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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的抉择

财经作家吴晓波在“中国企业家谱系”中将1978—1983年定义为“农村能人草创时期”,“那是唯一属于农民企业家的时代”,他们主要是政经合一的村级带头人、社队作坊或小工厂的厂长,比如天津大邱庄的禹作敏、江阴华西村的吴仁宝、河南南街村的王宏斌等。

回顾中国民营经济在农村发轫的历程,大致有两条路线。一是围绕“三农”进行创业,从特色农业、高效种植业、养殖业、饲料业中走出了“养鸡大王”“鲍鱼大王”“种田大王”“兰花大王”“果王”“饲料大王”“乳制品大王”“花生油大王”等等。二是“洗脚上田”,创办乡镇企业,依靠农村剩余劳动力的成本优势,就地就近介入建材、运输、制造业、服装、轻纺、小五金、零配件、食品饮料等产业。无论在哪一条路线上,能够穿越几十年时空,始终与时俱进的企业,微乎其微。

天津的一位民企创始人说:“经济刚刚开放时,就像被封闭了四五十年的水库被炸开,积存多年的水倾泻而下,此时你随便抱住一块木头,都能被冲得很远。说白了,只要胆子大就能赚钱。”但从刘永好兄弟创业之初的经历看,风险随时都有,并非胆子大就行,换句话说,企业一上路,就有战略定位、管理、风控的问题。

和当初的“农村能人”相比,刘永好兄弟在农村创业,也算是能人,但颇为独特的一点是,他们从城市到农村,在创业过程中不仅敢闯敢试,而且善于运用知识的力量。刘永好说,当年无论种养什么,他们都买来各种资料书籍,跑图书馆,请教农技部门的干部专家,积累知识。当市场疲软时,他们认定,只有疲软的产品,没有疲软的市场,要用知识提升产品的竞争力。大哥永言把电子计算机应用于饲料调配和育种选样,四兄弟一起摸索出了独特的立体养殖方式——用鹌鹑粪养猪,猪粪养鱼,鱼粉养鹌鹑。靠着这种新型的生态循环饲养法,鹌鹑蛋的成本降到与鸡蛋一样,从而赢得了市场。再后来他们进入饲料业,挑战洋饲料,同样依靠了科研上的突破。

善于搜寻和积累有用的知识,这是企业家才能的表现,也是刘氏兄弟优于同时代创业者的突出特征。

1984年,农村地区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基本完成,国家开始力推以苏南模式为代表的乡村集体企业的发展,并在当年中央4号文件中正式提出“乡镇企业”之名。今天中国很多有代表性的民企都是在乡镇企业的基础上,后来通过改制转变为民营企业的。和它们相比,刘氏兄弟的育新良种场及后来的希望饲料厂,完全依靠自有资金,出生第一天就是百分之百的私营企业,产权非常清晰。

但历史上也有过波折,“希望”差一点也戴上“红帽子”。

1989年,全球局势动荡,国内风波不断。下半年开始,诸如“收紧改革”“重抓阶级斗争”“取消个体工商户”“不能吸收私营企业主入党”等风声不断出现,针对个体私营经济的偷漏税打击、“非定点企业”打压、专业市场突击检查等行动不断进行,刚刚萌芽不久的私营经济出现一次短期的衰退。

至1989年底,全国个体户注册数减少了300万户,私营企业从20万家锐减到9.06万家,减少了一半多。年广久也因为被指控贪污、挪用公款而再次入狱。来自经济和政治上的双重压力,使得各地的私营企业主变得十分恐慌。山东临沂一家白磁厂的创始人王廷江、江苏宜兴一家电缆厂的创始人蒋锡培、浙江台州“北极花”冰箱厂的创始人李书福,纷纷要把自己的企业上交给地方政府。

山雨欲来风满楼。刘家兄弟也意识到问题的严峻——原本络绎不绝的政府视察、同行参观、社会考察团突然都不来工厂了。他们异常紧张,内心里那个恐惧的声音又冒出头来——“难道运动又要来了?”

刘永好联想到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心里越来越没有底:他平时去一些国营饲料厂购买原料一直畅通无阻,但这几个月受到的阻拦越来越多,去找政府相关的人帮忙,得到的也是各种支支吾吾的托词。

还有一回,一位成都市领导到新津检查工作,专门到税务局去看了各类企业的交税情况,然后指着希望饲料厂的交税记录质问新津县委书记钟光林:“交税这么少?明摆着是逃税嘛!”消息传到希望饲料厂,陈育新拿着支票就去找县税务局:“我们一直按规定交税,政府说多少我们就交多少。现在说我们逃税,那我干脆把支票摆在这里,政府要收多少,直接填算了。”税务局当然很明白,希望饲料厂向来是按照规定老老实实交税的,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此外,周边郫县、彭县等地也风传一些私营企业老板被抓或厂子被摧毁的消息。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四兄弟坐不住了,难道真的干不下去了?

