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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萧树把西装换下来放进包里,换回一身轻松的装扮,T恤衫加短裤才是他日常的装扮。萧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够吃顿午饭的了,他想等吃完饭,把衣服送回上海的表哥家,再收拾一下就可以去找房子了。

从浦电路地铁口出来,能看见一家特别大的世纪联华,拐进东方路,便是一片20世纪留下的老公房。这是萧树第二次来这里,和前一次相比,这一次就熟悉多了。萧树的表哥住在潍坊四村的红砖楼里,说是表哥,其实并没有那么亲,但在上海,萧树能找的亲戚也只有这个远房表哥了。他和表哥说好,工作一定下来自己就搬出去,不过是暂住两三天而已。表哥虽然也是无锡人,但来上海早,房子是家里给他买的,所以他也算半个上海人了,难免会显露一些上海本地人的习气,对萧树不亲热也不排斥,说话语气总是淡淡的,有时候会冒出一两句上海话来,询问与回答都尽可能简短,好像多说一个字就会因加深感情而自找麻烦一样。

相比之下,在美国的那些日子,反倒让萧树觉得好过些,虽然学校里的有钱人多,华人之间也是细分又细分,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会去过问你的家庭状况。与一般大学不同的是,艺术类的学校反而会模糊阶层的观念,也不会依据你的穿着打扮去揣测你的家庭背景,主要是因为学艺术的人大多不修边幅,“艺术家”的脾性多数都比较古怪,加上美国人行事向来大大咧咧,所以萧树一直过得很轻松。

萧树掏出钥匙开了门,家里空荡荡的。因为是老房子,屋内弥漫着一股陈旧松木的味道。这个时间点,表哥应该是去上班了。萧树把西装叠好放在表哥的床头,然后给表哥发了一条信息,说自己要搬走了。表哥也只是没有感情地回了一声“好”。行李很少,萧树昨晚已经收拾过了,提着就能走。

这时,门锁突然响了,萧树一转头,只见姑妈、姑父提着包走了进来,二人见萧树在里面,姑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扫了一眼萧树手里的行李箱,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要走啦?”

萧树点了点头。

姑妈“嗯”了一声,让姑父先去把东西收一下,又追问了一句:“走哪儿去哇?”

萧树说:“先去找房子,工作刚刚定下来。”

姑妈微微皱了皱眉,说:“你说你,在无锡考个公务员多好,干吗非得来上海瞎折腾。既然来了,怎么也不和你爸说一声?父子还有隔夜仇啊?好歹他花钱供你去美国念书,四五十万呢,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些年你爸过得也不容易。”萧树点点头,没有打算和姑妈探讨这个话题,他和父亲的事情,只有他自己清楚。姑妈见萧树没有什么反应,又接着说:“你妈也去世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你也不能只听你妈的一面之词,毕竟……”萧树轻轻咳了两声,打断了姑妈的话,礼貌地点了点头,说:“我先走了,谢谢姑妈的关心。”然后他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走出了大门。

萧树是没有心思去和姑妈解释的,他现在还记得当初父亲找到他,给他打钱时说的话:“五十万不是小数目,你自己拿去买房也好,做生意也好,剩下的钱就好好买几套衣服,算是这些年来我对你的补偿。我也不希望我老萧的儿子出去是一副穷酸样,但是你长大成人了,以后什么都得靠自己了,所以别想着我这儿有钱可以让你挥霍,既然当初你要和你妈走,也是你自己决定的,就没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

萧树当然没有后悔,在他眼里,父亲不过是一个有钱没人性的拙劣商人,自己没有在他那染缸一样的环境下长大实属万幸,他不会假装有骨气地把钱退回去,毕竟那是他应得的,他当然也不会拿钱去买车、买房或者做生意,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没用的。他考完托福之后就立马申请了帕森斯和普瑞特,但因为托福分数考得没有那么理想,只好去了普瑞特,而那笔钱正好够他念完书。

