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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路朝天

这是一个灿烂的夏日清晨。

“莱特!”莫尔突然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帮个忙。”

此时,莱特正坐在河岸上哼唱着一支小曲。因为这只小曲是他自己刚刚谱写的,所以他唱得非常专心。完全没有注意到莫尔以及其他任何别的事情。

原来,今天一大早,莱特就同他的一大群鸭子朋友在一起游泳,鸭子们喜欢在水中倒立。每当这时,水鼠莱特就突然潜入水中,去隔吱他们的脖子,也就是他们伸在水下的下巴——如果他们也叫那里下巴的话。他们被隔吱得痒得受不了,纷纷浮出水面。因为如果你的头部在水中的话,你是无论如何也发泄不了你的情绪的。鸭子们冲他抖着羽毛,愤怒得语无伦次。他们无法忍受他的恶作剧,他们不得不乞求他离开,去干些自己应该干的事,而不是来干扰他们。

莱特笑嘻嘻地离开水面,坐在河岸上晒太阳,并且余兴未尽地谱了一首关于鸭子的歌,他给这首歌取名叫:

鸭子小调

在那河岔边上,

柳林掀起波浪,

是谁趾高气扬,

哦!是鸭子在冲浪,

尾巴统统朝上。

公尾巴,母尾巴,

鹅黄小脚紧拨拉,

长长的扁嘴不见了,

水中忙着把鱼夹。

泥泞的河边,

绿色的灌木丛,

小鱼在游动,

永远的食物在这里,

取之不尽,新鲜丰盛。

民以食为天,

我们喜欢,

大头朝下,

小尾巴朝天,

水中的世界乐无边。

头上蓝天无垠,

雨燕飞旋低吟,

河中尽情嬉戏着,

屁股朝天的鸭群。

…………

“我对这首歌的评价并不是很高,莱特。”此时,突然来到水鼠身边并提出要求的莫尔谨慎地说道,尽管他根本不是诗人,也不管自己懂不懂诗,但他天性率直,喜欢有啥说啥。

“鸭子们的评价也不高。”莱特吹了一声口哨,愉快地回答,“你听听鸭子们怎么说。正当他们高高兴兴的时候,为什么不让他们尽情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为什么要准许一个别的小动物坐在岸上冷嘲热讽,说三道四,还唱些什么歪调小曲,简直是乱弹琴!鸭子们就这样说。”

“说得不错,正是如此。”莫尔由衷地说道。

“不,不是!”莱特激昂地抗议。

“既然如此,好吧,好吧。”莫尔安抚道。

“带我去拜访托德先生好吗?关于他的故事我听了那么多,我真的想去认识他。”

“那当然可以!”温厚的莱特跳起身来。他不再去想什么诗句,“咱们把船弄来,立刻就去那里。拜访托德绝对不会有什么不妥的时间。早去晚去他都会欢迎的,他就是那样的好伙伴。从来不发脾气,什么时候都是高高兴兴的。如果客人离开,他总是表示非常遗憾。”

“我相信,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伙伴。”莫尔说着登上了小船,提起双桨,而莱特却舒舒服服地坐到了船尾。

“他的确是动物中最好的。”莱特回答道,“淳朴,坦率,性情温和,充满爱心,他或许不是很聪明,但不可能人人是天才。他尽管有些自吹自擂、自高自大的毛病,但他的确有某些了不起的品质。”

经过一道河湾,他们看到一座美观庄严的旧式老宅。红色砖墙显然经历了多年风雨的侵蚀,门前修饰得体的草坪一直延伸到河边。

“那是托德大厦。”莱特说,“左边那条小河湾,通往那边。那有一块告示牌,写着:私宅,未经许可,请勿停靠!那是托德的屋形船,我们就把船停在那吧。马厩在那边靠左侧。你现在将看到的是宴会厅,这些都年代久远了。托德相当富有,这你知道,这栋房子是本地最好的宅院之一,千真万确,尽管我们从未当面向托德奉承过。”

莫尔轻轻摇着双桨,悄悄划进河湾,驶进屋形船巨大的阴影里。在这儿他们看见,在泊船处,许多华美的小船或吊在横梁上,或拖在斜坡上,水面上却一条船也没有。这里整个给人一种无人理睬、遭到遗弃的感觉。

