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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与琥珀之塔

凯文·安德鲁·墨菲 著

1988年10月1日

特鲁迪·皮兰德罗下了出租车,心不在焉地付了钱,仰望着黄金色的摩天大楼。巨大而浮夸的镜面楼体闪闪发光,是极为耀眼的金色。她记得这里以前是邦威特·泰勒百货公司,那时候这里的门灯就像是珠宝的瀑布倾泻而下,上面还饰有巨大的女性雕像,赤身裸体,与绸带共舞。

但是裸体雕像已经不在,女装百货也搬走了。现在唯一值得一逛的店只有蒂芙尼,但特鲁迪忍住了诱惑,没有去看那些饰品。她以后随时可以来逛街。

门卫为她开门,特鲁迪走了进去,来到金光闪闪的安检台前,后面是同样金闪闪的电梯。她从自己大而空的爱马仕包中掏出一个金色信封。她的包和她今天穿的大衣成套,都是秋季庄重的黑白配色,如同喜鹊一般。她的裙装点缀着珠宝,十分漂亮,但不如她平时的风格那般大胆。不过这件衣服有口袋。它很适合今天这样的场合,同时令人忧伤的是,也很适合她的年龄。特鲁迪已经六十多岁,她虽然还注意保持着身材,但终于不再染发,放任自己的头发变白。不过她的头发依旧美丽,和玛瑙、钻石的简约搭配很协调,尤其适合她戴在卷发之间的羽毛发饰。她忘记这套首饰是如何得来的了,但她很喜欢这种复古又闪亮的风格。她非常喜欢抓住机会炫耀它们。

保安是个中等身高的鬼牌,身上长着棕色的鳞片,看上去就像是个身穿西装的蜥蜴。“抱歉,皮兰德罗女士,”他说,“晚宴七点半开始,宾客七点之后才能入场。”

特鲁迪认出了他,报以愉快的微笑。“没关系。”这个像蜥蜴的人是哈维·康德,是怪人堡垒的一名侦探。这里离他的工作区域很远,他显然只是晚上来这里做一个兼职。“我可以等。”她以前和他打过交道,但她每次去鬼牌镇都是乔装打扮的,这是老规矩。警察不会和有礼貌又漂亮的人找茬,所以特鲁迪不会惹上麻烦。

她把请柬装回包里。反正,在这种场合,来宾才是最有趣的。虽然有些有失风度,但提前到场还是有好处的。

随后到的是一名神色匆忙的父亲。他穿着一件灰色定制礼服,缀着成套搭配的珍珠和白金质地的领扣和袖扣。一个金发小女孩活泼地拉着他,她身穿碎花连衣裙,满脸雀斑,鼻子翘翘的,大约八岁。“快点,爸爸!不要错过了参观琥珀厅!”

“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呢,杰西卡。”男人喘着气,掏出一张请柬,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安检台上。

康德验视一下请柬。“哦,范·德·施塔德特先生,宾客七点后才能入场。”

“我现在就想看琥珀厅。”杰西卡瞪着他,直截了当地说。

她的父亲很明显在流汗,随着康德开口,他出汗更厉害了。“你的爸爸为布什的竞选活动进行了很慷慨的捐款,才能带你来这里。你难道不想和奎尔先生、托尔斯先生共进晚餐吗?”

“不想。”小女孩看上去又迷惑又厌恶,“我只想看琥珀厅。”

蜥蜴男的表情几乎让人猜不透,但特鲁迪对人类有很深的研究,也包括鬼牌。康德显然不是共和党人,今天也并没有拿到很高的报酬。邓肯·托尔斯举办的晚宴上,每一道菜的价格最低要一万美元。虽然这些钱绝大部分都会落到他的口袋里,但是托尔斯很聪明地声称,今天筹到的钱款将会被用于布什的选举和他新入手的琥珀厅的修缮工作,但却并不说清钱款将会如何具体分配。

“抱歉,亲爱的,你需要再等等。”康德听到有人如此蔑视共和党人,自然很高兴,但这个小孩子的跋扈又让他反感,因此他十分矛盾。

“你想不想看看我的大象?”杰西卡改变策略,甜甜地问道。

“好呀。”康德一笑,就露出了他的蜥蜴牙齿。见杰西卡没有被吓得退缩,他笑得更灿烂了。看得出来他十分开心,因为这个小孩子并不对鬼牌感到害怕或是好奇,哪怕她有些被惯坏了。

杰西卡把手伸进裙子的口袋,但她掏出的并不是毛绒玩具,而是一个象牙质的古董蟋蟀笼,上面雕刻有两只小小的大象。笼子里还有一只大象,只有仓鼠大小,是活的。

“他叫蒂莫西,”她话音刚落,大象就缩小了一点,放在笼子里正好合适,“我把他缩小了。”

康德那双蜥蜴般的眼睛惊恐地瞪大了,但特鲁迪朗声说道:“原来你是王牌呀!”

杰西卡骄傲地点点头。“请问,蒂莫西和人家可以去琥珀厅了吗?”

“蒂莫西和我,”她爸爸自动纠正道,随后停顿了一下,“你说了‘请问’。很好,杰西卡”——他紧张地笑了笑——“但即使是王牌,有时也是要等待的。”

“如果我是公主呢?”

“即使是公主也一样。”特鲁迪插话道,为他解了围,“飞象女孩就既是王牌又是公主,她就会耐心等待,我见过的。”

“你见过飞象女孩?!”

“只见过一次,”特鲁迪承认,“但她可能不记得我。”她宁愿对方不记得。“但我一直都会记得她的。”这是真话。特鲁迪现在还留着那个漂亮的红宝石吊坠,那是她从那位爱尔兰-孟加拉公主的额头上抢来的。

“那你是王牌,还是公主呢?”

“我不是王牌,”特鲁迪骗她道,“也不是公主。我只是一个有钱的老太太,经历了第一次百变王牌纪念日。”

杰西卡瞪大眼睛。“你害怕吗?”

“有一点,”特鲁迪说,“但不像别人那么害怕。我年轻时很坚强。”她瞥了一眼大象。“你还缩小过什么呢?”

“一整个农场!”杰西卡开心地说道,康德更加恐惧,“里面有马、有牛、有猪、有鸡——什么都有!”

“连拖拉机和马车,你也缩小了?”

“没有。”杰西卡噘嘴,“我只能把活物缩小。爸爸给我买了一个玩具屋,但那个不一样。”

“你爸爸也为你买了看琥珀厅的门票,”特鲁迪指出,“而且你还是个很厉害的王牌!你真是个幸运的小姑娘。”

“说得对。”杰西卡发自内心地拥抱了她的爸爸,“我爱你,爸爸!”

“我也爱你,杰西卡。”她爸爸说道,同时用口型对特鲁迪说谢谢。待女儿放开他后,他便伸出手。“我叫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

他的手部保养良好,细腻而柔软,握手时很有商人的风格。他还戴着一只劳力士金表。“我叫特鲁迪·皮兰德罗。”她猜想雅斯佩尔是一位股票经纪人,或是其他种类的金融业从业者,而且可能是一位鳏夫。但愿这不是他女儿的王牌能力造成的。但考虑到她的年龄和性格,事实很有可能就是如此。

这时一群人走进来,打断了特鲁迪的思绪。他们浑身散发着酒气,仿佛刚从酒吧出来。康德验视了他们的请柬。“莱瑟姆,施特劳斯,共五人,对吗?”

领头的男人目光冷峻,外表出众,身穿一件白色礼服,戴着钻石袖扣。“对。”他简短地回答道。特鲁迪猜他就是莱瑟姆。在他身边的是一名高挑的金发男子,他的礼服和袖扣与莱瑟姆成套,外表英俊非常,看上去只有十六岁年纪。他们旁边,还有一位二十出头的美丽女性,肤白胜雪,身穿缀满亮片的绿色裙装,上面装饰着层层叠叠的枫叶图案,搭配珍珠项链和水滴状珍珠耳环。特鲁迪当过很多次女伴,根据经验,她很快便判断出莱瑟姆身边的男子是一名助手兼门徒,而那名女子是高级应召女郎,或是那种为装点门面才被娶进门的妻子。她听到莱瑟姆提到他们的名字,大卫和黛安。

姓施特劳斯的男人身穿黑色燕尾服,戴着金属包边的八角形玛瑙袖扣,样式古典,大概是他父亲的。他告诉康德自己名叫肯尼斯,身边蓝色衣裙的金发女子是他的妻子贝丝。她戴着一套蓝宝石首饰,特鲁迪很欣赏。但她摸了摸自己的项链,随后又牵着丈夫的手,特鲁迪猜这些首饰是她丈夫新近才送她的礼物,可能是在生日或是结婚纪念日时送的。于是特鲁迪决定不偷这套首饰当纪念品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托尔斯先生邀请我们提前入场参观,对吗?”莱瑟姆提醒道。

杰西卡瞪着他,嘴巴惊讶地大张着。“可是我想第一个看到琥珀厅,爸爸,你答应我的。”

“没事的,亲爱的,”贝丝说道,“我们可以带上你一起。对不对?”她问莱瑟姆。

这是一种不失礼貌的高压攻势,莱瑟姆只是点了点头。康德望向电梯的方向,那里站着一名身穿中档西服的男人。“马丁警官?”他叫道。

马丁中等身材,一头黑发,生着一对高颧骨。他条件反射地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完美的牙齿。是个普通人。特鲁迪联想到她在鬼牌镇听到的种种传言,判断这就是欧尼·马丁。对于遵纪守法的人和法外之徒,他完全是两副面孔。康德走近马丁,和他耳语了几句。马丁瞥了一眼杰西卡,他迷人的微笑逐渐消失。而后者依旧骄傲地拿着自己的大象。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杰西卡把蟋蟀笼举得高高的,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叫蒂莫西!”

