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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感受词与情绪词

感受词和情绪词的习得

情绪是一种主观体验。

如果我们只把鸟类、哺乳动物和人所能感受到的那种与情景想象有关的感受称作“情绪”,那么一岁以下的婴儿很少能有情绪。想象力在孩子一岁左右开始发生,在接近三岁时发展成熟,那时孩子的内在感受才算得上“情绪感受”,之前的感受只能被称为“感受”。

没有掌握语言能力的婴儿当然也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感受。如果这些感受在总体上是偏积极的,他们就会用笑或其他愉快的表情、姿势、动作来表现和表达;如果这些感受在总体上是消极的,他们就会用哭或皱眉、蹬腿等不愉快的表情、姿势、动作来表现和表达。

表现是指一个人有了感受,但没有让别人知道自己感受的意图。只不过是他在有了感受后,就做出了愉快或不愉快的姿势、动作。别人看到了,就能知道他的感受了。

表达是指,一个人有了感受,他有意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感受。于是,他借助一些姿势、动作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感受。

表达本来是人们要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但是后来人们又学会了欺骗,从而有了虚假的表达。婴儿的表达基本上都不属于欺骗性的。

婴儿的感受都是混沌的,是当时被激发的那些全部混合的感受的整体。养育者通过观察婴儿的表情、姿势、动作来判断他的感受,并判断其产生这种感受的原因,从而给予相应的对待。例如,孩子哭了→可能是饿了→给孩子喂奶。母亲可以(其他养育者偶尔也可以)和孩子在一定程度上产生共情,或者说,母亲对孩子有一种直觉,有时即使不看孩子也能知道他不舒服了。比如,母亲正在睡觉,虽然她看不到孩子的表情,也没有听到孩子的声音,但她能突然觉得孩子不舒服了,惊醒后就会发现孩子果然马上就要哭了。

不过,母亲(或其他养育者)靠这种方式与孩子互动是需要对孩子保持高度专注的,很耗费精力。短时间内还可以,但是不可能长期持续,否则母亲(或其他养育者)就会精疲力竭。

好在随着孩子逐渐长大,他开始学习语言,母亲(或其他养育者)可以借助语言交流,这会使母亲(或其他养育者)更轻松、更省力气,也更有助于互相理解。

语言中用来表达感受的词被称为感受词。掌握了感受词,说话的人就可以更方便地表达自己,也可以帮助自己了解他人(当然,也产生了欺骗的可能性)。

孩子学习词的时间早晚不一,早的在七个月左右,晚的可以到一岁之后。孩子在这个阶段的认知方式还是条件反射思考(或被称为“感觉–运动思考”)的方式。行为主义心理学对这个阶段的条件反射思考有很多研究,但是他们不肯研究人的主观世界,所以对感受方面没有研究。

这个阶段的条件反射总是伴随着各种感受。因此,也许更准确地说,这个阶段的认知方式是“感受–条件反射”认知。而且对于婴儿来说,感受的强度往往是非常强的。婴儿在面临一种情景时会产生强烈的感受,然后在行动上按照条件反射的方式去反应。

婴儿是如何学习感受词的呢?当他在内心中产生某种强烈感受时,成人往往会对他说出一个感受词。从行为主义的角度说,学习感受词是一个条件反射的过程。然而,“条件反射”这个词只关注行动,却没有关注内在心理体验。更确切地说,婴儿在此时学会了将这个词的发音与自己此刻内心中的感受建立联结。也就是说,他理解了这个词代表着这种感受。

需要说明的是,根据本书的定义,婴儿此时学习的还只是表达感受的感受词,而不是表达情绪的情绪词,但心理学界用“情绪”这个词时并没有像本书的界定这样严格,因此也可将其称为情绪词。

有时,一个词既能表达感受也能表达事件。例如,当孩子听到母亲说“宝宝饿了”时,他知道自己此时的感受叫作“饿”,也知道正在发生着一件“需要吃东西”的事。从感受上说,这个词代表“饥饿感”;从事件上说,这个词代表“需要吃饭”的事件。

