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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墙外天涯

为抬举这一朝后宫最先册立的嫔妃,小皇帝让莞婕妤颁赐球赛的恩赏。

赏赐之物分三六九等,厚了薄了都落话柄。君怜很谨慎,不肯过分拿主意,凡事先向公主请教斟酌。最后料理得十分妥帖,也恰到好处展示了她不露锋芒的才能。

皇家的赏赐件件拿得出手,唯独我那份与众不同。锦缎、珠花多添了一倍,其中还有一只御制造办的紫铜袖炉。

人人向我道喜。都夸澹台娘子慧眼识珠,跟圣上的新宠交情必定非比寻常。

陆如慎笑眯眯说:“善心者得善福,是我从小就教她的为人处世之道。”

他再也不想隐瞒做过我老师的往事,还在人前有意宣扬这段关系。不过是兵行险着,赌萧越人还顾虑我的安危:婼羌王族的漏网之鱼一旦暴露,我也撇不清干系。

冷眼看陆如慎负手而立,脸上挂着谦逊的微笑,只觉得幻灭且陌生。

一直以为他对阿娘情深难忘矢志不移,然而今天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不择手段自私冷血的男人。我还亲眼见过萧越人为公主赴汤蹈火的决心,见过他对我许下生死重诺,然而今天,跟他缔结白首之盟的另有其人。

盐池婚约满宫皆知,萧越人依旧不曾露面,连个糊弄的解释都没有。

没有就没有,哪天莫名其妙毒发身亡了,做鬼也不要相见。

球赛过后不久,公主提出要置府,心意弥坚。

公主府相当于大臣的私宅,官属仪比亲王,只是不置长史而已。

隋末天下动荡,中宗皇帝的姑母平阳长公主,为了方便率娘子军打仗,便和她的驸马各自开府置官属,四处招兵买马,跟随高祖、太宗逐鹿天下。

从此便树下了公主像皇子一样,在宫外拥有府邸的先例。但有个条件,出降的公主才能开府,尚未嫁人又不领兵打仗,还得按律住在宫里。

李家皇朝的公主,若不去外邦和亲,几乎是没人敢娶的。

得势的公主家奴,都不会把驸马放在眼里。骄纵随性,挥霍奢靡,私通外臣这些就不提了。心比天高的公主们,往往把嫁人开府当成参与朝政的敲门砖,驸马要受很多窝囊气,动辄被连累抄家灭族,实在消受不起。

当初素盛儿逼迫公主嫁给宰相过继的儿子,无非看中她身体孱弱活不长。等她一死,驸马只需要服三年“斩衰”,尚主的荣耀抹不掉,算是跟皇家绑定了。

小皇帝大诧:“皇姐可有了意中人?是哪家的公子?”

公主摇头,“我早已立下誓言,终身侍奉三清,绝不反悔。”

李盈袖没人可嫁,老皇帝在时,却受到独一无二的宠爱,破例给了她一支精锐控鹤卫。像她这样的人,没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只会在金碧辉煌的囚笼里越来越消沉。

小皇帝就这么一个亲姐,是皇家硕果仅存的公主,又有沉疴在身,指不定哪天就香消玉殒,很难开口拒绝。

找块合适的地,大兴土木建造公主府,少说要好几年,所花的银两难以计数。再纵容出一个太平、安乐的“女祸”来,如何得了,大臣们当然还是反对。

她也不想让天子难做,说:“我本孑然一身,自幼潜心修道,不需要什么奢华的府邸。就在延生观里,拨出一两处清净的房间即可。切莫为我一人靡费太过,更不可劳动民生。”

千转万转,竟还是入观出家的念头。

“这是哪里的话?”小皇帝摇头不允。

李盈袖执意如此,一字不改地日日恳求,甚至不惜断发明志。捧一束亲手绞下的青丝,在御前长跪不起。

广平王见此事不对苗头,生恐她钻了牛角尖,忙入宫斡旋。

这一次小皇帝没有立刻拒绝,想了想说:“就依皇兄的意思办吧。”