他们原本没有邀请特鲁迪一同去,但早在她年轻漂亮的时候,就深知想要混进一群人里面是很容易的,虽然现在她已经是个年迈的老妇,这个手段依旧好用。就算她是个十英尺高、浑身长满紫色斑点的鬼牌,依然可以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电梯门刚一打开,她就看到马丁把一个人拉走,说了些什么。她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是兰姆斯海德 ,鬼牌镇的另一名警察。他长着一对灰色的螺旋状羊角,很容易认出来。她怀疑整个鬼牌镇的警力都被找来了。像今天这么重大的场合,托尔斯先生应该会调集自己手下的所有安保力量,再请来警方力量支援。他大概把鬼牌都分配到安检台或是电梯安保之类的岗位,这样晚宴会场内的共和党富翁们就不必直接看到鬼牌的身影。

楼上的大厅里有白色的大理石柱,上面装饰着镀金的字母,还有水晶质的枝状大吊灯和金色的镜子。装潢的整体风格就像是劣化版的克罗伊斯国王宫殿,只是把黄金和象牙替换成了镀金和大理石。兰姆斯海德带领着他们来到一扇装饰繁复的洛可可风格双开门前,当门打开后,之前大厅里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了。

琥珀厅闪闪发光,如同珠宝,它也的确全是由珠宝组成的。墙上的装饰嵌板全部用琥珀拼成,颜色从白色到极深的樱桃红,一应俱全,这是正宗的18世纪典雅装潢。房间内的主要色调是各类黄色——蜂蜜色、蛋黄色、奶油糖的颜色,还有白兰地色。一切的装饰品、花环、图画和画框都是用琥珀拼接而成,甚至圆玻璃护板上的纹章都是用琥珀镶嵌的,缝隙之间嵌着金叶子。

特鲁迪踏上年代久远的木地板,上面用传统的镶嵌工艺拼凑出阿拉伯风格的纹样。中间是一块菱形的紫檀木,四周是罗盘状的花纹和叶形装饰。叶卡捷琳娜二世在琥珀厅里玩牌从未输过,她觉得地板上的纹样就是自己的吉祥物,但特鲁迪认为肯定是她身边的侍臣不敢赢过她,和她本人的运气并没有关系。

地板上的其他曼陀罗状纹样大多被挡住,这里摆了二十四张宴会桌,每张桌子可坐十四人。其余的椅子都挤在后面,显然没人在意防火问题。特鲁迪心算了一下。这里可以容纳三百三十六位客人,完全置火灾隐患于不顾,挤得每个人只剩一小块空间。托尔斯真是太会捞钱了。

但愿不会发生悲剧。琥珀是高度易燃物,这和在墙上刷汽油没有区别。

但是托尔斯自己也要冒这个风险,特鲁迪猜想这些安保人员不仅要负责防盗,还有防火的任务。众多宴会桌的中央让出了一条走廊,地板的纹样在那里依旧清晰可见。走廊尽头是一个稍高的主宾台,上面有四把华丽的镀金椅子朝正门摆着,前面有一张稍小些的桌子,上面也镶满琥珀。桌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套橙黄两色的琥珀棋子,黄色在左,橙色在右。特鲁迪希望这只是一个摆设。一想到要听托尔斯和奎尔谈话,她就感觉够受的了,实在不想再看他们两人对弈。

特鲁迪和莱瑟姆、施特劳斯一行人走进大门,门廊里装饰有一个金色琥珀质的王冠,用橙色琥珀做出了光线四射的图案。在左右两侧,各有一扇相同的门,门上方分别刻有一名头戴双角帽、肤色金黄、一丝不挂的匈牙利青年,置身在洛可可风格的木制镀金装饰之中。他们隔着整个房间,向彼此投去充满爱意的眼神。

是一对同性恋人吗?抑或只是装饰?这有可能描绘的是金童——杰克·布劳恩,但他只有永生的能力,并不会穿梭时空,因此不太可能自己和自己恋爱。也许是象征双子座的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他们也是宴会厅的守护者。

特鲁迪对于自己的猜想并不确定,但她经常待在博物馆,从解说员那里耳濡目染学到了很多。而且,当时的人如果想请一位意大利设计师来设计这样一个房间,难免要加入一些希腊罗马神话元素。特鲁迪觉得很庆幸,还好杰克是民主党人,今天不可能会出现。否则就太尴尬了。

在对面的墙上,金色双子的中间,有三扇高高的拱形窗户,上面又有三扇小一些的窗户,加起来有两层楼高。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夜空和中央公园。它们中间立着两个圆柱,和上面的小窗户一样高。柱子上装饰着油画绘成的盾徽,中间画的小天使好像并不清楚要拿这些大型盾状物怎么办。在每一幅画的下面,都有一个仙女的镀金胸像,背后衬着洛可可风格的镜子,它们环绕着中央的大窗户,以及下面的四把座椅和棋盘。

她转过身来,仔细环视着大厅。墙上的装饰嵌板全部大约十三英尺高,宽三到五英尺不等,上面是三英尺宽的木质镀金台口,高度和第二层小窗户、油画、枝形烛台一样。在低一些的地方,每一块嵌板上都挂有一幅椭圆形的画,上面用樱桃红色的琥珀雕刻着花环和垂坠的装饰。这些画和画框全都是用琥珀拼成。上面还挂着竖直的长方形画框,这些画框和里面的画也全部是用琥珀拼成。特鲁迪发现,它们的摆放模式稍有变化,有一些椭圆形装饰画稍小一些,为下面的椭圆镜子让出空间,有四幅方形挂画里面插入了彩色图画。

不对,不是图画。她又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那是用不同颜色的宝石拼成的佛罗伦萨风格的马赛克。她要凑近仔细看一看。

装饰嵌板上还挂有更多的女子胸像,她们裸露的胸部从金色树叶状装饰中探出来。衬托她们的镜子有二十多面,环绕整个房间,反射出其他烛台的光亮。有的烛台小一些,但华丽程度毫不逊色。它们排列在天花板的边沿,后面隐藏着监控摄像头。在双层窗户的前面还有一排烛台和监控,有几个摄像头正对着她刚刚走进的大门。

特鲁迪暗暗数着监控摄像头的数量,假装正在欣赏天花板上的叶状装饰。房间的四角镶嵌着四幅图画,图中四位小天使分别表现着一年的四个季节。天花板上画着的天堂图景意外地非常多元化。正中间的圣母玛利亚似乎正在对耶稣和抹大拉的关系表示认可,旁边的一朵云上,酒神狄俄倪索斯正在吃一串葡萄;另一朵云上,丘比特扑闪着翅膀射出一支箭,指向又一朵云彩,上面有两个女人分别用曼陀铃和手鼓演奏音乐给天神们欣赏。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天使故意摆着露出屁股的姿势,毕竟,谁不喜欢看小天使的屁股呢?

特鲁迪收回目光,想要再多看看琥珀厅里的珍宝,但目光却被一名大约四十岁的高个子男人吸引。他的白色燕尾服看上去材质非常高档,但是剪裁得很不合身。他的钻石衣扣和袖扣大得夸张,让人觉得他只是在炫耀。说他的肤色和发色不属于大自然似乎不太合适,屋里的一些亮黄和浅橘的琥珀就是这样的颜色。但这种颜色的确不属于人类,除非这个人感染了百变王牌病毒,或是染了发、做了肤色美黑。

“欢迎来到我的琥珀厅,”邓肯·托尔斯开口说道,“真是世界上最壮观的东西,是不是?”

特鲁迪没有见过这位地产大亨本人,以前只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过,他本人和媒体上相去甚远。他给人的印象就像是一名社区剧院里的P.T.巴纳姆,但是更加庸俗。“它多么大啊!巨大!”邓肯·托尔斯说话时有着很浓重的纽约皇后区口音,“但它对我的顶楼来说还是太小,所以我又加了几块嵌板,把它扩大了一些。”

他脸上的表情极其洋洋得意,满足得像是卡通片里的青蛙。他指了指窗户右边几块被几盏聚光灯照亮的新嵌板。护墙板上的圆玻璃上刻着托尔斯的纹章——一个花体的字母“T”,看上去就像一座德式高塔。颇为讽刺的是,托尔斯的祖父弗利茨·图姆移民来美国后,以开妓院为业,里面用的代币上也是这样的标志。特鲁迪收藏了一些。但在这里,它被粉饰得像是贵族家徽,被浅橙黄色的琥珀簇拥着,颜色和邓肯·托尔斯的肤色一样。

在它上面,有一幅长方形的琥珀拼贴画,非常逼真地再现了黄金大厦的景观。特鲁迪很清楚,一定是用电脑进行的配色。再上面是一幅邓肯·托尔斯本人的肖像,露出一成不变的自以为是的微笑。这幅肖像主要使用黄色和橙色的琥珀,只在他的牙齿上用了白琥珀,并且用极其稀有的蓝琥珀拼出了他的眼睛。上面的女子胸像静静俯视着这惨不忍睹的审美品味,她们的胸脯做得比18世纪的那些胸像还要丰满。

“棒极了。”莱瑟姆说道。但他的语调暗示的完全是相反的意思。

特鲁迪以为除托尔斯之外,每个人都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但显然她猜错了。“的确棒极了,是吧?”J.丹福斯·奎尔说道。他是乔治·布什的副总统人选,身穿黑色礼服,发色和金色的琥珀一样。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冲浪运动员在去海滩的途中迷了路,转而去从政。“我们刚才正在说这个呢,是不是,玛丽琳?”

“是的。”他身边深色皮肤的马脸女人——普通人意义上——回答道,语气和莱瑟姆一样。她身穿一袭紫色裙子,搭配蕾丝披肩和紫水晶首饰。特鲁迪相当喜欢,对偷走它并不抱有什么内疚之情。

托尔斯继续说着他新添的嵌板。就在奎尔夫妇站的地方,他把原本的房间扩建了,新加的木地板镶嵌成星条旗的图案。护墙板上刻的鹰不再是俄罗斯皇室的式样,而是代表美国的雄鹰。上面挂的是白宫的拼贴画,人物肖像则是乔治·赫伯特·沃克·布什和丹·奎尔,两人都露出笑脸,和竞选时使用的照片一模一样,只是更大了,也是用琥珀拼成。

丹·奎尔站在自己的肖像下面,露出一模一样的愚蠢笑脸。玛丽琳·奎尔站在微笑的布什的下方,并没有微笑,而且从她的气质和品位看来,现在她显然有些尴尬。

“我叫圣·约翰·莱瑟姆,”莱瑟姆自我介绍道,“是莱瑟姆·施特劳斯律师事务所的。久仰大名。”他的眼睛轻轻瞥了瞥玛丽琳·奎尔,特鲁迪注意到她轻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点头。虽然丹·奎尔是副总统候选人,但莱瑟姆和玛丽琳·奎尔才是谈话的主角。

特鲁迪环顾着房间,注意到还有好几名其他片区来的警察,有些是她认识的,和托尔斯的安保人员混在一起。欧尼·马丁在角落里和某个人说着些什么,轻轻指了指杰西卡。在门口处,兰姆斯海德一边点头,一边听着一位瘦高的男人说话。后者长着棕色头发,轻微有些脱发。他身穿一件与众不同的蓝色紧身衣,搭配一件斗篷。虽然室内没有风扇,但他长及脚踝的斗篷正在无风自动。他叫飓风,是保卫旧金山市的王牌。如果《王牌!》杂志的推测准确,他即将成为参议院王牌资源强化委员会的下一任会长。他的王牌能力最适合灭火。

兰姆斯海德关上门,飓风飞向他们,他的斗篷在身后飘扬。这样的场面让人惊叹,他显然也希望形成一种威慑力,但杰西卡只是兴奋地喊道:“你和我一样,也是王牌!”飓风的斗篷立刻垂下来,表情也泄了气。杰西卡举起自己的大象。“他是蒂莫西!”