等到儿童开始有想象力了,感受中有了情绪感受,其学习到的词汇中就包含了真正的情绪词。不过,词汇学习的基本方式还是一样的:当心里有一种情绪感受时,听到别人说一个词,就将这个词和这种感受建立了联结。举例如下。

·当孩子看到超市货架上的零食时,他说很想吃,但是母亲不肯给他买,他就会在心里产生一种强烈的情绪。这时母亲问他“你是生气了吗”,孩子就知道了这种情绪叫作“生气”。

·孩子在玩旋转木马,和他一起玩的小朋友们都在笑。这时母亲对他说“你玩得好开心啊”,他便知道了这种情绪叫作“开心”。

在类似这样的情景中,孩子逐渐学习到了各种表达感受和情绪的词——我们将它们分别称为“感受词”和“情绪词”。

感受词和情绪词对人的意义

学习理解和运用感受词和情绪词,对人具有对内和对外的双重意义。

对内的意义

对内,感受词和情绪词是标定自己内部感受的标签。我们还是以儿童为例。有了这个标签,儿童就可以整理自己内部的感受,使内部的感受更加清晰化。如果没有这个标签,儿童内部的感受就是混沌的,除了知道愉悦和不愉悦之外,儿童很难精细地分辨不同时候的各种不同感受。然而,每次的感受都是独一无二的,对不同事情的感受也会或多或少地存在差异。

这样一来,儿童无法精细地分辨感受,也就无法从中习得什么规律性的东西——既然每次都是独一无二的,那还有什么规律可言?无法习得任何规律性的东西,也就无法从中吸取任何经验教训,更无法从中获知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处于这种混沌中的儿童只好被迫“活在当下”,无法建立“自我认知”。

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女性居多),除了遭遇了其他创伤外,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们在婴幼儿期没有学会足够的感受词和情绪词。因此,他们无法建立稳定的自我。而且,他们缺乏适用的情绪词,无法对自己的情绪形成规律性认知,因此他们也学不会如何管理自己的情绪。这就使得他们无法调节情绪,随时都被当下的环境刺激主宰,导致他们会因情绪波动而不稳定,且社会适应能力也非常差。

与他们相比,健康人由于理解并能准确运用足够的感受词和情绪词,因此能了解自己在情绪上的特点和规律,从而能够更好地管理情绪,且社会适应能力也会好很多。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有边缘型人格特点的人恰恰是因为没有掌握好大家通用的感受词和情绪词,所以在其试图表达某个时刻的情绪和感受时,只好通过摹写和比喻等“写真”的方式表达出来,反而能让别人感到生动逼真。因此,他们很有可能会成为作家,以对情绪的描写精密清晰而著称——这与我们所说的借助感受词和情绪词“能清晰地认知情绪”是不同的。然而,他们这种“写真”式的描述虽然看起来清晰,但是具有不简便、不便于寻找规律的缺点。

我们将感受词和情绪词作为标签,具有一定的概括性。这一次生气和下一次生气在感受上肯定不是一模一样的,但是都算生气。和具有边缘型人格特点的人的那种“对当下情绪的写真”相比,有人会认为使用情绪词更加“不精确”,但是对于我们学习情绪规律、整理内心、了解自己、适应社会等目标来说,使用情绪词更简便、更清晰。

对外的意义

对外,感受词和情绪词是交流的必要工具。

有了感受词和情绪词,我们才可以简便地告诉别人,自己现在有什么情绪。这样,人与人之间才更容易相互理解。

婴儿没有掌握感受词和情绪词倒也没什么关系,因为他的母亲(或其他养育者)能耐心地去仔细观察他、了解他的情绪。然而,在他长大之后,就很难再有人还有那样的耐心和精力去对待他了。如果儿童不掌握感受词和情绪词,他就会在人际交往中遇到困难。他期望别人耐心地理解自己,但往往会遇到挫败。这种挫败多了,他就会积累很多的愤怒或抑郁。这些消极的情绪会强化他对别人或对自己的敌意,因此会带来更多的挫败……这样的恶性循环最终会引发越来越多的心理问题。然而,如果掌握了感受词和情绪词,就会大大减少这些问题的产生。