这是她长久以来的志向。先帝作古,终于再无人能够阻拦。

延生观很快收拾妥当,变成一处半道观半公主府的所在。弄得太奢华,李盈袖不肯去。反复磋商之下,大部分地方仍保留了道观的排场,留十名道姑打理。其余房舍并一处空阔的花园,就划给她做宅邸。

方外之地隔绝红尘,当然不能带太多人服侍。她对插手朝政没兴趣,不愿设官署,只能按邑司的礼制,人数就更少得可怜。公主邑司,设府令一人,府丞一人,录事一人,主簿二人,谒者二人,舍人二人,家吏二人……仅此而已。

小皇帝感念皇姐深明大义,特颁一道恩旨:”王姬礼数从优,给卫士,环第十步一区,持兵呵卫,僭肖宫省。”

除原有的控鹤卫之外,还另拨了一支羽林军做府第护卫。公主府周围,都戍卫了十步一人的队伍,守备森严,跟皇宫几无差别。这也意味着,她把这支精兵从国公手里收回了——公主府没有留给他的位置。

宫廷里流传多年的,关于公主和宦官的秘闻,从此告一段落。

李盈袖把令牌交给我,郑重道:“以后我不在了,这五千人马,就是阿纨的陪嫁。找个对你一心一意的人,再也受欺负。三年丧期之内,无论他们身在何方,都要听从你的调遣。”

她不再避讳谈论如影随形的死亡,什么都看淡了,仍然希望我将来能得觅良人,余生安稳。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还好有姐妹。

我很感动,但还是没打算把真相告诉李盈袖。我中了共命鸟的蛊毒,这辈子不可能嫁给别人,否则会死得很惨。女人和男人不一样,没办法心里爱着一个,又去和另一个过日子。男人就没这种负担,感情和利益可以完全分开,真的很不公平。

把令牌珍而重之握进手心,想来想去只觉世事荒诞。

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允许威胁皇权的可能性存在。名动朝野的控鹤卫,军饷不从国库里拨,全靠公主的封邑奉养。若公主身故,私兵则就地卸甲,甚至没有编入十二卫军队的资格。换言之,这只是种皇恩浩荡的体面,不是拿来弄权的。

公主没了,我又算什么呢。难道他们只听命于一块令牌?谁拿到手里算谁的?黄金再贵重,终究是死物。

我再次见到控鹤卫的统领白崇景。彼此并不陌生,尽管也谈不上熟悉。一起上过河湟战场,也算有点同袍之谊。

青年仪容不俗,器宇轩昂,来历却有些曲折。白家早年也是皇族的旁支之一。祖上犯过事,被剥夺李姓,从此世世代代只能姓白。他的兄弟们都不能离开京城,无法去别的地方建功立业。当上公主私兵的统领,是白家子弟前程的极限。

公主对白家恩泽颇多,惠及满门,就像她关照后宫里每一个失意的嫔妃那样。

但他心里的盼望,显然不止于此。权力之外,还有感情。

当白崇景听到李盈袖的决定时,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垂下头,又抬头看一眼。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只是揖手领命。

从那隐忍复杂的眼神里,我明白了些什么。世间多少痴心梦,只能用“忠诚”来掩饰。

公主对宫廷毫无留恋,把后宫事务全交给李君怜,又把谢尚仪调任未央宫,让她多提点年轻的婕妤娘娘。教她如何辅佐帝王,如何保全自己,如何用恰当的手段与敌人周旋,如何避免变成后宫昙花一现的悲剧。

如果足够聪明并幸运,她将留下可供钦佩的事迹,在后妃列传里占据一席。反之,则沦为前车之鉴的范例,用来教导后来的女孩儿们,不要去犯同样的错误。

这也正是谢夜嫦的意愿。一代又一代的谢氏女,有她们认定的道路要走,决不会主动远离权力。

“我大概是您教过最失败的学生,愧对先生多年教诲。”

“恰恰相反。”谢夜嫦轻柔地回答,“臣的姐妹们,陪伴过很多侯爵高官家的小姐,倾尽年华,试图把她们塑造成与众不同的女子,用她们的能力去改变现状,不再重复前人的命运。但时间越长,越感到力不从心,乃至自我怀疑。”

公主眉间微微耸动,“为什么?”