莱特向四周打量了一番:“我明白了。划船游乐玩到头了,他厌烦了,我真纳闷,他又迷上了什么新的时尚。来吧,咱们去拜访拜访他,马上就会得出谜底的。”

他们上了岸,缓步走过盛开着艳丽的鲜花的草坪,寻找托德。

他们很快就发现托德正坐在一把柳条椅上,全神贯注,膝上展开一幅巨大的地图。

“啊!”一看见他们,蟾蜍托德高兴地跳起来,“这太好了!”他热情地摇着他们俩的手,没等莱特介绍莫尔,他就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谢谢,然后围着他们俩跳起舞来,边跳边说:“我正打算派船去接你们,我命令,无论你在做什么,都必须立刻把你接来。是的,我非常非常需要——你们二位!来点什么?进屋吧!”

托德边舞边把他们请进了客厅。

“咱们坐下来安静一会儿好吗,托德?”莱特说着坐到了一把扶手椅上。莫尔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到了他旁边,彬彬有礼地打量着托德这令人羡慕的宅第。

“怎么样?大河上下最好的住宅!”托德得意地大声喊道,“放在其他地方,也无人能比!”他禁不住又加上一句。

“怎么样?!”莱特用胳膊轻轻碰了碰莫尔。

不料,这个小小的举动被托德看到了,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接下来屋子里出现了一阵令人难堪的沉寂。

托德忽然自我解嘲地大笑起来:“好了,莱特,我就是这么个人,好自吹自擂,这你知道,但这座房子的确不赖,对吧,我知道你相当喜欢。喂,听我说,咱们是志同道合的人,你正是我要找的伙伴,你一定得帮我,事情非常重要。”

“我想一定是关于你那天划船的事……”莱特说,一脸认真又天真的样子,“其实你划船划得相当不错,尽管还应该多一点耐心,少溅起一些浪花,如果再多训练一下,你就可能……”

“嗨嗨,去他的划船吧。”托德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那个弱智男孩玩的把戏,我老早就放弃了。完全是浪费时间,不值得当回事。看见你们这些家伙毫无目的地浪费精力,真让我感到万分难过,这点你们应该清楚。不!我发现了真正的事业,我一生中真正倾心和热爱的事业。我打算把我的余生奉献给它,并对以前我无谓浪费的青春年华和碌碌无为所挥霍的光阴感到深深的遗憾!跟我来,我亲爱的莱特,还有你,我新结识的、善良的朋友。”

托德领着他们离开客厅。莱特带着极不信任的表情跟在后面嘟囔:“我们这是去哪儿?”

车库里,一辆锃亮的吉卜赛大篷车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绿色、白色的车轮衬托着鹅黄色的车身。

“你们看!”托德喊着坐了上去,伸了伸腰,“这辆车里,包容了你们所需要的全部的真正的生活。它会带你去大路,去会会那些尘土飞扬的干道;低矮的灌木丛;公用草场;篱笆墙;起伏的山坡……想想吧,野营、村庄、城镇、都市……今天在这儿,明天在那儿,永远新鲜。跋涉、迁移、兴趣、刺激!整个世界都在你面前,地平线也总在变幻!还有一点请你们注意,这车是自打有车以来最美好的车,无人能比。请进来吧,请进来看看里面的设备,都是我自己设计的,是的,我独自一人。”

莫尔对此大感兴趣。他激动不已地跟在托德后面,急切地登上梯阶,钻进大篷车里面。

而莱特呢,却只是哼哼鼻子,把手往衣袋里深深一插,原地没动。

大篷车里面的确很紧凑舒适。上下两层的小小睡铺。小桌子折叠起来可以靠墙——有做饭的炉具,带锁的橱柜。一只鸟笼里面还有小鸟。大大小小的罐子,平底锅。各种耳杯,以及烧水壶,等等。

“怎么样?一应俱全!”托德扬扬得意地说着,顺手拉开一个橱柜,“你看,饼干、罐装龙虾、沙丁鱼……你要什么有什么。这是苏打水——那是烟草——信纸、熏肉、果酱、纸牌和多米诺骨牌——你什么都会找到。”托德边说边走下阶梯,“当我们今天下午出发时,你会发现我们什么都没有落下。”

“对不起,请再说一遍,”等在车下的莱特慢悠悠地说,他正嚼着一根麦秆,“我无意之中听见你说什么‘我们’‘出发’,还有什么‘今天下午’?”