“他挺……可爱的,”飓风说,“你是来看琥珀厅的吗?”

杰西卡兴奋地点头。

“那就让她尽情地看吧,”邓肯·托尔斯说道,看都没看蟋蟀笼一眼,“我来带你参观吧,甜心。你知道是谁建造了琥珀厅吗?他叫腓特烈,是普鲁士皇帝。和我的祖父名字一样……”

托尔斯继续说着,沉醉在自己的嗓音中。不过听他讲讲琥珀厅的来历还是不错的,特鲁迪看到人群分散开来。莱瑟姆、施特劳斯和奎尔夫妇待在一起,贝丝吻了吻丈夫的脸颊,跟着托尔斯参观琥珀厅,飓风飘在空中跟着他们,大卫也跟在后面。黛安犹豫了一下,也加入了他们。

特鲁迪跟着人群,一位侍者为她端上香槟,但她只拿了一杯气泡矿泉水,同时留意着还有哪些人是不喝酒的。警察们都没有喝酒,这是理所应当的;飓风也没有喝,他显然是在保卫奎尔夫妇,有趣的是他也在保护托尔斯。

她赶上人群的时候,正听到托尔斯说:“后来,腓特烈的儿子把它送给了彼得大帝。他的确伟大,了不起,让俄国再次强大了。几年以后,彼得送给腓特烈一只象牙杯,还有五十五名巨人。”

“巨人?”杰西卡问道,“他也是王牌吗?”

“不是,那个年代还没有王牌呢。彼得只是长得很高,腓特烈这个怪人,专门喜欢找个子很高的士兵。他圈养他们,就像塔基斯星人一样。晚上他让他们在自己的卧室踢正步,就像在数绵羊催眠。”

杰西卡咯咯笑。“我睡觉时也会数绵羊。很好玩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但腓特烈的爱好太奇怪了。彼得大帝的爱好就很正常。他的孙子彼得呢?就不太正常。他是个怪人,长大之后还是爱玩士兵玩具。有一只老鼠啃掉了小人身上的颜料,他以叛国罪判那只老鼠绞刑。你能相信吗?但是彼得的妻子,叶卡捷琳娜,德国人,她也很伟大。叶卡捷琳娜大帝。她让彼得走人,他就走了。然后她就在琥珀厅开了一场盛大的派对。她特别喜欢马儿。”

“我也喜欢马儿!”杰西卡喊道,“我有一个马厩。”

“叶卡捷琳娜也有。”托尔斯笑道,眼里闪着光。

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仰头喝下他的香槟,随后又取了一杯。

特鲁迪觉得颇为有趣,她一边跟随着人群,一边检视着“货物”。靠近打量这些巴洛克风格的琥珀嵌板,就能看到各式各样的图案,有天使、双头鹰、狮子、骑着海豚的人鱼,还有士兵一手举着王冠,一手拿着被砍下的巨人头颅。还有一幅雕刻,上面是一艘小船行驶到一座城市,城里有一座德式天主教堂。还有更加精美的樱桃红琥珀雕成的花环与桂冠。虽然把其中的几块拿下来很容易,甚至把整片马赛克拿走也可以,但回家之后要把它们重新拼好实在是很痛苦。

窗边还有两幅画,同时还有很多镀金装饰品——天鹅、女神像和小天使——它们都很可爱,但宝石拼成的画不像普通的画布,即使她摘掉画框,也无法把它塞进自己的手包里,而且镀金饰品看上去又太重了。还有四幅佛罗伦萨画派的马赛克拼贴画。特鲁迪仔细一看,发现它们表达了一个共同的主题——五种感官:视觉、听觉、味觉、触觉和嗅觉,其中最后两种是合并在一张画里表现的。

特鲁迪相当想要那张。上面是两对男女带着宠物狗在一起约会,远处有喷泉和城堡。其中一个男人从花瓶中抽出玫瑰,送给他的女友闻,另外一对男女抚摸着彼此的脸颊,作势要搂住脖子接吻。他们的宠物狗同时表现了嗅觉和触觉,一只在闻另一只的屁股。背景中还有一尊潘神的胸像。这幅画并不算特别精美,但它毕竟是用珠宝拼成的,而且连叶卡捷琳娜大帝都认为好的东西,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但她仍然没办法把这幅画放进自己的手包里。

特鲁迪不知道邓肯·托尔斯有没有收藏叶卡捷琳娜大帝的色情家具。但肯定不会放在琥珀厅,至少他会把它们放在一个单独的房间,只有受到特别邀请的人才能参观。她看过照片和新闻,知道那些家具现在的下落。苏联的腐败官员们已经把沙俄王朝的珍宝低价拍卖,其中肯定包括叶卡捷琳娜大帝的种种色情主题家具。

但是共和党人想要大谈《民主的力量》《保护文物免受战争摧残》,显然琥珀厅更合适,色情家具是不行的。如果哪个民主党人进行过见不得人的幕后交易,或是给克格勃提供帮助以换取艺术品,那么共和党一定会严惩他。可如果是共和党内部的人进行这种勾当呢?那就没什么问题,只要把色情物品藏好就行。

琥珀厅中的二十四张宴会桌中央全都摆放着琥珀装饰品,特鲁迪决定就从这之中挑选今天的纪念品。它们分别是:黄琥珀基座上的红琥珀王冠、华美的俄式复活节彩蛋,上面有一只王室雄鹰、八音盒、珠宝盒、水果碗、刻有浮雕的啤酒杯、座钟、德式天主教堂模型、俄式天主教堂模型、蜜蜂和蜂窝、猫头鹰、船只模型、插有玫瑰花的花瓶、中式石狮子、橙色花猫、蟾蜍、乌龟、三套马车玩具、俄式茶壶、鲤鱼、公牛、苹果树、一串葡萄,还有一组三名女子组成的小雕像。特鲁迪猜这尊雕像表现的是美惠三女神,这是最为经典的美女像题材。这些装饰品体积都很大,可只选一个拿走又太难。还好,特鲁迪拥有足够的时间来做选择。

“来,”房间的一头响起邓肯·托尔斯的声音,“我来给你们看看我最喜欢的一样收藏品。”特鲁迪竖起耳朵,连忙来到摆着船只模型的桌子边上。这件艺术品十分精致,船的木板部分是用深棕色琥珀做的,黄铜部件则使用不透明的黄琥珀代替。工匠还极其巧妙地使用了稀有的绿琥珀,雕刻在船锚和船头的美人鱼雕像的尾巴上,看上去就像是粘着水草。

为和18世纪的风格保持一致,美人鱼的上半身一丝不挂。这也是为了迎合托尔斯的审美,他把小船拿起来给大家看的时候,手指玩弄着美人鱼的胸脯。“这里还有个秘密机关。”托尔斯的手相比于他的身高来说,显得太小。他的手滑到美人鱼的下半身,按了按一个更加下流的位置。这时突然响起八音盒的声音,这首乐曲在德国叫做《哦,亲爱的奥古斯汀》,在苏格兰则叫做《你可曾见过那个姑娘》。小船被隐藏起来的轮子带着,开始移动起来,仿佛在看不见的波涛上行驶。金琥珀做的大炮在炮口处时隐时现,小船偶尔会掉头,向着新的方向行驶。

“真是最绝妙的艺术品,是不是?”托尔斯说,“这原本是饮酒时做游戏用的,就是古代的转酒瓶游戏。小船最后停在谁的跟前,谁就要喝一杯酒。”

小船演奏的音乐停止了,船头正对杰西卡·范·德·施塔德特。同时,藏在桅杆瞭望台上的一面黑白琥珀做成的海盗旗立了起来。“这是一艘海盗船!”她兴奋地喊道,“爸爸,这艘船的大小正好能放得下我的所有宠物!”

“没错,宝贝。”

“看!”杰西卡打开蟋蟀笼,受惊的大象跑到甲板上,倚着扶手向下观望着遥远的桌面,随后用鼻子发出一声小老鼠似的叫声。

邓肯·托尔斯也发出一声类似的声音。

“宝贝,”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紧张地对她说道,“你应该把蒂莫西收回来。你要先征得别人的同意,才能动别人的玩具。而且,一会儿还有人要在这里吃饭呢。它在这里大便的话怎么办呢?”

“蒂莫西会很听话的,”杰西卡的保证暗示了蒂莫西以前并不听话,“对不起,爸爸。”

“去和托尔斯先生说。”

杰西卡仰望着这位地产大亨。“对不起,托尔斯先生。”

“没关系,”托尔斯紧张地说,“这只小象是哪里来的呢?”

“是我用王牌能力变的,”杰西卡开心地说,“圣诞老人没办法把蒂莫西送给我,它太大,不能从烟囱进来。所以爸爸就带我去挑了一只,让我把它变小了。”杰西卡打开蟋蟀笼,雅斯佩尔用口袋方巾帮她把大象赶回笼子里,随后把大象拉在甲板上的迷你粪便擦干净了。“每天早上上学之前,我都要把我的宠物变小。”

“否则它们就会长大,直到变回原来的大小为止。”雅斯佩尔解释道。

“真是奇妙的能力。”特鲁迪又说了一遍。

但邓肯·托尔斯似乎并不觉得这能力是什么美妙的东西,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也不觉得。“那么,”杰西卡的父亲接着说,“你刚才说,俄罗斯人把琥珀厅藏在壁纸后面,但还是被纳粹军队发现了?”

“没错,”托尔斯答道,用高谈阔论掩饰掉了慌张,“纳粹把它带到了哥尼斯堡。虽然大家都以为琥珀厅和城堡一起烧毁了,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纳粹军队只是把它藏在地窖或者酒窖里了。后来哥尼斯堡改称加里宁格勒,苏联内部又一团混乱,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机会。而我抓住了这个机会。”托尔斯挥手示意整个琥珀厅。“是不是棒极了?”