“因为她们最终都会进入宫廷。而宫廷……只允许出现一种成功,就是登上后座。好像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方式,展示女子可以优秀到何种地步。没能做到的,下场都惨不忍睹。结果,年轻的女孩们前仆后继,投身向虚假的光芒。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将变成别人光芒下的陪衬,甚至是牺牲品。”

这是谢尚仪教给我们的最后一堂课,我仔细聆听,生怕漏掉只言片语。

“臣的堂妹曾对柳灼萝寄予厚望,然而……十几年心血,在宫廷面前不堪一击。”她转过脸,露出惋惜无奈的微笑,“很矛盾不是吗?在宫外,没有她们的用武之地。哪怕披荆斩棘站在皇朝之巅,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最终只给后来者,留下一条越来越窄的路。殿下自幼长于宫廷,却从未被宫廷改变,这已足够让臣欣慰。”

公主眼角微湿,似有感慨神色,“先生曾游历四方,在外面也没有找到更好的道路吗?”

“对人生的选择,没有好与不好,只有适不适合。”她还是那样和蔼地微笑着,将手放在我俩的肩头,“宫外的世界,是无数可能,也许比臣能教的更多。望殿下和澹台娘子多保重,去和不曾想过的,未来的自己相逢,用与前人不同的方式,去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臣始终愿意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她肃容倒退,婉然施礼,徐徐退出珠帘外。留下一连串清脆寂寥的声响,作为完美的结束。

临走前,我拿着凤阳阁最后一道手谕,主动去找陆如慎。

他对我追随公主出宫的决定并不意外,微笑道:“公主府会是你的桃花源吗?那不过是宫廷的一部分,宦官也是。很快你就会知道,道观里执事的人虽少,跟这里没多大区别。行走宫廷该有的手段,他们一样不缺。如果你厌恶宫廷,为什么一再走回头路,把人生消耗在毫无意义的纠缠里?”

“我来不是想跟你讨论哪里有桃花源,是来要一个人。”

他拿过手谕扫一眼,不置可否地转过身,面朝窗外。

我为这结果感到遗憾,最后还是以师徒之礼拜别,带走了翰林院的小宫女楚沅。

公主出宫那日,萧越人赶来相送。千里迢迢从越州快马奔回长安,途中颠簸五个日夜。

他有他要办的事,朝廷的旨意比什么都重要吧。无所谓了,反正跟我们无关。

“越州是哪里?比洛阳还远?”

神都洛阳是李盈袖迄今为止,去过最远的地方。很多年以前,先帝带她去看过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牡丹。

“比那里远。在剑南道以东,再往西和吐蕃接壤。”

我跟公主同乘一辆马车,等着宫门打开。

她点了点头,用轻软的声音说:“我不喜欢送别的场景,徒添伤感。你去替我转达,国公车马劳顿,虚礼可免则免。心意我领了,且望珍重。”

有这句话,白崇景执剑守在马车前,没让国公靠近半步。

我明白她的用意,是想让我跟萧越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我并没有话要同他讲,心头钝钝的怅惘。叹口气,拍拍辕架吩咐车夫,“走吧。”

大明宫位于禁苑东南,与长安城北郭相连接。为便于通行,又在北郭城墙上开了丹凤、望仙等五门。

两队戎装禁卫列队排开,领头的军官抬手一扬,带起身后猩红披风,示意放行。

丹凤门我是第一次走,不禁好奇,撩起帘子多看一眼。这一看当场傻了眼,掩住嘴差点叫出来。

军官很年轻,身着重铠,护肩上有狰狞的饕餮。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是阿力果。

他没有跟王环留在关外,而是设法调回了长安,离仇家更近。

一个粟特胡儿,竟然能担任宫禁要职,着实让我震惊。

阿力果的视线从我脸上掠过,面无表情,仿佛从不认识。 QThfgqpYVxOsPvopicPicHr5DgPtiRihdBeICb2tWTwO7oYXaVFZj/V81PKOKw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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