“哦莱特莱特,我亲爱的老朋友,”托德恳求着,“请别用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的方式和我说话。因为你知道,你必须加入。没有你我不可能维持下去。请考虑一下再决定吧。不要争论——那是我无法忍受的事。我想,你总不至于存心要一辈子守着这条乏味发霉的老河吧,就永远住在河岸的洞里?住在船上?我想让你见识见识这个世界。我要使你成为真正的动物,动物里的精英!老兄!”

“我没兴趣!”莱特固执地说,“我不加入。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是最后的决定。我就要守着这条老河,住在洞里,住在船上,像以往一直做的那样!此外,莫尔也要和我在一起,我干什么,他干什么。照我说的去做。是吧?莫尔。”

“当然是了!”莫尔忠心耿耿地回答,“我永远和你在一起。莱特,你说什么就应该做什么,而且必须去做。可是……可是……我说的话听起来似乎十分可笑,你们知道……”莫尔闷闷不乐地苦着脸喃喃着。

哦!可怜的莫尔!

探险生活对他来讲是多么新奇,多么让人激动,多么令人神往。从他第一眼看到鹅黄色的大篷车和大篷车里的设备,就已经让他的心里放不下了。

莫尔心里想的什么,莱特看得非常明白。莱特心里感到不安。他不愿意让他的朋友扫兴失望。他喜欢莫尔,他几乎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托德一旁冷眼观察打量着他们。

“请进屋,我们先吃午饭。”托德老道地打着圆场,“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我们没有必要匆忙决定任何事情。当然,我真的不介意,我只是想让你们快乐,‘为他人而活’这是我的人生信条。”

那是一顿多么丰盛精美的午餐啊!当然,在托德大厦里,这实在不算什么,不必大惊小怪。

午饭期间,托德故意先不去理会莱特。他利用着毫无经验的莫尔。像弹一架竖琴,发挥着他充分的想象力,口若悬河地描述着旅行的美妙情景,尤其把露天生活的乐趣勾画得五光十色,并浓墨重彩地渲染路旁的风光。这一切让莫尔激动得几乎坐不住椅子。

不晓得什么缘故。不知不觉间,三个人就一致认为旅行是理所当然的了,并且是早已决定的事情。

尽管莱特内心还是有些不太情愿,但他还是让自己温厚善良的天性战胜了自己的异议。他无法忍受让两个朋友失望。况且他们已经开始了精心策划,预测未来。更重要的是,托德好几周前就已经安排好这次特殊的行动了。

一切按计划进行。终于如愿以偿的托德得意扬扬地领着伙伴们来到小牧场,并且指派他们去牵那匹老马。吩咐他们,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只要让那匹让托德头疼的老马驯服就行。这意味着,在未来的尘土飞扬、险象环生的旅途中,最令人棘手的又脏又累的活儿已经分配给他们了。

托德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老马启程前的表演,然后,他用旅行必需品把橱袋塞得满满的,把饲料装上车,还有几网兜洋葱,几捆干草,几个篮子捆在大篷车上。

老灰马终于被制服了,它乖乖地被套上挽具。他们启程了。一路上,每个人似乎都有着说不完的话。他们兴致勃勃地聊着。一会儿走在车旁,一会儿又飞身跃上车辕,心情相当不错。这真是一个金色的下午,车轮和脚步卷起的尘土味儿都浓郁得使人迷醉。大路两旁的果园里,果树枝头结满了果实。树上的鸟儿冲着他们兴高采烈地婉转啼鸣。其他天性善良的动物旅行家们和他们擦肩而过时都问候一声:“你好!”或者停下脚步赞美他们的大篷车。在排排树篱围绕着的兔舍前,兔子坐在门口,惊讶地舞动着自己的四肢,嘴里只会发出“啊呀!啊呀!啊呀”的羡慕的声音。