萧树在美国念书的时候,他的导师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创意是唯一可以跨越阶层的东西。”萧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对于父亲的自以为是,他更是多了几分不屑。不管那个男人经营的企业有多厉害,在萧树看来,他不过是一个有胆无识的大老粗,是从国家政策改革中谋取红利的那波人。在不远的将来,像他那样头脑空空不愿意紧跟潮流的人,自然会有被淘汰的一天。

萧树刚刚拉着行李走了没多远,身后“滴滴”两声喇叭让他回了头,只见一辆保时捷911停在他的身后。萧树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有钱的朋友,何况还是在他初来乍到的上海。但车窗才刚刚降下来,他就听到了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叫他“Scott( 斯科特 )”。萧树定睛一看,车上那位戴着墨镜、梳着刺猬头、一身大红牛仔外套、咧着大嘴笑的,正是自己留美的校友乔琪。

他突然想起来,乔琪确实是上海土著,不仅如此,他还是家在静安、徐汇各有一套豪宅的富二代。不过萧树和他并没有那么熟,只是在学校的时候,萧树被迫参加过一次社团联谊会,主题是“关于音乐的迷思”,正巧乔琪是那次活动的发起人。那次活动,乔琪是在纽约租的大房子里搞的,氛围不错,后来因为学校里有几个外国人对乔琪不满,以“非法聚集”为由举报了他,但乔琪非常厉害地回击了那次举报,让警察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了,萧树因此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但他没想到乔琪居然记得人群中并不起眼的自己,这让他不免有些意外。

乔琪在马路边停好车,从车上走下来,取下墨镜挂在外套的胸袋上,乐呵呵地说道:“我都想不到能在这儿遇到你。”乔琪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行李箱,“你这是……”

“我来上海工作。”

“噢对,我记得你是做广告的。”乔琪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般地指着萧树说道。

萧树腼腆地笑了笑,实在想不到当时自己不经意提过一嘴的事却被对方记在了心里。别人都说上海人冷漠又排外,乔琪确实是个例外。萧树和他不熟是真的,但学校里关于他的传言一直不少,他一边在学校组织各种活动,一边帮助被歧视的华人维权,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什么上海人和其他地方人的区别了,他只站在公正的那一边。至于他四面树敌这件事,其实倒与他日常的这些活动无关。就在萧树埋头苦学,折返于图书馆与教学楼之间时,乔琪的生活一面风生水起、一面烈火烹油,几乎学校中一半的女生都被他泡过,就此他游走在恋爱、分手、劈腿和被劈腿之间,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对萧树而言,乔琪有些过于风风火火了,有一种随时把自己置身于暴风中心的意思,当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也无可厚非。

“这么说来,你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上海了?”乔琪看了萧树一眼。

“嗯,最近正在找房子。”

乔琪打了个响指说:“哎,太好了,我有个朋友正好打算出租他的房子,晚上有个局他也会去,你跟我一起呗,要是合适你就不用找了。”

“这……不太好吧。”萧树心里打鼓,乔琪朋友的房子必然不会便宜,以他现在的经济水平,自然够不上那个层级,“我和中介约好时间了……”

乔琪像是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执拗道:“我那朋友过几天就搬去加拿大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找别人租不如找个靠谱的朋友租,我和他说说,基本没什么问题。房子可能不大,你先看看呗。你都来上海了,还不多认识几个朋友?而且做广告的,不就客户最重要吗?多认识一个人多一条路。走吧走吧,你不会后悔的。”

乔琪过度热情地接过萧树的拉杆箱,萧树顿觉盛情难却,但他还是纠正了乔琪一句:“我是做创意的,不是做account( 客户经理 )的。”但乔琪只是象征性地耸耸肩,一手揽过萧树的肩膀,对于“creative( 创意 )”和“account”的区别,他并没有那么想弄清楚。 S39X3/kQ+HwZriwS/6Ro/SD3gLXGaLdHh3/0esh5YzdbzynQou2i6BXnLGbZoA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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