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娜——奥斯德最能打出手的一张王牌,作为CCO( Chief Creative Officer,首席创意总监 )的她,简直是奥斯德的点金石。她的创意和想法基本在整个上海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与之媲美的,她可以说是奥斯德的灵魂所在。她既有天赋,又有资历,最难得的是,她是广告界极少能对甲方直接“说不”还能让对方觉得有理的人。用林安娜的话来说,在她之前,在她之后,但凡能找到第二个和她一样优秀的人,她可以直接放弃“林安娜”这个名字,改回自己又土又老气的原名——林凤珠。就冲这份霸气,公司上下对林安娜可以说是敬畏皆有。
不管怎样,奥斯德因为林安娜这根定海神针的存在,大家都安心不少,但眼下安哲得知不仅公司要被并购,连王牌军师都要辞职走人,那他的前途又在哪里?再一想刚谈下的Harry Winston,又算个屁啊!
丹尼尔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着急忙慌地说:“祖宗,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安哲还没从刚刚的消息中缓过神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侬记性不好伐?( 你记性不好吗? )是不是忘了今天有新人面试啊?”丹尼尔“啧啧”了两声,安哲这才大梦初醒一般地拍了下大腿:“唉,是给忘了。”
“现在全都在等你一个人呢,你再不去,Anna可要发火了。”
“走走走,唉……一大早事真多。”安哲其实只是自顾自地抱怨了一句,但丹尼尔听在了心里,像安哲这样新上任不久的总监,丹尼尔可没把他放在心上,不过就是签下了一个新客户嘛,牛气什么?!何况对于从Local跳槽过来的人,安东尼这种扎根4A十几年的人更是看不上眼。
安哲推门进去,林安娜破天荒地没有露出鄙夷的神情,她那番轻描淡写不但让安哲意外,连丹尼尔都觉得新奇。坐在林安娜旁边的是策略部总监涂倩,典型的职场“白骨精”,也不是好惹的角色,瓜子脸,丹凤眼,一身翠色的小外套罩着一件白色雪纺衬衫,因为一直没结婚,年龄一直是个谜,这种女人最惹不得。涂倩见安哲进来,低眉浅笑,招呼了一句:“Anthony,公司可不许助长你这种少爷作风啊,看看都过好几分钟了。”
安哲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赶紧坐到林安娜旁边,带着抱歉的语气叫了一声:“Anna姐,Sylvia( 西尔维亚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林安娜朝着丹尼尔挥了挥手,说:“开始吧。”
会议室外,萧树眼看着新人一个个兴致勃勃地进去,又垂头丧脸地出来,一有人问“怎么样”,又都是没精打采地苦笑,有个女孩甚至哭着跑了出来,萧树不禁想:“有这么可怕吗?”直到丹尼尔拿着iPad( 苹果平板电脑 )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赶紧站起来挺了挺背,但裤腿实在太长了,他刚往前走,不小心踩到裤脚,差点摔在门上。
丹尼尔“哎呀”叫了一声,倒是一点关心的口气都没有,瞥了一眼萧树那不合身的打扮,只冷漠地叮嘱了一句:“侬( 你 )小心点啊,摔伤了,我们公司可是不赔钱的呀。”萧树点点头,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萧树垂着头,用余光扫了扫座位上的三个人,两女一男,表情都略显严肃,男的看起来稍微亲近一点,但还是硬绷着自己的那张脸。萧树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坐了下来,只听见坐在左边的那个消瘦的女人说:“请自我介绍吧。”
“我叫萧树,无锡人,二十二岁,毕业于普瑞特艺术学院……”
“普瑞特?侬港的( 你说的 )普瑞特是美国布鲁克林的那所Pratt Institute( 普瑞特艺术学院 ),可不是什么上海机构挂名普瑞特的那种吧?”涂倩拿着他的简历抬头看了他一眼。
萧树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
涂倩和林安娜相视一笑,安哲也立马读懂了那丝哂笑其中的意味。眼前这个男孩平平无奇,穿着打扮、举止谈吐都不像是留过洋的人,但他毕业的学校居然和林安娜女儿就读的是同一所学校。林安娜倒没怎么在意,反倒是在涂倩这样的老上海人眼里,出国留洋镀金,学知识是基本,学做派才是关键。但凡你在国外生活过一段时间,回国之后看人看事的视线总要高几分,举手投足之间多少带着几分由内而外的傲气,但像萧树这样说话没底气、走路没自信的海归,她还是头一回见着,说出去都没人信,一个毕业于普瑞特的高才生会是这副面相?就眼前萧树这身打扮,怎么都会让人有一丝怀疑他的学历是造假来的。
“那你有带什么作品过来吗?”安哲打破了尴尬的沉静。
“噢,有……有的。”萧树立马低下头,开始从帆布袋里找起东西来。
林安娜看了看表,打断了安哲和萧树的对话,说:“好了,作品再说吧。”对于那些提前准备好的作品的人,林安娜反倒觉得他们是投机分子,准备的东西越好,到了真正要用的时候往往越是不中用,她冷冷地笑了笑,“我看你写的意愿是到创意部,那我现场出道题考考你。”林安娜一手拿着笔在白纸上轻轻地画了一条线,问,“你喝奶茶吗?”