语言是人类进行社会交往的工具。人类社会之所以比动物世界发达,就是因为人类的语言沟通比任何动物之间的沟通方式都发达,因此人类的合作能力也会优于其他动物。

如果没有感受词和情绪词,人就无法与别人在情绪方面交流,这会造成巨大的损失。

感受词和情绪词学习的质量与影响

理想的情况是,每当儿童产生了一种新的情绪时,父母(或其他养育者)就能准确地分辨出来,并使用最准确的感受词和情绪词反馈给儿童。

最理想的情况是,父母(或其他养育者)每次不仅能看清儿童表层的情绪,而且能准确地看清表层情绪下还可能存在的深层情绪,并用最准确的感受词和情绪词告诉儿童他有哪些情绪。这样一来,儿童每一次的情绪体验都可以和一个词结合在一起,这让他知道了哪种情绪体验对应着哪个词。

在这一次和下一次的体验中,所有那些相似度高的、可以被算作同一种情绪的情绪都被反复地与同一个词结合在一起,这样儿童就能了解,尽管每一次的情绪略微有所不同,但基本上都是一样的,可以被算作同一种情绪。儿童在将其认定为同一种情绪后,就可以反复地观察它,从而总结出关于这种情绪的规律。

在这一次和下一次体验中,所有那些不能算作同一种情绪的情绪都与不同的词结合了。这样一来,儿童就不会把不同的情绪混杂起来,而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对情绪进行区分。此外,儿童还能习得区分程度的设定,即多大相似度的感受可以被算作同一种情绪;相似度小到什么程度就不能算作同一种情绪。这是一种关于感受词和情绪词的高质量学习。

当然,要想达到上述最理想的情况还是比较难的。即使父母(或其他养育者)都是心理学家,也很难做到这一点。因为要想每次都能准确地识别儿童的情绪,就需要对儿童有足够的关注和爱,还要有很好的观察力、对情绪有极高的感受力和判断力及足够的共情能力,这样才可能感受到儿童并没有明确外在表现的情绪。此外,父母(或其他养育者)还必须对语言掌握得很好,能即时(即不能在慢慢体会后再弄清楚,更没有时间通过查字典来找到合适的词)、准确地理解感受词和情绪词的词义,为儿童反馈最恰当的词汇。

阐述了这么多,我就是想说明,父母(或其他养育者)无法达到最理想的状态,只是想让大家了解最理想的情况是什么样子而已。这与物理学中说“摩擦力等于零的时候,物体会一直匀速滑动”是一个道理。

在现实生活中,每个家庭都存在着一些大大小小的问题,因此,儿童在学习感受词和情绪词时,其学习质量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

以下几种情况均不够理想:

·父母(或其他养育者)忽视儿童且不关注儿童的情绪;

·父母丧失或离开,儿童没有机会向父母学习;

·父母(或其他养育者)不与儿童交流,也没有使用感受词和情绪词。

在上述情况下,儿童均没有机会学习感受词和情绪词,即使通过与他人接触学了一些,效果也不会很好。如果儿童的父母(或其他养育者)心理很健康,儿童的情绪基调就会比较积极,就算不会管理情绪也不会出现严重问题;相反,如果父母(或其他养育者)心理并不是很健康,儿童可能就会出现严重的问题。

在后一种情况下,儿童无法通过词汇标定内心的情绪,其主观感觉也会很混乱,且他们不会管理这些情绪,从而可能出现很多情绪方面的障碍(如情绪不稳定、情绪压力大)。还有一种可能是,儿童只好用压抑的方式来应对情绪,进而变得冷漠、压抑、抑郁,一旦压抑不住就会产生爆发性的冲动,甚至会出现述情障碍(即无法适当地表达自己的情绪)。

如果父母对儿童的情绪观察得不准确,经常使用不正确的感受词和情绪词,儿童就会习得错误的词汇,从而对情绪产生错误的理解。

在这种情况下,儿童当时的问题比较小,因为他学到了词汇,可以用这些词汇来标定情绪、安顿情绪。不过,他长大后在社会交往中就可能出现问题,因为他在理解别人的情绪时会出错——别人说了一种情绪,他心里体验到的和别人想表达的不一样。因此,他会有人际关系上的烦恼。