“的确棒极了!”一个女人说道。她轻盈柔软得像仙子一样,跳舞似的穿过华丽的木地板,来到托尔斯身边,搂着他的胳膊,把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戴着一顶蜂蜜色假发,造型精致,梳着德式发辫,戴着亮金色的隐形眼镜,还有琥珀首饰。特鲁迪发现,她身上的琥珀色丝绸长裙很像她在时装周时盯上的一款。特鲁迪认出了这个女人。她是阿斯塔·伦泽,纽约芭蕾舞团的首席舞者。她的花名幻想更加为人所知。她的舞姿能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甚至也能吸引一些女人。这就给特鲁迪创造了很多机会,让她能够偷偷拿走自己盯上的各种物品。

“幻想!”特鲁迪兴奋地说道。这是她没有想到的惊喜。

幻想用迷离的目光看了看她,显得十分心不在焉。大多数人都以为,这是她独有的一种艺术气质。但有经验的特鲁迪知道,这是吸毒过后的反应。幻想的手包里永远都放着最高档的毒品。特鲁迪心想,不知道今天,她的琥珀串珠手包里放着什么样的好货。“我们以前认识吗?”这位芭蕾舞者问道。

“没有,”特鲁迪说道,“但我买了你的演出季票。我是你的狂热粉丝。”

“我也是你的粉丝。”大卫说。他向前一步,站在特鲁迪身前。这个年轻人一身酒气,显然是喝了太多的香槟。“你是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我知道你现在有男伴,但如果一会儿你有空……”

幻想笑了。“年轻人,你连香槟都吃不消,肯定也吃不消我这个人。”她从侍者手里的托盘中拿起一杯香槟酒,仰头一饮而尽,“过几年再来找我吧。”她把空杯子放回托盘,舔了舔自己金色的嘴唇。

大卫满脸通红。是那种只有金发白肤的人脸上才有可能出现的颜色。黛安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按捏着,就像一名经验丰富的高级应召女一样。她带着大卫离开幻想后,才翻了翻白眼。

托尔斯洋洋得意地听着幻想阿谀奉承自己。随后他说道:“哦,邓肯,你看,其他宾客也到了。”

特鲁迪向后看去。兰姆斯海德带领着许多共和党人来到了琥珀厅里。他们都衣着考究,但高档程度显然不如莱瑟姆和施特劳斯等人。后者肯定花了一笔不小的钱才能提前入场。黛安回到莱瑟姆身边,贝丝也走回自己丈夫身边。特鲁迪一边小口啜饮着矿泉水,一边在人群中穿梭。她打量着女人们戴的珠宝和男人们的手表、衣扣和袖扣。有一些很不错的东西,但这类货色在芭蕾舞剧院、歌剧院或者百老汇就可以轻易偷到。

特鲁迪看到奥罗拉 优雅地走进琥珀厅。在70年代,她是百老汇和好莱坞的明星,现在名气已经不如从前,但她的王牌能力并没有变弱。她制造出流光溢彩的极光,飘浮在自己的头顶,映照得琥珀厅更加熠熠生辉。安保人员惊恐地喊道:“有火情!”

“不是的,”她伤心地说,听上去既疑惑又受伤。安保人员把她包围了,他们年轻得能当她的儿子。“我发出的光是冷的。是无害的。我是奥罗拉。”

他们面面相觑。终于,一个人说道:“你是指那个红头发的王牌吗?她就是纵火犯。”

奥罗拉摸了摸自己的招牌红发。她的一头秀发依旧美丽动人,但毫无疑问,如今她已经必须依靠染发才能保持这种颜色了。“那只是我饰演的一个电影角色。”她咬住自己唇妆精致的嘴唇。“那是在70年代……”

安保人员依旧满脸疑惑。一个人说道:“等等,你是不是演过我小时候看的《爱之船》?”

奥罗拉悲伤地点点头,她的钻石手镯和项链反射着炫目的光芒。但特鲁迪知道,她一般戴的是人工钻石。她就被骗过。

特鲁迪向前走去,从侍者那里拿起一份餐前小吃,是一块琥珀色的香槟啫喱,上面点缀着奶油和鱼子酱。她从来不知道奥罗拉是共和党人。也许,她只是陪某位共和党人出席活动,或者她的确是演艺圈里少有的共和党人。这种人多少还是有一些的。又或者,她只是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在公众前亮相的机会。

特鲁迪并不在乎。她从她的手包里偷来的药品全都很廉价,就像她的人造钻石首饰一样。无非只是避孕药和去痛片等。让她自己留着吧。

越来越多的共和党人鱼贯涌入,房间里变得拥挤起来。特鲁迪在墙角处的琥珀边桌稍作停留。桌上放着一个多层点心架,上面摆着琥珀糖果。幸好琥珀色的糖里面包裹的不是蚂蚁之类的昆虫,而是可食用花朵。特鲁迪拣起一颗糖果,一边品尝一边看着来宾思索着。

莱瑟姆已经和奎尔打过招呼,随后又去找一位共和党议员攀谈。他带来了自己十几岁的儿子,后者一脸无聊,前去找大卫聊天了。“哦,是盖里?”大卫说着,为他们拿了两杯香槟。

“嗯。”男孩应道,接过杯子,喝下了这个年纪本不应该喝的酒精饮料,“但我的朋友们叫我‘盖罗’。”

哦,小年轻……特鲁迪翻了个白眼,继续搜寻有意思的事物。随后,她看到了德西蕾·文德米尔,一位畅销浪漫小说作家。

她看上去就和书腰上的作者近照一样:一头深色黑发,脸色白皙,五官精致。她穿着大胆的低胸裙,年轻给了她暴露的资本,特鲁迪有些嫉妒。德西蕾的服装是文艺复兴主题的,配色和她身后的琥珀拼贴画中的女性服装一样,都有着棕色和赭褐色的装饰,不过其中融入了现代元素,使得这条裙子更像一件秋季礼服。她戴着成套的黄玉首饰,看上去是真的。她的手包也有着文艺复兴设计元素,上面点缀着颜色协调的琥珀珠子。她正摆出造型,让《纽约时报》的记者拍照。

特鲁迪躲开镜头,这是她一贯的做法。同时她思索着,虽然自己很喜欢那套黄玉首饰,但不应该偷它。她很爱看德西蕾写的小说,不想打扰到她创作下一部作品。这个系列小说的主人公叫做露西亚·雷文斯伍德,她年轻漂亮,是一位不为人知的王牌。更加不为人知的是,她还是个珠宝大盗。在每一部小说里,她都会找到一位新的情郎,但到最后,这些人不是下流坯子就是骗子。她唯一遇到的真命天子,也在小说的最后壮烈牺牲了。

露西亚的能力是操控光线。她可以用强光使敌人目眩,可以通过改变光的折射来隐身,甚至可以让物品隐形。她的故事有一些不太真实,但有一些简直就像是特鲁迪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这让特鲁迪不由得怀疑,德西蕾到底是善于搜集背景资料,还是自己真的做过盗窃的勾当?

特鲁迪不是在场的唯一粉丝。“那么,”欧尼·马丁问道,“你的下一部作品里,会不会出现英俊的警官角色呢?”

“有可能。”德西蕾卖弄风情地扑闪着自己的睫毛,“但他必须当坏人,你会介意吗?”

“有点介意。”欧尼露出他迷人的微笑,“但我是警察。我已经习惯当坏人了。”

德西蕾轻轻一笑。“在下一部小说里,露西亚的情人是伊利亚·罗曼诺夫,他是罗曼诺夫王朝的末裔,在寻找琥珀厅,当王朝复辟以后,他就能够以此作为物证,登上王位。但和过去的男主角不一样,伊利亚不会死掉。他需要和王室的人结婚来传承沙皇的血脉,他需要寻找真正的公主。可以是玛格丽特女王的女儿,或者瑞典、西班牙、荷兰等国的公主。也许是塔基斯星来的公主也说不定。我还没有想好,但这是一种具有悲剧性却又高贵的义务。露西亚会非常心碎,但她也许会投入一位英俊警官的怀抱……”

“那么伊利亚的王牌能力是什么呢?”欧尼问道,“瞬间移动?”

“哦,不要这么常见又俗气的。”德西蕾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这个想法。“伊利亚十分强大,这虽然是很常见的,但他还可以通过图画穿越空间,然后露西亚会用幻象掩盖他们的痕迹。现在我构建情节的唯一难点就是,他们要如何才能把琥珀厅的墙面嵌板取下来,而又不破坏它们。”

特鲁迪一边喝着水,一边翻了翻眼珠。如果伊利亚有瞬移能力的话,轻而易举就能把固定嵌板的螺丝拆开。

“我们还没有考虑罗曼诺夫王朝的事呢。”欧尼温柔地对德西蕾说,特鲁迪也在一旁偷听着,“我们现在知道有些俄罗斯人想把琥珀厅要回去,而德国人也想要,东德和西德的都有。他们想把纳粹的战利品要回去,好和俄罗斯人交换俄罗斯人抢走的德国艺术品。但复辟王室是怎么回事呢?”

“以前确实发生过。”德西蕾指出。

特鲁迪吃完琥珀糖,继续向前走去。她听说,现在不仅仅是德国和俄罗斯人想要琥珀厅。从波兰到文莱,所有国家的人都想要它。琥珀厅是一个巨大的政治筹码,托尔斯利用共和党的势力,进一步宣示了自己对它的所有权。

现在房间里变得非常挤,宾客纷纷落座,因为已经没有可以站着的地方了。特鲁迪很好奇这里究竟还有多少人抱着和她一样的目的。现在随时可以进行抢劫,俄罗斯、东德、西德、波兰等国家一定会根据间谍提供的情报派遣精英小队,更不用提国际文物走私团伙和私人收藏家了。特鲁迪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鸟置身在一大群巨大而凶狠的猛禽之中,不过,这的确又是一场为布什的竞选筹集资金的宴会。她在购买入场券时就很清楚这一点。

不过聪明的喜鹊依旧能够带着自己心仪的小小战利品全身而退,任那些猛禽为大奖而激烈竞争。

她看到放着琥珀海盗船的桌子上还有一个空位。她决定把海盗船带回家。“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她尽量露出老妇人的慈祥微笑,问贝丝·施特劳斯,把手搭在她正对面的椅子上。不巧的是这个椅子正好挨着大卫。这张桌子位于房间最前方靠右,离托尔斯很近,靠近棋盘中橙色棋子的那一边。不过幸好在这里她是背对托尔斯坐的。

“请便。”贝丝说。

特鲁迪坐下来,微笑着转过身扫了一眼主宾台。幻想坐在托尔斯身边,装着毒品的手包放在自己身边,处于琥珀桌子的最外侧。即使今天特鲁迪没能成功偷走海盗船,也不至于白跑一趟。虽然特鲁迪从不把“工作”和享受混为一谈,但是回家后,她可以尽情享受。再说,这个手包也不一定只是安慰奖。毕竟,她自己的包可以同时装下幻想的手包和海盗船。

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和杰西卡相邻而坐,他另一边坐着贝丝,对面则是肯尼斯,后者正在和一位穿着紫色衣服的年轻女子说话。杰西卡的蟋蟀笼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她仍然充满内疚地看着桌子上的海盗船。它位于贝丝、肯尼斯、黛安和大卫四人的中央。船头的美人鱼正对着大卫,他已经喝多了。“没事的,杰西卡,”雅斯佩尔说道,“我已经不生气了。你看,还是有人愿意坐在这里的。”

“为什么你觉得别人会管这里叫便便桌呢?”特鲁迪向杰西卡说,把她逗笑了。雅斯佩尔对特鲁迪做了一个非常感谢的表情。

杰西卡对面的座位仍然空着,而飓风坐在她旁边,他对杰西卡说:“我的女儿也是王牌。”

“真的吗?”杰西卡问道,她的蓝眼睛瞪大了。

他点点头。“她叫作西北风。”

“她的能力是什么?”

