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问题

荷马生活在什么时代？希罗多德说，荷马生活在他那个时代之前不超过400年：因为我们知道希罗多德这位伟大的历史学家是在公元前5世纪中叶写作的，那么荷马生活的时代就应该是在公元前9世纪中叶，也就是公元前850年左右。但在古典时期，荷马属于神话领域。菲洛斯特拉图（Philostratus）认为，他生活在公元前12世纪，而厄拉托斯塞尼（Eratosthenes）、亚里士多德、阿里斯塔库（Aristarchus）和塞奥波普（Theopompus）则把他放在一百年后的公元前11世纪。第欧根尼·拉尔修（公元3世纪）根据早期诗人和哲学家的传记，得出了荷马生活在公元前6世纪，即庇西特拉图和梭伦时代。 ^[1] 接下来的问题是：是不是由荷马创作了《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这个问题可能永远不会得到圆满的回答。许多人甚至认为荷马没有任何文学知识，但现在大多数文学学者却都把他视为一个诗歌天才，而且荷马使古老的口述传统具有了鲜明的特性，并使口述创作的方法成为可能。

【64】米尔曼·帕里（Milman Parry）和阿尔伯特·洛德（Albert Lord）证明了《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基本上都是口述性的作品，只是后来才以文字的形式呈现出来。 ^[2] 按照他们的思路，数千首六步格的诗——在《伊利亚特》中有15680行，在《奥德赛》中有12100行——并不是由单个单词简单地拼凑而成，而是由一些常用短语创作而成，这些单词和短语组合在一起，形成了六步格的诗。〔译者注：《荷马史诗》遵从一种叫作六步格（Dactylic Hexameter）的音步系统，每一行都是六步。《伊利亚特》和《奥德赛》都是属于荷马六步格格式的史诗作品。〕因此，对于荷马史诗中的英雄和神——阿喀琉斯、赫克托耳和奥德修斯、雅典娜和阿波罗以及其他所有人——游吟诗人使用了完全符合韵律的形容词和动词。很明显，荷马已经在他的头脑中形成了一个“短语列表”，并且一次又一次地使用他的惯用短语，这些语词具有极好的秩序感和和谐感。

此外，希腊词rhapsodos（吟诵史诗的人）来自动词rhapto（缝合）和名词ode（诗歌）。这种语词的组合，使我们认为，荷马是想建立这样一种传统，即“缝合”起现成的诗歌段落。《荷马史诗》的语言，是早期和晚期爱奥尼亚习语和方言的混合体。对于它使用的语言，最好的解释是，不是将不同的文本简单地聚合在一起，而是游吟诗人多年来形成的一种语言。这种语言是由游吟诗人使用已久的表达方式和修饰语形成的，随着需求的出现，这些表达和修饰语也与韵律相符合。经过游吟诗人的不断修改与润色，《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最终被书写下来，但这两部著作在学者们之间仍有争议。这两部史诗所使用的语言并不是本土的希腊语，而是由游吟诗人的传统所形成的一种特殊的语言，从一个游吟诗人传到另一个游吟诗人，从一代传给下一代。 ^[3]

荷马在史诗中描述的那些事件是在哪个时期发生的？自从1870年施利曼（Schliemann）发现特洛伊城之后，人们逐渐开始认为，荷马的作品是基于真实的历史史实而创作的。考古学已经取得了如此巨大的进步，以至于不再可能对考古发现进行神话性的解释：在特洛伊曾经相继存在过11座城市，古希腊人称之为伊利昂（Ilium）。事实上，被称为“普里阿摩斯珍宝”（译者注：普里阿摩斯珍宝，英文名为“Priam's Treasure”，因为施里曼相信它们归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所有而得名，实际上其年代远早于普里阿摩斯时代。普里阿摩斯即帕里斯之父）的特洛伊城，至少在特洛伊战争前1000年，即公元前2500年—公元前2200年就已经繁荣起来。【66】特洛伊不仅是那个时期的一个非常普通的城镇，而且比较贫穷，也没有巨大的城墙，那种城墙在后来曾让希腊联军苦苦围攻了10年。我们现在所知道的特洛伊城是在公元前1275年左右被地震摧毁的，而不是被军队围困和洗劫而摧毁的。 ^[4] 赫克托耳本人在《伊利亚特》（ⅩⅦ.288-292）中承认，特洛伊不再像过去那样以财富而闻名。

现在的文学学者和考古学家倾向于认为荷马世界完全是后迈锡尼时代的，像迈锡尼文明这样的特征在荷马史诗中是非常稀少的、孤立的、零星的残存。迈锡尼世界是荷马所描述的那个世界吗？在这个问题上，学术界仍然存在分歧。

通过尝试将荷马探讨的主题与考古发现匹配，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在《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荷马实际上是在描绘一幅更早的社会图景，而口述传统得以使人们对它的记忆一直保全在脑海中。【67】事实上，一些传统习俗会在几个世纪里几乎保持不变。当然，这也并不完全意味着荷马对迈锡尼时期的希腊做了准确的描述，尤其是考虑到，关于希腊本土和遥远的克里特岛，在荷马的脑海里只有一个非常混乱的概念。有学者认为，《伊利亚特》第二卷中的“船只目录”（catalogue of ships）是迈锡尼世界的地名录，而且——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那样——“船只目录”可能会成为争论的焦点，导致《荷马史诗》第一次全部或部分地被书写下来。 ^[5] 曾有七个城邦都曾宣称它们是这位盲人诗人的出生地。希腊人称荷马是一位盲人诗人，我们可以从希腊化时期一个他的头像中看得出来，这个头像在罗马也有一个仿制品。在开俄斯（Chios）（七个城邦之一），有一块雕刻成座椅状的石头，当地人现在仍然向游客解释说这是“荷马的石头”，据称他曾在那块石头上朗诵诗句。开俄斯是“荷马里德”的诞生地。实际上，“荷马里德”是一个行会性的组织，他们声称自己是荷马的直系后裔，据说，他们想把荷马的诗歌永久性地保存下来：很可能正是从这里开始了荷马史诗的书写传统。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