如果父母胡乱用词,儿童就会发现,对于自己的同一种情绪,父母今天说了这个词,明天又说了那个词,这会让儿童对感受词和情绪词理解得很混乱,且其情绪也会变得很混乱。

如果父母词汇量小,无法精细分辨情绪,那么儿童对情绪的分辨力也会很低。文化程度低的父母,更容易养出感情很粗糙的子女;文化程度高的父母,则更容易养出情感细腻的子女。这种现象背后的一个决定因素就是词汇量。文化程度高的父母,学习到的感受词和情绪词多,他们就能用更多的词汇来把相近但不同的情绪用不同的词分辨出来,孩子的情感也会变得更细腻了。

不同语言中感受词和情绪词的差异的影响

不同的语言中,感受词和情绪词是不同的。

动物层面的那些情绪,各个不同文化中的人大致差不多,比如中国人的“怒”和英国人的“angry”大体一致。不过,如果仔细品味,二者还是存在一些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差异的。

然而,在人独有的层面,那些和自我有关的情绪以及与人际有关的情绪,在各个文化中存在着很大的差别。这种差别会反映在语言上,所以不同语言中的这方面的感受词和情绪词,其意义之间就会存在着比较明显的差别。

在不同文化中,人们建构自我的方式、自我存在的核心都有所不同。因此,不同文化中的人,其自我都是不同的。既然自我都不同,那么自我的感受也不同,因此与自我有关的情绪自然也不相同。

因此,诸如“respect”“self-respect”等词在古汉语中没有精确对应的词汇。它最早所对应的是一些身处上流社会的英国人感觉自己是体面人、有自己独有的风度、在与同类人交往时所产生的一种对人对己的好的感受。简单地说,就是英国绅士的感觉——这与中国君子的那种自我感觉是不同的。虽然君子对君子的态度与之类似(被称为“敬”),但如果细细琢磨,就能感觉到“敬你是一个君子”时的那种情绪与“respect”的不同。只不过,翻译时没有更相似的中文词可用,就只好把“respect”翻译为“尊敬”了。因此,“self-respect”被翻译成了“自尊”——在中国古汉语中,没有“自尊”这个汉语词。被现代人称为“强烈自尊心”的时刻,可能被古人称为“节”或“操守”等。

有人会觉得中国人的“要面子”算是一种“self-respect”,但是相对比较低等,因为“要面子”往往是带着防御的,要保住面子,而且常常是虚伪自欺的,例如,人们认为自己可以吃亏(所谓“丢了里子”),但是不能丢了面子。我觉得,如今一些中国人在追求面子时,的确存在着一些虚伪自欺等不好的心态。但要面子,只是他们心理健康下降后变得比较低等的一种“操守”,是一种扭曲后的情绪,而不是原发的。如果从根源上寻找就会发现,要面子来源于“知羞耻”,而知羞耻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特有的核心。

在西方传统文化中,一个人的优劣在很大程度上是被赋予的,与个人自身无关。西方人认为,上帝的选民之所以是被选的,是因为上帝就是这么选的,取决于上帝的自由意志。选民的后代也是选民,因为上帝当初就这么定了,且和最初的选民约定了。而中国传统文化认为,一个人的优劣在很大程度上是靠自己的。即使你生下来是一条鱼,你也可以靠努力变成一条龙(是表示中国龙的“loong”,不要将其翻译为“dragon”)。“self-respect”是被选者的那种优越,而中国人所具备的不是被选者的优越,而是一种自我成就的品质。中国古人是从“人皆有之”的“羞耻心”发端,通过提升自己而有了操守,在坚持这种操守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对自己很认可的情绪。