他们决定去找县委书记钟光林探探口风,并且做好了最后的思想准备——像王廷江、蒋锡培等私营企业主那样,也主动把工厂上交给集体。

第二天,刘永好和三哥陈育新敲响了钟光林的门。钟光林热情地招呼兄弟俩坐下——事实上,他们已经是老熟人,除了多次去考察,钟光林还直接见证了育新良种场的诞生。

想当初,陈育新作为新津县历史上第一个“辞官为农”的国家干部,在当地引起过一阵热议——让国家培养出来的大学生辞去公职当个体户,这事实在找不到依据。好在钟光林思想很开放,他笑呵呵地看着前来汇报的两个人,没有打官腔,而是拍着陈育新的肩膀说:“哈哈,我看可以,现在是改革时期,各种办法都可以试验嘛。你们是有胆量、有抱负的大学生,带了个好头。一年如果能带10户农民致富,就是了不起的贡献!我支持!”这才直接推动了育新良种场的诞生。

7年后,当钟光林看到陈育新和刘永好再次郑重拜访,心里早已明白了几分。

双方寒暄了几分钟,刘永好开口了:“钟书记,最近我们感觉到国家的政策是不是要调整了?这样的话,我们也愿意把工厂和财产交给政府。但是,这个企业我们做了这么多年,有很深的感情了,交给政府后,我们还是想管这个企业,我们知道怎么管。所以,今天来请教您,我们把财产交给政府后,是不是仍然让我们管理,让我们当厂长?”

钟光林怎能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他沉默了一会儿,猛吸了几口烟,开口了:“最近是有一些说法,但我从来没说过你们做错了。你们发展农业,科技兴农,帮助生产和发展,肯定是没错的,县里从来没想过要没收你们的财产。你们先回去,该怎么搞就怎么搞。不过,老交情了,我还是提醒你们,做事姿态低一些没错。”

送走了刘家兄弟,钟光林愁眉不展。一方面,他已决定支持刘家兄弟,保护好地方的私营企业和产业发展;另一方面,作为地方的一把手,他太清楚政治里面的问题了。

果然,上面派人来了。1990年春节刚过,一位“特使”进了县委大院,没等钟光林回过神来,他就说:“领导派我来,主要是因为刘家兄弟办的希望饲料厂的问题,我们考虑要参股,共同发展。”口气很硬。

钟光林一听,把脸沉下来:“什么参股?别人干得好好的,一掺和不就把人掐死了吗?”

“钟书记,这是领导的意见,你得考虑考虑哟。”对方的嗓门分明高了几度。

钟光林没开腔,来者见碰了个硬钉子,只好打道回府。

不几日,领导亲自出马,来到新津县委大院。“老钟呀,希望饲料厂不能让它自由发展,市里决定要参股,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而是集体定的。”

领导资格很老,但钟光林也不怵,顶了一句:“这样做,我看不妥,一参股,一派人,就把厂子给捏死了,就发展不了了。”

“死就让它死吧。我们不能为了一个小厂,犯错误呀。”

“这个厂办得还可以,又不需要外面投钱,参股,我看没这个必要。”

领导没了耐心,“这事没什么可说的,就这么定了”,气呼呼地走了。

一场不为外人所知的交锋,就这样电光石火地发生着。“不识时务”的钟光林不动声色,决定采用“拖字诀”。一拖几个月,不断有人来催,他也笑着应付了过去。

终于,1990年9月北京亚运会举行后,对私营经济的非议少了。“犟拐拐”钟光林,守住了自己的原则,也保护了“希望”这一私营经济的重要火种。

守得云开见日出。1992年,新一轮改革开放的春天来临。5月,新津县政府颁发了多项促进个体私营经济的规定和办法,并上报建设“新津个体私营经济希望城”。不久,该项计划得到四川省人民政府的批复。次年,新津还被省委、省政府批准为“四川省个体私营经济试验区”,一大批私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快速生长起来。

要研究中国的民营经济,总绕不开苏南、温州、义乌、晋江、佛山等几个重镇,这些地方都是民营经济“摸着石头过河”的主要试验场,孕育了许多具有代表性的民企,堪称中国民营经济的摇篮。

但长期以来,人们往往忽略了,在远离东南沿海的广袤内地,也有许多地方在默默而积极地探索民营经济。譬如川西平原上的新津,这里有刘家兄弟这样的优秀民营企业家,有成熟的产业探索,有守护一方、为民企遮风挡雨的一些有为官员。从农村起步、从私营经济起步、依靠知识兴农富农的“新津模式”,理当载入中国民营经济的史册。

新津的民营经济发展,除了“敢为天下先”,还有一个宝贵精神是“勇闯险难关”。今天走进“新津民营经济博物馆”,可以看到一份题为“申请停薪留职发展专业户”的报告,落款人正是陈育新。在个体私营经济还处于半地下状态的1982年,新津县就敢于表彰几十户“万元户”,奖励给他们崭新的自行车,并组织他们上街游行。1992年,经工商部门和地方批准,“希望饲料厂”改组为“希望集团有限公司”,这是中国成立的第一个民营企业集团。

在发展民营经济方面,新津人想为、敢为、有为。多年来,新津民营经济增加值占地区生产总值的比重稳居70%以上,民营企业税收贡献占全区税收的比重一直稳居80%以上,均位居四川省第一,新津被评为“中国民营经济最佳投资县”。

正因为有刘家兄弟与钟光林这样目光远大、行动坚决、负责任的思考者、行动者,新津的民营经济才书写了一个又一个新篇章。 u3dQIOF/2NfbMHlRLcbM1TuT4fvgKQD06s8dDxgvHlVU8Kd0DvhPUxYZ5WyOMF/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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