萧树顿了顿,摇了摇头说:“不怎么喝。”
林安娜仿佛没有理会他的回答,说:“现在我们公司接到一个文案,要给一家叫‘悲茶’的奶茶店做品牌营销,但众所周知,悲茶从品牌、品名、品种等各个方面,看起来都像是在抄袭喜茶,甚至抄袭得极其恶劣。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公司依旧接了这个文案,可我们研究发现,在原配料的表单里,悲茶不管从热量还是糖成分方面都比喜茶要高出一倍。也就是说,即使大众接受了它拙劣的模仿,但对大部分控糖的女性和健身爱好者来说,依然不能接受它,悲茶几乎失去了大半个市场。那么,作为创意部的一员,你打算怎么定义这个文案?”
萧树安静地听完林安娜的描述,然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陷入了思考。
涂倩朝着林安娜浅浅地看了一眼,这个文案对一个新人来说多少有些难度,安娜是真的狠,这道题一出,摆明是要这个小伙子滚蛋了。
“据我所知,奶茶始于17世纪初期的香港总督第一街,也就是说早在喜茶出现之前的几百年前,已经有‘奶茶’这个东西出现了。喜茶既不是创始者,也不是独有者,那么在市场上就不存在‘抄袭模仿’一说,同样的,在配方上只要材料使用配比不一样,就算不上侵权。我们现在的问题不是消费者因为高糖、高热量就会放弃喝奶茶,而是消费者为什么要选择悲茶,就算《女性周刊》头条声称悲茶会影响身形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告诉所有人悲茶比任何茶都好喝,这才是关键。”
萧树一边陈述,一边泰然自若地看着林安娜,不徐不疾地说完自己的观点,与刚刚唯唯诺诺的那个他判若两人。但林安娜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言语打动,这样假大空的套话就是跟着老师学理论学的,在她眼中基本等于照本宣科,毫无亮点。
林安娜收回手上的笔,浅浅一笑,说:“那你觉得广告语要怎么写,才能打败喜茶,让消费者觉得悲茶才是口味最好的茶呢?”
“抱歉,我还没想到。不过,麦当劳和肯德基比到底谁更好吃,相信也没有人真的能说出个所以然吧,但广告告诉你麦当劳就是比肯德基好吃,许多孩子也会想着去尝尝吧。”
听完萧树的这句话,林安娜轻轻地笑了一声,只觉有些索然无味。广告主体的好与坏并不是广告公司要向客户阐述的关键,让消费者买单才是广告公司存在的意义,这点对任何一个做广告的人而言,顶多只能算个基本常识。
林安娜敲了敲桌子,若无其事地开口道:“你知道你刚刚浪费的十来分钟,基本上就能让客户直接转头走掉,没有一个客户会愿意花时间来听你的思路和判断,他们要的是直接的创意、文案或者绘图,你刚刚长篇大论的阐述,他们只会给你贴上一个单词——bullshit( 屁话 )。广告之初,需要设定一个concept,紧接着才是strategy( 策略 )和idea( 想法 )。不好意思,你刚刚所做的一切就像丢失客户一样丢失了你的工作,奥斯德创意部大概不是一个适合你的地方。”
林安娜就像拒绝前面那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一样拒绝了萧树,安哲看了看名单,从开始到现在,林安娜部门中一个被打钩的名字都没有。
萧树起身耸了耸肩,朝三位面试官鞠了个躬,准备收拾东西出去,这时帆布袋的带子“嘣”一声断了,袋子里的三幅画瞬间掉了出来。林安娜一下看到了最上面的那一张,画上是月球表面空寂的模样,一个像是被遗弃的电梯落在中间,电梯门半开着,一个女孩站在电梯里,电梯外面散落一地的珠宝和月球正好构成卡地亚的COUP D’ÉCLAT DE CARTTER钻戒。林安娜敏锐地捕捉到那幅画,突然开口道:“你的那幅画给我看看。”
萧树伸手缓缓递了过去。
林安娜微微打量一番,抬头问道:“为什么要选月球作为这个文案的基底?”
萧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因为……我觉得月球比任何一个星球都寂寞一点吧。”
林安娜终于笑了:“Fine( 好吧 ),算你过关,你回去准备一下,下周一来公司吧,有什么问题出门问丹尼尔。”
萧树疑惑地看着林安娜:“您的意思是我被录取了吗?”
林安娜一边伸手在名单上的“萧树”位置打了个钩,一边说:“我的意思是你暂时留住了我这个客户,case( 项目 )还有得谈。”
萧树只觉得不可思议,默默地走了出去,安哲还一头雾水:“Anna姐,他的那幅画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林安娜看着安哲说:“只有寂寞的女孩才最需要钻石,世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比珠宝更能给女性带来安全感了。”安哲豁然开朗地点了点头,缓缓竖起大拇指。然而林安娜没说的是,她在去年美国的《广告时代》杂志上看到过这幅画,那是《广告时代》杂志举办的新人扶持奖的获奖作品,当时林安娜就被这个创意打动了,却不料原作者居然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小男孩。林安娜滑了滑手机,女儿刚好把给她整理出来的房间拍了张照片发了过来,林安娜轻轻点了点桌子,说:“继续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