其他自我情绪也是如此。例如,严格地说,“惭愧”并不是英语中的“ashamed”,二者的感觉相差甚远。纯粹的“惭”,非中国文化中的人是很难感觉到的。

人际情绪更是如此,比如,“委屈”这种情绪对中国人来说非常常见,但是严格地说,这种情绪在英语中没有对应词。尽管“wronged”一词勉强可以用来表示委屈,但是它只是在情景上和委屈类似——表示被误解了,而在内心感受上,二者还是存在区别的:“wronged”含有一种对不公平的愤怒感;委屈则包含着很多对不被理解的失望。中国人相信,人是可以有一种不需要表达就能相互理解的能力的,这种能力就是所谓的“心心相印”。西方文化则不大相信这种能力,因为他们认为这种能力显然不是理性的,也不应该属于人类,而是属于上帝。中国人相信,心心相印才是最好的人际关系,所以在融洽的关系中,表达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如果我们相亲相爱,我的心你就应该懂”)。因此,在一个人默默地做了一件对另一个人好的事情后,他就会觉得对方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意。如果对方完全不懂,甚至是误会了自己,这个人就会很“委屈”。然而,由于西方人没有这样的期待,因此他们也就没有这种委屈。

由于中国人和其他文化中的人在人际交往方式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别,因此中文中关于人际情绪的相关词汇,在其他文化中更是难有对应词(日语中也许会有更接近中文的词,因为日本保留了很多中国传统文化的要素)。

关于人对社会、文化、神等的情绪,中文与其他文化中的语言文字相比,差距更大。严格地说,完全不能互译。比如,我们将西方人对上帝的感受翻译为“虔诚”,但是严格地说,那与汉字中的“虔”并不一样,也不是中国人所说的“诚”。如果用“虔诚”形容佛教信徒的心态还差不多,因为这个词在历史上也的确更多的是用于佛教。“虔”是一种恭敬,但并不是基督徒对上帝的那种“我是归属于你的”感觉;“诚”是那种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丝毫不加掩饰。然而,西方宗教中并没有中国的这种面对自己的坦白。你对上帝忏悔,是对上帝而不是对你自己,且上帝早就什么都知道了,所以你干的那些事,说不说其实都一样。因此,西方人并没有中国人的“诚”。再如,佛教所说的“大慈大悲”,也是基督教文化以及基督徒的语言中没有的,如果他们想了解这个词,就必须了解佛教且亲自去体验佛教活动。人们信奉的神不同,所有相关的情绪也不同。在各种不同的文化及其语言中,只有相似关系而已。

因此,学习外语时,必定会有意无意、或多或少地学习外国的文化。经常使用哪门语言,就能经常体验到这个文化中的情绪。换了一门语言,就会感受到不同的情绪。此外,经常使用一门语言,会逐渐让一个人感受世界的方式、情绪的表达方式,都与这种语言所处的文化更加相似。

在心理咨询中,人们格外关注情绪。事实上,除了儿童期外,人们在进行心理咨询的时候,学习的感受词和情绪词最多。咨询师对来访者情绪的判断比一般人的更清晰,他们还会告诉来访者他们对来访者情绪的判断(但这也会使来访者的情绪感受方式受到咨询师的影响)。

在我国,大多数咨询师学习的都是西方的心理咨询方法,使用被翻译了的西方语言来界定和表达情绪。这会带来这样一种效应:以咨询师为中介,来访者对情绪的感受将会在一定程度上更加西方化。

我在本书中介绍的感受词和情绪词,指的是中文中的感受词和情绪词,当然,所指称的情绪也都是中国人的情绪。希望本书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上述现状。

新文化运动中感受词和情绪词创新的利弊

新文化运动中,人们创造了大量的新的感受词和情绪词。

起初,造这些词的目的是为了翻译。因为有些外文中的感受词和情绪词在中文中没有对应的词汇,所以如果还是用中文中现有的词汇,翻译就会变得很困难。因此,翻译者就用造新词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例如,浪漫、幽默等。

随后,这些新造的感受词和情绪词被作家在作品中使用,并汇入了中文,成为中国的感受词和情绪词,进而也影响到了这些书的读者,使这些读者的情绪感受发生了改变。

因此,新文化运动后的中国知识分子,其情绪感受已与中国古人的不同,有很多都是在一定程度上西化或是“洋泾浜化”了。然后,这些中国知识分子又通过教育,把这种影响传递给了大众。