“和我一样。”飓风说。

杰西卡翻了翻眼珠,似乎并不相信。但特鲁迪知道,虽然听上去不太真实,但这是真的。随后,一名男子走向了唯一的空位。“这里似乎是王牌聚集区。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看上去二十多岁,瘦高身材,一头黑发,两眼散发着微光。他周围的空气有如涟漪似的不断波动,就像沙漠里的热浪,让人很难看清他的真实面目。他看了她一眼,眨眨眼。“嘿,特鲁迪。好久不见。”

她转过头来。她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的样貌,但王牌能力在他周身造成了如此独特的效果,只要见过一次,她是绝对不会忘记的。随后她想到了答案。“克罗伊德?”

他咧嘴笑了。“就是我。”他重重地坐下,打了个哈欠,“抱歉。我很久没睡了,但很想来参加今天的晚宴。”

特鲁迪叫来侍者。“给我的朋友来杯咖啡。要双份意式特浓。”

侍者点点头,同时克罗伊德又打了个哈欠。他匆匆拥抱了她,向她耳语道:“有没有更带劲的?我联系不上之前那个贩子了。”

“等我几分钟。”特鲁迪小声回答。

克罗伊德就是沉睡者,他是第一批王牌。当他状态好的时候,简直是盗窃的天才,但他的毒瘾是一个麻烦。至于这究竟是谁的麻烦,就取决于你是他的同伴还是敌人了。不过根据特鲁迪的经验,幻想的手包里永远有充足的各类毒品。

“谢谢,特鲁迪,你真够朋友。”他又拥抱了她一下,“能再帮我个忙吗?帮我偷个东西?”

“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行,”克罗伊德激动地耳语道,“我和西德的人做了一场交易,只要我给他们拿点什么东西,他们就能给我外交豁免权。他们以为我是个特别厉害的王牌,但这次我的能力不好使了。我以为多练练就能好,但是不行。”

“我尽力,但这次算你欠我的。而且好处要对半分。”

“成交。”

特鲁迪瞥了一眼其他桌子中央摆放的装饰品。蟾蜍和乌龟显然是最好的选择,基本上它们就是雕刻精美的大型琥珀镇纸。而那一串琥珀葡萄是用金线串在一起的,有可能被压坏。偷那个音乐盒也可以,但前提是她能把幻想的手包塞进音乐盒里。很有难度,但是,她的水平也很高超。

特鲁迪默默监听着餐桌上的谈话。穿着紫色衣裙的年轻女性就是莱瑟姆刚才提到的国会议员的女儿。那名议员坐在桌子的另一端,身边是他的妻子和儿子盖罗。他的父母叫他盖里,他直勾勾地盯着幻想,眼中全是青春期男孩的欲望。

侍者端来了克罗伊德的咖啡,也拿来了菜单。晚餐的菜肴是以琥珀厅的历史为主题的:普鲁士风味的牛排肉和鸡油菌,甜点是德式鸡蛋面饼搭配康尼斯堡烤杏仁糖;俄式鳟鱼排搭配图拉姜饼;以及美式上等腰肉牛排配白兰地樱桃酱汁,甜点是黄金大厦的标志性塔状巧克力蛋糕,上面撒着可食用金粉。可以自己选择搭配,她希望价格都是一万美元。

特鲁迪选择了鳟鱼排和杏仁糖。反正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了。她把菜单交还给侍者,随后看到装着方糖的小碗长出了腿,自己走到她面前。她用胳膊肘推推克罗伊德,轻声问道:“是你干的吗?”

“对,”他小声答道,“我可以把各种东西变成活物。但这个能力挺没用的。我还以为自己能够控制它们,让它们坐下,待着,或者跟我回家。但结果它们只是随心所欲地乱动。不过看着倒是挺好玩。”

特鲁迪看着小碗在桌子上继续漫步,走过大卫跟前,他又喝了一杯香槟,还在回头充满欲望地凝视着幻想。特鲁迪突然想到一个完美的主意。也是个可怕的主意。是个既完美得可怕,也可怕到完美的主意。

但是还没等这个想法成型,大卫就醉倒了,趴在了她的身上。特鲁迪把他推到黛安的怀中。后者看上去对他更有同情心一点,或者说这是她收了钱要扮演的角色。黛安轻抚着大卫的头发,口中说着一些安慰的话。随后她注意到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在盯着她看,他的嘴巴大张着,脸上写满和盖罗一样的欲望。肯尼斯·施特劳斯也是一样的表情,而他的妻子贝丝看上去只是一脸慌乱。而小杰西卡则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咯咯笑起来。

特鲁迪转过身来。幻想站起来,手中转动着她的手包带子,就像皮条客转着自己的表带一样。她轻轻晃动臀部,勉强像是在跳舞。她吸引了全场所有男性的目光,甚至还有很多女性。她把手包晃了几次,随后用力一抛,让它飞跃整个主宾台,正好打中飓风的脸。

幻想站到椅子上,转身背对众人,扭动着臀部,随后又登上桌子,上前一步踢飞了琥珀棋盘上的棋子。她在邓肯·托尔斯和丹·奎尔中间起舞。玛丽琳·奎尔环顾着整个房间,似乎是希望安保人员采取什么行动。但邓肯·托尔斯雇用的工作人员几乎全是男性,只有几名女性调酒师。她现在才发觉这一点,而特鲁迪早就发现了。

所有男人都盯着她,一动不动。所有女人也在盯着她看……而特鲁迪则一脸怀疑。她以前也见过幻想跳舞,很多次,有时她没有怎么吸毒,有时则吸了很大的量。但这次,虽然不知她吸的是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东西。她的舞姿一点也没有阿斯塔·伦泽的影子。她现在所谓的“舞蹈”,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青春期男孩假扮成应召女在跳脱衣舞。

幻想的长裙被脱下来,狼狈地扔在地上。随后她把内裤也脱下来了。她把衣物踢起来,粗略地卷了卷,丢向盖罗,让它们全都掉在他的头上。她抖动着一边的胸脯,接着又抖动另外一边,艰难地脱下内衣,好像以前从没有戴过这种东西似的。她把脱下来的内衣放在邓肯·托尔斯的头上,就像是什么兄弟会的入会仪式似的。接着,她又摘下假发,露出假发帽,攥着发辫甩动着假发,随后扔在丹·奎尔的金发上。她转身面对托尔斯,全场的人都惊呆了。幻想开始跳扭臀脱衣舞,但显得完全不够色情。

特鲁迪默默评估着整个房间的状况。虽然幻想的舞蹈毫无艺术性,所有人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克罗伊德、飓风和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全都大张着嘴,脸上写满欲望。杰西卡也看着这名醉酒的裸女起舞,咯咯笑着。糟糕。没有人注意到大象蒂莫西。

大象蒂莫西消失了,然后出现在特鲁迪手中。

她假装自己的餐巾掉了,然后低下身子,把它放进了自己的手提包。同时,她从桌子底下瞥了一眼,看到了幻想扔出的手包掉在一边。它也消失了,随后出现在特鲁迪的包中。

她一直喜欢利用幻想吸引别人的注意,没想到这次她做得这么出色。

这名赤身裸体的王牌把双手高高举在空中,在监控摄像头的眼皮底下不断抖动着自己的胸脯,随后弯腰,拉起邓肯·托尔斯的手伸向自己的胯部。她回头看了一眼众人,与特鲁迪的眼神短暂交汇。随后又转了一下头,便昏了过去,跌在桌子上。她朝后仰着,屁股坐在棋盘上,头部和手臂耷拉在桌子外面,两腿放在邓肯·托尔斯的两侧。

“呃,怎么回事?”大卫醒过来,含混不清地说道。

看来,冥冥中还是有报应的。这个粗暴无理的男孩完全错过了这场好戏。

“什么玩意儿?!”邓肯·托尔斯大吼道,他脸上的古铜色化妆品花了,喷着淡金色染发剂的头发支棱着,就像蓬头彼得一样。他抽回自己的手,幻想滑下桌子,瘫在地上。

丹·奎尔呆坐着,头上歪戴的德式发型假发让他显得更蠢了。“一定是什么人让她吸毒了……”

“其实就是她自己。”玛丽琳·奎尔告诉自己的丈夫。

“真是害人的毒品……”特鲁迪柔声说道,环顾四周,希望找回一些体面。

黛安说:“可能是那种新型毒品,叫做狂喜。我听说它很可怕。”

大卫醉醺醺地笑了,盖罗笑得更厉害,兴高采烈地拿着幻想的内裤。他妈妈喊道:“盖里,快把衣服还给她!真是可怜的女人!”

兰姆斯海德捡起幻想的内裤,也“捡起”幻想本人。托尔斯咆哮着:“把她带走!让她清醒过来!让监控室的那些傻子赶紧销毁所有记录!哪怕有一帧画面泄露到社会上,我就把他们都解雇,起诉他们!”

兰姆斯海德点了点头。两名安保人员把幻想架走,托尔斯还在怒吼:“还有你!我放进来的报社走狗!”他用短小的手指指着后面一名《纽约时报》的记者,“我猜你一直流着口水,根本没来得及照相。就说这是‘一场即兴舞蹈表演’!你敢再多说一个字,就再也别想来出席我的任何活动!别跟我提什么公众的‘知情权’。公众只需要知道,你们全是一群骗子!”随后他又看向中央摆着琥珀公牛的桌子,那里坐的似乎是整条华尔街的精英人物,也包括《华尔街日报》的编辑。“你们明白了吗,先生们?”

记者们纷纷点头,玛丽琳把丹头上的假发摘下来,一名安保人员正在捡地上散落的棋子,她顺势把假发交给他。四下响起紧张的谈话声,男人们纷纷向自己的妻子道歉,妻子们有的接受了道歉,有的还在提更多要求。特鲁迪掐指算着,静静等待。当她数到七时,杰西卡·范·德·施塔德特尖声叫起来,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了。“蒂莫西!我的大象!爸爸,我的大象不见了!”