日落的时候,他们离家越来越远了。又兴奋又疲倦的他们来到了一块远离居民住宅的绿草地。他们松开老灰马让它自由自在地去找食吃。然后他们傍着大篷车席地而坐,吃起了简单的晚餐。此时,蟾蜍托德又忍不住地吹起牛来,来日他要做这个,干那个……不知不觉间,四周已是繁星满天了。星星又大又亮,似乎伸手就能摘得到。天际处,一轮金黄色的明月悄无声息地凑过来,陪伴着他们,倾听着他们的谈话。

夜深了,他们回到了车里,各自爬上自己的睡铺。托德伸直了双腿,昏昏欲睡,喃喃地说:“晚安,朋友们。这才是绅士过的真正的生活。喂,莱特老朋友,说说你的老河吧。”

“老河?……这会儿我不想说。”心事重重的莱特回答,“不过,我想老河……”莱特低声又加了一句,“我想老河,每时每刻都在想。”他的声音充满了依恋,听了叫人不由得不动心。

莫尔从毯子下面伸出手来,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找到了莱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喜欢,莱特。”莫尔悄悄说,“明天早上我们不声不响地离开好吗?”

“去哪里?”

“回家!早早地回到我们可爱的老河边的洞穴里。”

“不!不不,我们要坚持到最后。”莱特小声回答,“真的很谢谢你。但我们无论如何应当待在托德身边,直到这次旅行结束。毕竟把他一个人留下不太安全。何况,托德也是一时狂热,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他向来如此。晚安。”

后来的事实证明,莱特预测的结局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来得早些。

那天晚上,由于长时间奔波在野外,加上一路上的兴奋和激动,托德睡得十分香甜。以至于第二天早晨,无论怎样摇晃都不能让他醒来。

莫尔和莱特各自去做自己的工作了。他们轻手轻脚,但做得干净利落。莱特照料老灰马,升火,清洗昨天晚上的杯盘,准备早餐。而莫尔步行去最近的村庄。虽说是最近的村庄,其实也离这挺老远。他去弄牛奶、鸡蛋和其他的生活必需品。这些都是托德忘记提供的。

干完了这些繁重的活儿,筋疲力尽的小哥俩刚要歇息一会儿,托德出现了。睡足了觉的托德显得精神饱满,兴致勃勃。他又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讲到他在家时操持家务是多么劳心、忧虑、疲倦。看看现在,他们过的是一种多么轻松愉快的生活。

这一天,他们信马由缰,漫步在草木茂盛的丘陵、蜿蜒的荒野小路。傍晚,他们像头一天一样宿营在一块平坦的绿地上。只是这次,两位客人没忘了督促托德做他该做的事。结果,第二天早上启程时,托德对于这种淳朴的野外原始生活已经一点儿也乐不起来了。他是被他的朋友从铺上硬给拽起来的,他真想一脑袋再扎回睡铺上。

像前两天一样,他们依旧顺着蜿蜒的乡间小路穿过原野。到了中午,他们来到了城镇公路。这是他们第一次踏上城镇公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正悄悄扑向毫无准备的他们。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灾难,以至于对托德日后的生活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那时,他们正沿着城镇公路轻松地缓缓而行。莫尔脸贴着老灰马的头正同他轻声交谈着。因为老灰马刚才似乎抱怨说,他被彻底遗忘了,根本没人在乎他的感受。托德和莱特走在大篷车的后面,边走边聊,更多的时候是托德在说话,而莱特时不时地插上一句半句:“是的——正是这样——你说什么?——”诸如此类。他们思考问题总是有不同的方式。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一种微微的嗡嗡声。声音低沉单调,像蜜蜂攻击时发出的警告。他们回头一看,远处公路出现一小团烟尘。烟尘的黑色中心有一种强大的动力,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他们冲过来。与此同时,从烟尘中发出的噗噗声像一只不舒服的动物发出的痛苦的哀鸣。最初,托德他们并没有太在意,他们接着聊他们的。而刹那间,四周的宁静一下子被改变了。那股烟尘带来的一阵强风一声刺耳的鸣叫把惊慌失措的他们掀到了路边的水沟里。烟尘覆盖住他们,尖利的鸣叫刺激着耳膜。晕头转向中,他们总算看清了,那是一辆闪闪发光的小轿车。小车外部,是亮闪闪的玻璃窗;里面,坐着直板板的司机拥着他的方向盘。哦!多么豪华的家伙。它身躯庞大,情绪激昂,令人窒息。