在遇到一个异己的外邦文化时,为了能够互相理解,总是需要造新词的。不过,如果这些翻译者对原来的中文的纯洁性有所追求,那么所造新词的数量还会有所约束,不会严重冲击原来的中文。这样一来,他们会通过造一些必要的新感受词和情绪词,与原有的感受词和情绪词一起使用。这既能让中文使用者继续理解本文化中的情绪,又能懂得外国人的情绪;既能保有自己文化的根,又能学习异文化的长处,从而让中华文化得以进步。

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实现,在历史上,中华文化就曾用这种方式引进了来源于印度文化的佛教文化,并在这个过程中造了很多新词,这些新词中包含一些感受词和情绪词。不过,从整体上看,这个过程并没有破坏原来的中文,而是很好地与原来的中文融合,形成了之后的中文。

不过,由于新文化运动的参与者大多有着非常强烈的民族虚无主义(这个标签也是西化的词)情感,因此他们有意识地多造西化字,故意尽可能地毁坏原来的中国文字,导致新造词数量远远超出了必要的程度,破坏了原来的中文。

新文化运动中的激进者,比如我们熟悉的蔡元培、陈独秀、鲁迅、刘半农、钱玄同都有意取消汉字,其中钱玄同是取消汉字最坚决的提倡者。他们的终极理想是,完全消除象形的中国文字,用拼音文字替代。因此,他们不仅无意于保护原来的中文,甚至还有意识地想要消灭原来的中文。既然他们把中文当作一种早晚要被拼音文字替代的文字,那么他们对如何造字才更好并不是很上心,这就导致了现代汉语中的一些感受词和情绪词造得并不理想——大多数都是双字构成的词,基本没有单字词。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中国字中有很多重音的字。中文古文是以书写为重,所以是不是重音并不要紧,因此古文重音很多。在试图把中文拼音化时,最大的障碍也在于中文重音。我国著名语言学家、现代语言学之父赵元任先生为说明这一点,专门写了一篇短文——《施氏食狮史》。

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试食是十狮尸。食时,始识是十狮尸,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

全文只有一个音(shi),却可以成文。试想如果用拼音来书写这篇短文,就完全无法读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新文化运动的主要推动者们采用了这样的方法:尽量让汉语的白话文中的词不再有单字的词,都变为至少由两个字构成的词。这样一来,等将来拼音化时,重音的概率就能小很多,且可以为拼音化作准备(其实重音的也还不少,比如“gong ji”,可以是攻击、功绩、供给、供给、共计、公祭、公鸡等)。

新文化运动对感受词和情绪词的影响就是造了大量双字的感受词和情绪词,以至于我们现在所用的感受词和情绪词多为双字,而古汉语中的单字感受词和情绪词如今已使用得很少了。因此,如果我们现在用单字来表达一种情绪,就会让人觉得很别扭。

例如,“喜”和“怒”都是最基本的感受词和情绪词,所表达的情绪也很清楚。然而,现代人写文章则很少会直接使用“喜”或“怒”,而将其相应地写成“喜悦/欢喜”或“愤怒”。即使我们想描述的情绪就是单纯的“怒”,也要写成“愤怒”。如果怒的程度比较高,则会写成“大怒”,而不是写成“大愤怒”。这是因为,现代汉语中的“愤怒”一词本就对应着古汉语中的“怒”,加上“愤”字,只是为了凑字数以变成双字词而已。要想说“大怒”,因为它已经是两个字了,所以无须将“怒”说成“愤怒”了。这样的情况多到不胜枚举。

从文字的角度看,如果我们并不走向全面拼音化,那么这种通过添加不必要的字来凑字数,以将单字词变成双字词的做法就不是一种好做法,这是对文字的破坏。因为“愤”字也有其意义,且与“怒”是不同的(例如,“发愤图强”不等于“发怒图强”)。“愤”字和“怒”字加到一起,虽然字数多了,但是表达的精确性却变差了。

新文化运动中对感受词和情绪词的这种破坏使中国人的情绪感受力和表达力都有所下降,我认为,弊大于利(更准确地说,我认为是弊远大于利,因为这严重破坏了传统文化)。因此,本书会尽量通过辨析感受词和情绪词来消除这个破坏所产生的负性影响。

什么是中文感受词和情绪词,以及中国人的情绪

中文不是一成不变的,中国人的情绪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那么,什么是本书中所研究的中文感受词和情绪词,以及中国人的情绪呢?