“你没有好好锁住笼子吗,宝贝?”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锁好了,爸爸!我锁好了!”杰西卡打开笼子给他看,同时也就毁掉了证据,没有人知道她当时到底有没有锁好了,“你看!”

“又怎么了?!”托尔斯怒吼道。

“我的大象,托尔斯先生!”杰西卡解释道,“我的大象不见了!请您帮我把他找回来!”

托尔斯摆摆手。“反正你爸爸一定可以给你买一只新的。”

“不行。”杰西卡跺着脚,涨红了脸,“没有大象比得过蒂莫西!”

“世界上的大象多着呢。”托尔斯敷衍道。

“不行,”杰西卡坚持着,“而且我说了请。”

“好了,杰西卡,别生气,”她父亲请求道,“托尔斯先生,请不要激怒我的女儿。她一旦生气,后果很严重的。”

“我说了请,爸爸……”

“杰西卡说得对。”特鲁迪站起身来,带着老妇人的冷静从容,“她的确说了‘请’。我们共和党人都注重传统文化,是不是?我们可以花几分钟帮一帮她,侍者们一定可以帮我们把食物保温的。”她拿起自己的水杯,用茶匙敲了敲来引起众人的注意。“大家,请注意!有一个小女孩丢了一只大象!它和老鼠一样大,叫它‘蒂莫西’就会有反应。起身的时候请小心,不要踩到它!请记住,它可是我们党的吉祥物!一定不能让媒体抓住这方面的把柄,是不是?帮杰西卡找回她的大象吧!为了布什,为了胜利!”

“为了布什,为了胜利!! !”人们一呼百应。

特鲁迪放下水杯和茶匙,拿起自己的包,里面放着“丢失”的大象和幻想的手包。她打开手包,在里面摸索着,找到了放毒品的小口袋。有一只小药瓶没有盖好,里面的白色粉末洒出来了一半。她抛开它,继续在各种小药盒中翻找,终于找到一盒安非他命。

“给你。”她分了一半给克罗伊德,又把水杯递给他。克罗伊德坐在椅子上,仍然在打哈欠。他周围的空气不断浮起涟漪,他的餐刀像一条毛毛虫似的在桌子上爬来爬去。“你自己决定吃多大量。”

克罗伊德秉承自己的一贯作风,一下就吞了两片。

特鲁迪对他耳语道:“照我说的做,我们来一场世纪大抢劫。”

克罗伊德怀疑地看着她,于是特鲁迪把自己的疯狂计划悄声告诉了他。也许吸毒对他此刻的心态有所影响,不过基本上,克罗伊德是什么都愿意做的人。

她拿起自己的手包,开始有规律地在房间中巡视,寻找“丢失”的大象。与此同时,她以交错状的路线取下监控摄像头的镜头,这样一来,监控室的人就不能看录像回放来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这一过程花了较长时间,当特鲁迪做完时,杰西卡仍旧心烦意乱,坐在椅子上哭。她的爸爸一边安抚她,一边求她不要做任何冲动的事。有几个人还在房间里到处找大象,但大多数人已经把她的焦急抛到脑后,开始聚在一块谈论政治。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特鲁迪说道,把合起来的双手放到杰西卡面前,随后把蒂莫西瞬移到手掌中间。她打开手掌。“是你的共和党吉祥物。”

杰西卡开心地大叫起来。“谢谢你!”她把蒂莫西接过来,放回笼子,认真锁好,又用她爸爸的口袋方巾擦干眼泪。“你是在哪里找到的?我们到处都找过了!”

“我也到处都找过了,”特鲁迪说,“然后我看了看最后一个地方——我的手提包。这个可怜的小东西,一定是从桌子上摔下来,掉进了我的包!”

杰西卡笑了。“哦,快看!它高兴得跳起舞来了!”大象的确正在笼子里来回摇摆,晃动着鼻子,呼扇着耳朵,“它的鼻子上沾的白粉是什么?”

“是糖霜,”特鲁迪撒谎道,“是从我今早吃的面包圈上掉下来的。”

“谢谢你,”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说,“太感谢你了。”他紧张地笑了笑。“我们可能应该走了。我们已经惹了够多麻烦。”

“哦,没这回事,”特鲁迪坚定地说,“共和党人都像大孩子一样,而且你也付了和别人一样多的钱。只要去和托尔斯先生示好一下就可以了。我会在这里陪着杰西卡的。”她转向杰西卡,“你也想留下来吃晚餐,是不是,亲爱的?”

“是的,”杰西卡说。“我喜欢炸肉排。我奶奶就喜欢。”

“你看,是不是?”特鲁迪说,“就这么定了。”

雅斯佩尔点了点头,就去找托尔斯了。特鲁迪陪着杰西卡,她坐在了飓风的位子上。飓风飘在天花板附近,处在抹大拉的玛利亚和小天使中间。“你没事吧,亲爱的?”特鲁迪问道。让这么小的孩子经历这种事,让她感到有一点自责,但也仅此而已。而且大象也没受到什么伤害,实际上,它比刚才开心多了。

“没事,但是……”杰西卡停顿一下,看向主宾台,她爸爸正在向托尔斯道歉,而后者怒视着他,他的头发已经重新梳理好,但嘴唇仍涨得发紫,好像刚吃了个烂李子。杰西卡坦白道:“我想把托尔斯先生缩小,但爸爸说我不能。永远都不能这么做。但他真是太欺负人了……”

“既然爸爸不让,那你就最好不要这么做。”特鲁迪指指他们周围的琥珀墙壁嵌板,“这个房间如果能变成娃娃屋,该有多棒呀?”

“是啊,”杰西卡说,“但我只能把活的东西缩小。”

“你能把这件事保密吗?”特鲁迪温柔地问道,“而且这件事可以让托尔斯先生很不高兴。”

杰西卡热情地点了点头。于是特鲁迪把克罗伊德叫回座位。“这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克罗伊德先生,他有一些王牌的能力。我也有秘密的王牌能力,而且拥有这个能力很久了。三个王牌凑在一起,没有什么是我们做不到的……”

晚餐的食物对宴会而言已经很不错了,但是鉴于如此高昂的价格,也理应有好的品质。特鲁迪很庆幸自己点了鳟鱼排。她看着邓肯·托尔斯坐在主宾台上,一个劲往自己的牛排上倒番茄酱。出于安保考虑,飓风坐在了他旁边原本属于幻想的位子上,他一边和奎尔聊天,一边吃着自己的牛排。

等他们都吃饱后,特鲁迪把自己的餐巾放在桌子上,随后瞥了一眼克罗伊德和杰西卡。他们同时看向邓肯·托尔斯和丹·奎尔。“我们可以让这个国家再次伟大起来!”托尔斯大喊道……当他说到伟大这个词的时候,他头顶的三幅画——拿着盾徽不知所措的小天使,还有窗户间柱子上衬有镜子的女子胸像,一起颤抖起来,好像它们是用凝胶做的似的。它们从墙上掉下来,在半空中变得只有书签大小,随后消失了。

特鲁迪感觉到它们在自己的手提包里蠕动。她不知道可卡因对于微缩的、活的装饰画和胸像会造成什么影响,但愿没有什么问题。一般来讲镜子上可以盛放可卡因,而不是镜子可以吸可卡因。

琥珀厅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切——除了坐在主宾台上的四人。但托尔斯注意到台下的所有人既没有看着他,也没有听他讲话,于是回头看了看,同时其他三人也效仿。所有人都沉默着,最后丹·奎尔决定打破沉默,说出了所有人都看出来的事实:“它不见了!”

说得没错,丹,特鲁迪心想,的确不见了。她看向另一块墙面嵌板,有十六英尺高,上面挂着以触觉和嗅觉为主题的佛罗伦萨风格马赛克拼贴画,是她最中意的那一张。它也颤动着从墙上掉下来,消失了。它也被收进了她的包中。

特鲁迪决定了顺序,由杰西卡帮助她。琥珀厅共有十五块墙面嵌板。在下面坐的人中,有十一个人是特鲁迪知道名字的。在主宾台上,还有四个人她也认识。这就是个很简单的加法。而八岁的杰西卡了解字母表的顺序。幻想的本名叫阿斯塔 ,因此A嵌板是第一个被偷的,也就是带有三幅画和女子胸像的那块。而B则是贝丝

“又有一个消失了!”奎尔喊道。

C则代表克罗伊德 。大门右边,挂着听觉主题拼贴画的那块嵌板开始抖动,缩小,然后消失了。

这是克罗伊德的主意,他决定制定饮酒游戏一样的暗号。规则很简单:当托尔斯说出“大”“大联盟”“伟大”“巨大”,或者“太棒了”,他们就动手偷下一块嵌板。每当奎尔说出什么蠢话,也是动手的暗号。

“飓风!”托尔斯对身边的王牌喊道,“快做点什么!出大问题了!大问题!”

名字以D开头的有四个人。前两个是丹和大卫 。特鲁迪出于尊重,决定跳过奎尔的首字母。房间两侧有两块嵌板开始颤抖,缩小,然后凭空消失了。第一块是新添的嵌板,上面挂着布什和奎尔的竞选肖像、白宫的图画,还有总统印章。第二块是上面挂着视觉主题拼贴画的那块嵌板。

飓风采取了行动。他飞向空中,突然的气流把托尔斯的头型又变回了蓬头彼得。飓风就像个人形的西班牙花球挂饰似的四处巡视,寻找着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带起的风吹乱了众人的餐巾和装饰用的鲜花。特鲁迪忍不住想唱起一首西班牙民歌。杰西卡咯咯笑着。

“你觉得这好笑吗,小姑娘?”托尔斯质问道。

“请不要激怒我的女儿,托尔斯先生,”雅斯佩尔警告道,“如果你不听,可能遇到更严重的麻烦。”

“你也会有麻烦的。”托尔斯威胁地回敬道。

D代表的还有黛安 ,她坐在大卫身边,他们身后的嵌板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只代表俄国皇室的老鹰和镜子。它颤抖着,缩小,消失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托尔斯质问道。

“有个人在使用王牌能力。”奎尔答道。

事实上有三个人。D代表的最后一个人是邓肯 。房间尽头,窗边的嵌板,以及其他新添的嵌板都动起来,连带着上面的托尔斯家徽、黄金大厦和邓肯·托尔斯的肖像画全都活了起来。仙女的胸脯颤抖起来,目光从托尔斯的肖像转移到他本人身上,随后整块嵌板摇摆着晃动起来,变窄变小,“噗”的一声消失了。

托尔斯站起来,环视四周,随后指着坐在他附近的克罗伊德。“你,你是谁?你的眼睛……是你干的。”

“不是我干的。”克罗伊德的眼睛变亮了一些,“我只是天生眼睛会发亮,我花了一万美元来你这里吃一道连火候都没掌握好的牛排。我明明听说共和党是欢迎鬼牌的。还是说,你们的‘大帐篷’政策完全是胡扯?”