小轿车与他们擦肩而过。嗡的一下,搅起的那股遮天蔽日的烟雾将他们再次围困,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了。渐渐地,烟雾散去,汽车变成远处的一个小亮点儿,刚才那个震耳欲聋的家伙又变成了一个嗡嗡叫的蜜蜂。

可怜的老灰马,本来就一边迈着沉重的步伐,一边想念着它那寂静的农场。无论旅行到何处,它都沉溺于自己原始的固有的情感之中。而现在,突然遭此惊吓,不管莫尔在它耳边如何做出努力,如何对它每一寸的挣扎都给予极大的生动的鼓励,老灰马终于还是后腿直立,前腿抬起又无力地落下,然后一步步后退,直至退落到路旁的深沟里。紧接着,只听轰隆一声,他们淡黄色的大篷车顷刻之间轰然倒塌,随着老马翻进深沟里。他们的骄傲,他们的欢乐转眼间变成了一堆无法修复的残骸,令人心碎。

莱特怒不可遏地在公路上暴跳如雷:“你这个惹祸的恶鬼!”他挥舞着拳头大声喊叫,“你这个无赖!拦路抢劫的强盗!你——你——你这个开飞车的恶棍!我要去告你!我要控告你!直到把你送上法庭!”

由于这突然的变故,刚才优哉游哉的乡愁已经从莱特头脑中一扫而光了。眼下,浅黄色的大篷车似乎变成了大篷船,而托德是大篷船的船主,由于遭受了敌方船员的冲撞和攻击,大篷船令人沮丧地搁浅了。他努力地回想着往日他常对一些汽船船主说过的一些尖酸刻薄的话,而他们不过是行驶船只离岸太近,激起的水浪打湿了客厅的毛毯。

现在再看托德。只见他在满是尘土的马路中间缓缓地坐了起来。他挺直双腿,朝着汽车消失的方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凝视着,脸上挂着难以捉摸的表情,嘴里不时模仿着噗噗的声音。

莫尔正忙着尽力使老马安稳下来。渐渐地,老马似乎平静了。接着,莫尔去察看侧歪在沟里的大篷车。哦!那景象真是惨透了。壁板和窗户摔成碎片,车轴弯得毫无修复的希望。一只车轮不知去向,沙丁鱼罐头四处散落,小鸟在笼子里尖声哀叫,请求放它出去。

莱特过来帮莫尔的忙,但无论他们怎样努力,也无法把车正过来。

“嗨!托德,”他们喊道,“来帮帮忙,不行吗?!”

可托德像没听见一样,一个字也不回答,依旧坐在马路上,一动也不动。

托德的状态让两个老朋友很不放心。于是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走过去看看他怎么了。他们发现,托德正处于一种神情恍惚之中,脸上罩着一层神秘的快意的微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远处那团带来灾祸且快要消失的烟尘,嘴里发出轻柔的、甜美的、连续不断的“噗噗噗”的声音。

“嗨!”莱特摇着他的肩膀,神情严肃地要求到,“你来帮帮我们,伙计。”

“多么灿烂动人的景观……”托德低声赞叹,丝毫没有想动弹的意思,“移动的诗篇!旅行的真谛!唯一的正道!今天在这里,而明天、后天、下一周……跳过村寨,越过城镇、都市——永远是新的地平线,别样的风景。啊!美极了!噗噗噗——啊!啊!”

“别再犯傻了,托德!”莫尔绝望地喊,“别去当蠢驴!”

