴再不肯开口。她只说自己想说的,其余一概不理会。

出现得莫名其妙的神秘少女,心志处于一种混沌状态,敏锐的同时,具备尚未开化的纯真和野蛮。即使面对救命恩人,也不曾言谢。

我不明白我究竟哪里和他们不一样,虽不至于被毒香操纵癫狂,多少还是会受影响。

头晕得越来越厉害,看他的脸都是重影。伸手探了探颈侧的脉搏,原本只有微弱的一点跳动,此刻却如潮汐渐涨,愈发清晰有力。

全神贯注发呆的观音奴,忽然头也不抬地说:“我们该走了。”

该走了,可我困得掀不动眼皮,跌进无边的黑暗里。

观音奴离开佛塔时两手空空,什么也不带,对佛身上的金银珠宝不屑一顾。出于泄愤,还将那些困住她的藤蔓放火全烧干净。

从此世上再无紫胄肉佛。

我们刚离开万佛林,八十层妖塔顷刻坍塌。如同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都是萧越人后来告诉我的。

他背上的箭伤愈合得很好,解了毒便无大碍,带我和观音奴日夜兼程赶回长安。

千山万壑,白云在天。

我在马车里醒来,已经是三天后。吸入太多毒香,仍疲弱乏力。

回去的路途不再像来时那么艰苦,和两个女郎同行,依然有很多不便之处。观音奴是个很沉闷的旅伴,每天说不到十句话,一开口必语出惊人,神叨叨的。年纪虽不大,看得出身手非凡。

我对她怀有戒心,萧越人却不以为意。他和观音奴之间从不交流,但我隐约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似乎早就认识。

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许。 OHXvYVAY0NXu0tg6dRIXTdeLTi7yiS+X2j95OP5Tf7dZwRuJIXloR9tVwnLrNIy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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