“我,呃……”丹·奎尔支支吾吾,绝望地看向玛丽琳。

玛丽琳并没能帮助他,但托尔斯示意了一下自己身边的安保人员。其中一人试图拉住克罗伊德的胳膊。沉睡者克罗伊德用力一甩自己的胳膊,把那人挣开,后者摔在原本安放嵌板的地方,现在全露出丑陋的墙面。“我也很强,所以我猜自己可能也是个王牌。不过强大的人到处都是,没什么大不了。你想针对王牌的话,怎么不去针对那个人形大花球?”他指着飓风。

“我是为参议院王牌资源强化委员会工作的,”飓风指出,“而且我只是控制风。”

“随你怎么说吧。”克罗伊德又吞下一片安非他命,“不过我在电视上见过你。明明只拿着公务员的工资,你家的房子倒是挺豪华的嘛。”

“我的父母家就很富有。”

托尔斯又看向远处那张摆着音乐盒的桌子。一道美丽的极光就像警示灯似的飘浮在一名客人的头顶上。“那就是你干的,”他指着奥罗拉,“彩虹女,或者随便你叫什么名字。”

她头上的极光黯淡了一些,但奥罗拉并不能隐藏她身上戴着的钻石首饰的光亮——或者是假钻石的光亮。“我只是有发出美丽光线的能力。这种光线是无害的。”她悲切地说道,绝望地看着身边家缠万贯的男男女女。

特鲁迪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如此。奥罗拉希望重新开启她的演艺事业,所以想来引起一些戏剧投资人和制作人的注意,好能得到新的角色。

“好吧。”托尔斯接着四下环顾,想要指认犯人。但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却挡在自己女儿的身前:“不许你怀疑我的女儿,托尔斯先生。”

“但她能够把东西缩小,不是吗?”

“但并不能让东西消失,”雅斯佩尔厉声说道,“而且她只能缩小活物。相信我,我可以用娃娃屋的收据作证。”

“也许她又觉醒了新的能力。”

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激动地说:“你就不知道羞耻吗?”

托尔斯似乎把这当成了一个反问句。“已经有人在处理这件事了。我们可以等警察过来,做个血液检查,看看到底还有谁是王牌。”

“那样就违反了宪法第四修正案,”肯尼斯·施特劳斯指出,“而且如果在场的人中,耶和华见证者教会的教徒达到了一定的数量,你也违反了第一修正案。”

“肯尼斯。”莱瑟姆警告道。

“闭嘴,圣·约翰,”施特劳斯回敬道,“我的兄弟已经深受其害,现在又要欺负一个小孩子吗?而且,仅仅是感染了王牌病毒,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托尔斯轻蔑地挥挥手。“可以找一个会心灵感应的王牌来。”

“这样还是有违第四修正案,”肯尼斯指出,“而且我可以基于律师-当事人特权拒绝被读心。再说,我们的下一位副总统就在这里,共和党人真的希望请一名心灵感应能力者来吗?”

“这连我都没想到。”丹·奎尔说道,玛丽琳闻言翻了个白眼。而G代表盖罗 ,房间对面的嵌板动起来。它左侧的双子雕像中的一个突然活过来,冲所有人笑着,雕像下面的双开门缓缓打开。它缩到九英寸大小,看上去就像是小娃娃。随后它们都消失了。

门外,一群侍者瞠目结舌地呆立在大厅里,透过那扇门原本存在的地方,望向琥珀厅内。

“太棒了!”托尔斯大吼,琥珀厅没了,他的理智也不见了,“真是太棒了!”

房间另一边的两块嵌板迅速相继活动、缩小、消失。这两块相对简单,是上面挂着镜子和雄鹰以及味觉主题马赛克拼贴画的那两块。因为J对应的是雅斯佩尔和杰西卡

“它们说消失就消失了。”丹说道。

与J相对应的还有圣·约翰 。于是他们身边的嵌板,也就是另一扇门和另一尊双子雕像,也摇动、缩小、不见。

门的另一边,露出一间摆满18世纪家具的华美客厅。这一次,杰西卡抢在丹的前面,说出了每个人都看到的事实。“爸爸!”她一边叫嚷,一边用手指着,“有一张用巨大的小鸡鸡做成的桌子!”

那真是叶卡捷琳娜大帝那张臭名昭著的桌子——木头雕成的四条巨大男根,像鲸鱼似的,支撑着一张桌面。下面的睾丸就像是巨大的乳房,因上面雕刻了乳头。而在镀金的桌面边沿上,还刻着更多的男根图案。这张桌子是房间的中心,它周围还放着许许多多色情的家具。

盖罗和大卫起哄地笑起来,真是醉酒的青春期男孩最典型的反应。而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大叫着:“快闭上眼睛,杰西卡!闭上眼睛!”

K代表肯尼斯 ,贝丝的丈夫。杰西卡挣脱她爸爸的手,另一块嵌板也摆动着,变小,消失了。特鲁迪的手提包鼓鼓囊囊,而且不断蠕动,毕竟里面放满了无数会动弹的琥珀娃娃屋零部件。她紧紧攥着提手,把包夹在她和克罗伊德的椅子中间。

“只剩三块嵌板了。”丹说。

M代表玛丽琳 ,他的妻子。于是她身边的嵌板也蠕动,缩小,然后被瞬移到特鲁迪的手提包里。

“每次你一说什么就会有嵌板消失,丹。”玛丽琳说道。此时托尔斯正在指挥他手下的安保人员组成人墙,挡住那间放满色情家具的房间。欧尼·马丁就在人墙之中。

“真的吗?”丹问道。

T代表特鲁迪 。她极其愉快地看着克罗伊德把那块带有边桌的嵌板变活,而杰西卡偷偷把它变小。特鲁迪把它瞬移到自己的包中,而桌上的琥珀糖果尽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什么也别再说了。丹。”玛丽琳命令道。所有人一齐望向最后一块嵌板,那是琥珀厅原本的出入口。但还是有很多人在试图越过人墙瞥一眼叶卡捷琳娜大帝的色情家具,欧尼也是其中之一。

“你说得真是太棒了。”托尔斯说。

V代表弗农 ,也就是飓风的本名:弗农·亨利·卡莱尔。最后一块嵌板——装饰着金色王冠和光线四射图案的门廊,也被特鲁迪收入囊中。现在她的包蠕动得相当厉害。

特鲁迪瞥了一眼克罗伊德和杰西卡。按照事先说好的,下一步要偷的是地板。精美的镶嵌花纹开始从角落剥落,就像某种诡异的海底植物。随后,它飞速缩小成一块图拉姜饼那么大,有如被魔法师抽去的地毯一样,一下子从众人脚下抽离,静静躺在二十四张宴会桌的正中间,裸露出原本的水泥地面。

随后它就被瞬移到特鲁迪的手提包里,她的包几乎再也放不下别的东西了。

几乎。

天花板中央的穹顶画掉下来,在空中飘舞着,就像一只身上画着天堂和祥云图案的巨大毯章鱼。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它缩小成一块彩绘丝巾,随后消失不见。这是特鲁迪的包里能放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了。她啪的一声把包合上,不让任何一块微缩宝贝逃跑。

但是天花板四角还有四幅穹顶画。它们一个接一个从墙上跳下来,其中三幅顺利缩小,消失,出现在特鲁迪的手心——她把蠕动的邮票似的穹顶画偷偷放在衣服口袋里。只有最后一张画还没到手,在它刚刚从画框中跳出来时,飓风终于明白了状况,迅速飞过去。他努力想要抓住变活了的穹顶画,后者则像是一只身上画着洛可可风格彩绘的蝠鲼,与他搏斗着,用画布的四角抽他的脸。飓风的斗篷挡住了杰西卡和特鲁迪的视线。当他落回地上时,手里拽着那张缩成一张邮票大小的画,自豪地对托尔斯说:“我抓住了——”

他话未说完,那张画便消失了。现在,它和其余三张一起躺在特鲁迪的口袋里。

压轴大戏迅速上演。特鲁迪的手依旧放在口袋里。整个房间里,宴会桌中央的装饰品全部颤动起来:王冠、复活节彩蛋、音乐盒、珠宝盒、水果碗、啤酒杯、座钟、两座教堂、蜂巢、猫头鹰、船、花瓶、中式石狮子、花猫、蟾蜍、乌龟、三套马车、俄式茶壶、锦鲤、公牛、苹果树、葡萄串,还有美惠三女神像。只有棋盘没有动,它上面有太多麻烦的小零件,处理起来太困难。

石狮子和花猫开始对着彼此发出威胁的嘘嘘声,蟾蜍眨着大眼睛,锦鲤倒在桌子上,不断喘息着。随后,这二十四件琥珀艺术品一个接一个缩小,只有珠宝盒除外。随着肥皂泡破裂似的一串声响,它们都消失了,这些精美的小玩意尽数落入特鲁迪的口袋里,仍然只有珠宝盒除外。最后,它保持着原本的大小,没有发出声音,如海市蜃楼般消失,出现在特鲁迪的口袋里。

一切戛然而止。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个琥珀棋盘。

邓肯·托尔斯一把将盛着牛排的盘子推开,把棋盘拉向自己,像一只戴着金色假发的橙色恶龙似的死死守着它。用橙黄两种琥珀雕成的棋子几乎和他的颜色融为一体。“出去!”他吼叫着,“你们全都给我出去!尤其是那个讨人嫌的小丫头,还有你那只吓人的小象!”