“我竟然从来没见过这么美妙的情景,”托德梦呓般地喃喃着,“回首平生光阴虚度。这情景我从来没见过,做梦也梦不到。可今天……现在我全明白了!从此以后,这花一样的辙印就永远铺展在我的面前。我要在公路上飞驰,身后扬起团团烟尘。只要我一出现,就吸引所有的眼球,场面该会多么壮观。只要我一疏忽,这马车那马车,统统都掀进沟里。包括那些令人不快的小马车——公共车——什么浅黄色的大篷车……”

“我们拿他怎么办呢?”莫尔看着莱特。

“根本没辙!”莱特口气坚决肯定,“没有什么办法可想。要知道,我老早就认识他,我了解他。他现在是鬼迷心窍。就是说,他又迷上新玩意儿了。只要是时髦的新东西一登场,他就像坠入梦中,把自己弄得神魂颠倒。这副样子他还得持续好几天呢,但多数情况下毫无结果,不用管他。走,我们去看看能为大篷车做点儿什么。”

经过仔细检查,情况很不乐观。即使他们费九牛二虎之力把车正过来,车也不能用了。车轴惨不忍睹,飞出去的车轮已碎得七零八落了。

莱特把缰绳在马背上挽了挽,拉过马头,另一只手提着鸟笼,里面的小鸟正歇斯底里。

“走,”莱特面色阴森地对莫尔说,“到最近的城镇也要五六英里,我们只能走着去,越早走越好。”

“托德怎么办?”莫尔担心地问,“我们不能把他丢在这儿,让他自己坐在路中央。他现在神经错乱,这不安全。如果什么时候再来一个噗噗噗的玩意儿……”

“哼!讨厌,”莱特不快地说,“他自己看着办吧。”

然而,他们在路上还没有走出多远,身后便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托德赶上来了。他把自己的两只手分别插入两个朋友的肘部,嘴里喘着粗气,两眼目视前方,一副茫然的神情。

“喂,托德,”莱特尖刻地说道,“我们一到镇上,你直接去找警察局,问问他们是否知道那辆汽车的情况,谁是车主,然后正式提出控告。接下来,你去铁匠铺或者制作马车轮的木匠铺安排一下,把车取回来,修理好,收拾利落。当然,这需要时间。好在车子还没有破到不能修复的地步。这期间,莫尔和我去旅馆看看房间,找个舒适的地方安顿下来。等着你把车子修好,也等着你把心态修好。”

“警察局?……控告?”托德云里雾里一般,“我去?你居然把这种事交给我去办?还提到什么修车?……我再也不要和马车打交道了,我永远也不想看到那辆车,也不要听别人再说起它。你们答应我参加这次旅行,我是多么高兴。你们无法想象,没有你们我寸步难行。可是……可是我从未见过……那是一只天鹅!那是一缕阳光!那是一道闪电!我从未听到过那令人陶醉的声音;从未闻到过那使人销魂的气味儿,我把这一切都归功于你们,我最亲爱的朋友们。”

莱特绝望地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你瞧他这副德行,都到了什么程度了。”莱特隔着托德的头部对莫尔说,“他已经不可救药了,我也不再指望了。一到镇上我们就去火车站。如果幸运的话,也许能赶上今天晚上送我们回家的火车。无论怎么说,今后我绝不会再和这么一个叫人心烦的家伙出来了!”莱特迈着沉重的步伐,哼着鼻子直管对莫尔发着牢骚。

到了镇上,莱特和莫尔果然直接去了火车站。他们把托德安置在豪华候车室,给了一个搬运工两个便士让他照顾托德。然后他们把老灰马留在一家客栈的马厩里,告诉店主人他们的大篷车和车里的东西留在了什么地方。

终于,他们上了火车。这列慢车在离托德的豪宅不远处的小车站停下来。莱特和莫尔把始终处于梦游状态的托德送回家,交给了女管家,叮嘱道:“喂,给他吃点儿东西,然后脱了衣服,上床休息。”

出了托德的房门,他们绕到船库,取出寄放在那里的小船,划船回到了自己的岸边洞穴。当他们终于能够坐在自己的房间吃晚饭时,天已经很晚了。旅途过后,才倍感家的舒适和饭菜的香甜。这会儿,莱特的心情才渐渐地好起来。

第二天,他们起得很晚。他们打定主意让自己在这一天得到彻底放松和休息。黄昏时分,莫尔在岸边钓鱼,一直忙着去找朋友闲聊的莱特这会儿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来到他身旁。

“听说那件新闻了吗?”莱特说道,“这老河两岸没人再议论别的事了。托德今天清晨乘火车进城去了。他定了一辆非常豪华的大轿车。” EH5L/2QRS+zfyWTO1/Sei7aeGfXcsA/+cIQ6fL4BD9q49SRFJnvy+ZAJiE/2l3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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