本书大体是这样界定的。

那些古今基本通用的、意义基本一致且变化不大的,而且所指称的情绪也是中国人古今都有的词,必然属于中文感受词和情绪词。

那些古代曾用但现在基本不用的,而且现代中国人很难理解其所指的情绪的词,倾向于不算作中文感受词和情绪词了。不过,如果人们在经典著作中还是能看到,就可以考虑选入,以便大家在阅读经典时能更好地理解。

还有很多的感受词和情绪词属于另一种情况。近代,在人们打开国门接触西方社会后,西方社会文化对人们产生了影响。在英语、德语、法语等西方语言中,有很多用来表达西方情绪的词汇。这些词汇本来不是中文的一部分,但是因受学习西方潮流的影响,近代中国人通过翻译西方文学或社会科学作品而创造了很多表达这些西方情绪的词汇。

甚至可以说,现代汉语中的感受词和情绪词,有很多从英语等西方语言中的词汇发源、用汉字来表达某个英语等西方语词意义的词汇。例如,中文中本没有“浪漫”一词,也没有相应的情感,是西方文学让中国人知道了有这样一种情感,并创造了这个词。又如,中文也本没有“幽默”一词,之前存在的“滑稽”“谑”等也与之不一致,中国人便从西方引入了这个词汇和这种情感。

即使是现代中国人很常用的一些感受词和情绪词,也多是来源于西方。例如,“快乐”其实就是以“happy”为本所创造的一个中文新词。而在中国古代,有“快意”这种情绪,也有“乐”,但是并没有“快乐”这个词。

这些词大多是在新文化运动期间所创,导致中国人的情绪逐渐西方化。本书也会收纳这些情绪(人的层级的那种情绪也可称为“情感”)词中的常用词。毕竟,我们要尊重现实——现代中国人常用这些词,也确实感受到了这样的情绪。

然而,毕竟这些词是根据西方语言创造的,而且情绪也是西方化的,因此在中国人被西方化之后,所感觉到的情绪也并不会和西方人所感受到的情绪完全一致。中国人现在说到“浪漫”时,所感觉到的心情也和外国人的有区别:外国人的浪漫可能会更戏剧化,允许出现一些危险刺激感;中国人的浪漫则更多强调用鲜花、蜡烛等要素营造氛围,给人带来一种喜悦感。

有些中国人非常熟悉的感受词和情绪词,在西方文化中并没有可以精确地与之对应的词汇。这些感受或情绪是中国人独有的或在中国文化中常见的,而在西方文化中则可能很少出现。例如,“委屈”“愁”“怀”等,都是很中国化的感受。又如,“恻隐之心”是中国文化中很重要的情感,但是在其他文化中却不常见——在当今西方心理学中就没有“恻隐”这个情绪词。再如,“随喜”是一个人对别人做的好事情感到的喜悦,是一种超越了以自我为中心而以他人为中心的情感,这在西方文化中也没有对应的词汇。本书对这些中国特有或常见的情绪词给出了解释,但也有一些情绪词并没有被收入本书中——并不是因为它们不重要,而是我对它们的研究和理解还不够深入。如果可能,我会在下一版更多地放入这些中国特有的情绪词和感受词。

通过对这些感受词和情绪词的分析,我希望能让心理咨询工作者、文学工作者、教师和年轻的父母,都能更精确地了解感受词和情绪词的词义,更准确地使用感受词和情绪词。尤其是对于年轻的父母而言,这样做有助于孩子了解自己的情绪,让孩子更好地管理自己的情绪,从而获得更幸福的人生。 uBHzB4hpO1FZgbghY/DNtIDkicTElDJ1uGRFluuHHMK0kbdMY1/XhE70FAPB7tS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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