整个房间被沉默笼罩。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开口打破沉默:“别生气,宝贝,求你了。”

“不行,爸爸,”杰西卡说着,从她爸爸身边挤出来,“只有欺负人的大坏蛋才会不给我们所有人吃饭后甜点就让我们去睡觉。只是因为某个人可能做了什么事情。这不公平。”

“去你的公平!”托尔斯怒骂。

“你答应过大家,我们的饭后甜点是世界上最精美的巧克力蛋糕。”杰西卡说道,“那么我现在就想吃巧克力蛋糕。我们都想吃。请你履行诺言。”

“真是个讨人嫌的小丫头……”

“我才不小呢,”杰西卡回敬道,“小的是你。”

她话音刚落,邓肯·托尔斯就开始变小,他的白色晚礼服从身上滑落,掉在主宾台上。他的叫喊声越来越尖细:“我不小!不小!不小!……”

丹·奎尔站起身,从滑落一地的衣服中捡起一个三英寸高的小人。“托尔斯,”他讶异地说道,“你真小啊。”

他们依旧要遵守克罗伊德想出的游戏规则,于是特鲁迪从棋盘上橙色的那一边瞬移走一颗棋子。奎尔把托尔斯放在棋盘上空出的那块地方,取代了城堡棋子的位置 。他不断挥舞着手臂,但他愤怒的叫喊实在细不可闻。

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不断在微缩托尔斯和自己女儿之间看来看去,终于,肯尼斯·施特劳斯上前说道:“这是我的名片。你可能会需要请律师。托尔斯可能会起诉你女儿涉嫌人身攻击,但你女儿的犯罪意图是很好辩护的,而且她可以起诉托尔斯涉嫌故意精神伤害。”

“我们扫了大家的兴,真是太抱歉了。”雅斯佩尔不断道歉。

“我们才没有扫别人的兴呢,爸爸,”杰西卡说,“托尔斯是个欺负人的大坏蛋。现在他不是了。”

“对,宝贝,”她爸爸说道,“现在我们回家吧,好吗?不要再对别人发火了,杰西卡。求求你,不要再发火了。”

这句话彻底引爆众人的恐慌。三百名共和党人拼命涌向房间尽头的出口,冲向电梯。“你能帮我拿着包吗,克罗伊德?”特鲁迪问道,“有点太重了。”

“没问题。”克罗伊德吞下最后两片安非他命,拿起手提包,望向挡住色情家具的保安人墙。他盯着那个方向,眼睛发出的光变亮了一下。“跟我来,快。”他对特鲁迪说道。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向电梯。

特鲁迪把城堡棋子放进另一个口袋,回头看了一眼棋盘上的托尔斯,随后转向杰西卡和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我们一起坐电梯下去吧,好吗?”

“好,”杰西卡开心地答道,“来吧,蒂莫西。”

她一蹦一跳地走过水泥地面,手中拿着蟋蟀笼中的大象。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再次用口型对特鲁迪说“谢谢”。

“她真是个可爱的孩子,”特鲁迪夸赞道,“而且她的王牌能力真是棒极了。”

特鲁迪终于明白克罗伊德为什么行色匆匆,也明白了为什么没有保安拦着他。保安全都被隔壁房间的骚乱吸引了注意力。

一张躺椅蠕动着,向保安爬来。特鲁迪没有见过这张躺椅的照片,但是她可以肯定,这一定也是叶卡捷琳娜大帝的收藏品。椅子腿是男根的形状。扶手的上半部分也被雕刻成男根,下半部分则是张着嘴的女子头像。欧尼·马丁正躺在椅子上,对付这些张着嘴的女子头像。而椅子上方,木头雕刻的萨提尔或是梦魇正伸出舌头舔他的耳朵,同时有一个木雕人用美腿把欧尼盘住,死死夹着他的脖子。“快把这玩意儿拿走!”欧尼尖叫着,“把这该死的玩意儿拿走!”

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一把抱起杰西卡,便开始在人群中飞奔,特鲁迪紧随其后,还有施特劳斯家的几个人。特鲁迪原本担心他们赶不到电梯口,但她低估了杰西卡礼貌的“请”所发挥的力量。他们一路来到队伍的最前面。有些人并不知道身后究竟有什么,而其他人则宁愿面对活过来的色情家具,也不敢触怒杰西卡·范·德·施塔德特。

乘电梯下楼时,特鲁迪在口袋中翻找着琥珀海盗船。现在它已经停止蠕动,只是一件小小的琥珀摆设。她把它瞬移到自己的另一只手中。她瞥了杰西卡一眼,用手指抵住嘴唇,示意她安静。雅斯佩尔的目光对着面前的电梯门,同时听着肯尼斯·施特劳斯提供的法律建议,而贝丝则扮演着贤妻形象,把手搭在她丈夫肩头,并在他说话时不断点头表示赞同。特鲁迪偷偷给杰西卡看了看只有娃娃屋大小的琥珀海盗船。

杰西卡满脸兴奋,但没有出声,默默把它放进裙子的口袋里,随后给了特鲁迪一个拥抱。特鲁迪充满爱意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电梯门打开后,康德警探出现在他们面前。“晚上好。我需要盘问你们几个问题。”

“康德警官,”肯尼斯·施特劳斯严厉地说道,“他们是我的客户。刚刚托尔斯明显对杰西卡进行了故意犯罪。要逮捕的话,就逮捕托尔斯吧,他给儿童看了淫秽物品。”

“而且是惊悚的淫秽物品,”贝丝补充道,“那张沙发凳一路追着我们。”

康德吐了吐自己的蜥蜴信子。“在我们查清状况之前,谁也不能离开黄金大厦。这是委托人的要求。街道都被封锁了,我们在排查车辆,确保琥珀厅不会被……嗯……被瞬移走。”

“我想回家,爸爸。”杰西卡不满地发牢骚。

“请不要激怒我的女儿。”雅斯佩尔·冯·德·施塔特强调,“拜托你。”

“听我说,”康德说道,“我会尽量减少你们的等待时间,但你看到那边的队伍了吗?想要出去,必须要排队经过检查。我们还要检查所有人的包。”

特鲁迪看了看。他指的队伍很长,至少有五十人,克罗伊德站在队尾,拿着她的包,边打哈欠边等着她。队伍的最前面站着兰姆斯海德和另外几名警官,还有一名瘦高、俄国人长相的警官,留着细心打理的小胡子。只有他戴着的镜面墨镜较为吸引人的眼光。因为现在是晚上,并不需要戴墨镜。他是萨沙·斯塔芬,曾经在水晶宫当酒保。特鲁迪知道,其实在墨镜镜片的后面,他根本就没有眼睛。而且,他是一名能力捕捉范围很广的心灵感应者,可以通过读取周围人的表层意识来共享别人的视野。

面对会读心的人,只有走为上策。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对策呢?那就是偷偷给他们下迷幻剂,或者自己服用迷幻剂。但特鲁迪不想再让杰西卡经受太多这种事情。她伸手在幻想的手包中摸索。雅斯佩尔拉着杰西卡来到队尾,站在施特劳斯一行人后面。特鲁迪正在考虑对策。如果有朝一日要供认出自己做的所有事情,她希望那是在自己度过了长寿的人生,垂垂老矣的时候。那时,警察已不能拿她怎样,只能赞叹她的神机妙算。而现在呢?换做是露西亚·雷文斯伍德的话,她会怎么做呢?

浪漫小说作家德西蕾·文德米尔在队伍的前面。“你问这个吗?”她问道,拿起自己的手提袋,从里面抽出一本精装书。“这是我最新一本小说的样书,《操纵光的女子和希望之心》。”

兰姆斯海德对着这本情色小说点点头,但萨沙说道:“不对,它不是——这是叶卡捷琳娜大帝的首饰盒!”

幻象消失了,精装书露出真面目,是琥珀首饰盒。特鲁迪看过她写的小说,很快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德西蕾·文德米尔用充满戏剧性的动作举起一只手,发出一道刺目的强光。

兰姆斯海德和其他警官被光线晃得头晕目眩,但是对于天生没有长眼睛的人,这一招就很难奏效。特鲁迪看着萨沙·斯塔芬徒劳地对着空气挣扎,德西蕾·文德米尔也在不远处挣扎。她和小说里的形象再度重合起来。这一招对于盲眼的心灵感应能力者并不奏效……

但特鲁迪也有自己的办法。她利用这片刻的混乱,走到墙边,将火灾报警器上面覆盖的玻璃瞬移走,按下报警器,随后又把玻璃放回原位。

德西蕾·文德米尔明白了这个暗示。火灾警报刚一响起,前厅的另一头就出现了巨大的火舌和浓重的黑烟。现在和《操纵光的女子和燃烧的欲望之心》里面的情节一样,在书里,露西亚也是利用自己操控光的能力使出了这个计策,逃离了摩纳哥的王宫。

特鲁迪拉着克罗伊德,拿起自己的手提包,一边向大门冲去,一边大喊:“着火了!着火了!”许多人也是一样的反应。雅斯佩尔、杰西卡、贝丝和肯尼斯紧紧跟着她,几百名共和党人也跟了上来。萨沙喊着这是假象,但他的声音完全淹没在火灾警报中,而兰姆斯海德和其他警官仍被晃得睁不开眼。房客、餐厅顾客和共和党人争先恐后涌出黄金大厦,冲垮了警察设立的警戒线。

雅斯佩尔抱起杰西卡,后者哭着:“爸爸,我想回家!”

“我这就带你回家,宝贝。”

他们逃离东五十五街,刚跑了一会儿,克罗伊德就打着哈欠,步履蹒跚起来。“对不起,”他道歉,“我实在是太困了。”

特鲁迪将预留的一颗安非他命瞬移到自己手中。“给你。”她以前就很了解克罗伊德了。

“你真是我的好朋友,特鲁迪……”

“不用谢。”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我的朋友要去西德领事馆。”

“可是,有警察在——”出租车司机说道。她往他手中塞了几百美元,他立刻就住口了。“西德领事馆,没问题,女士。”

特鲁迪把克罗伊德送上车,把琥珀厅交给他,随后偷偷把最后一颗安非他命塞给了他。她看着出租车开走,有一辆警车靠近,想要进行检查。随后,警车的左侧车轮掉了出来,她又把轮毂盖和车轮螺母瞬移到身边的垃圾箱中。

她回到施特劳斯一行人和施塔德特父女身边。“只是去吐个口香糖。”她解释道。

“你是不是把包落在出租车里了?”贝丝问道。

“天哪,是的!”特鲁迪大喊一声,“哦,算了,大不了再买一个好了。”

“你的朋友没事吧?”肯尼斯问,“他们现在在到处追查王牌呢。”

“他没事。”

“克罗伊德先生去哪里了?”杰西卡问。

“他很累,他有很长时间没睡觉了,急需回去休息。”

“他以后还能和我们一起玩吗?”杰西卡问,“我想和他一起拼娃娃屋。”

“也许会的,”特鲁迪说,“但现在他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她很好奇西德人会付给克罗伊德多少钱,而她又能得到多少。但她不应该太贪婪。她已经留下四幅画,二十多件琥珀艺术品,可以放满一整个古董柜,而且还得到一件纪念品,能放在自己的陈列柜里。

她拍拍口袋里的城堡棋子。真是一件可爱的纪念品。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雅斯佩尔对她说,“你帮了大忙。我们在城里的住处离这儿不远。我把杰西卡安顿好之后,你愿意来喝一杯吗?”

“好的,”特鲁迪说道,随后冲杰西卡眨了眨眼,“我们两个淘气女孩就喜欢一起玩。”

杰西卡咯咯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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