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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基扬的办公桌左侧堆满了表格和文件，右侧几乎是空的。杰里努力不去看他的假肢，但内心阴暗的一面又总是唆使他瞥一眼。塔基扬没有注意到。塑料的假肢一看就很硬，与他并不协调，而且和他原本的肤色相比太白了些。
“你最近适应得怎么样，杰里米亚？”塔基扬看了看杰里，随后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着鬼牌镇。
“挺好的，虽然有的事还是很艰难。”杰里笑了笑。塔基扬看上去比平时还要疲惫。他的皮肤比平日更加苍白，以塔基扬一贯的标准，他今天的红发梳理得并不好。
“你确定吗？你看上去有点……沉默。”
和塔基扬说话时，杰里总觉得自己仿佛是透明的，就像克莉萨里斯的皮肤一样。但克莉萨里斯死了。杰里对美好人生的虚假认知也随之破灭。“嗯，我只是，有时候觉得和女人打交道很困难。她们让我感到很别扭。更糟糕的是，她们让我充满欲望。我甚至——”杰里及时住口了，“我只是希望找到一个能看到真实的我的人，并且能够爱那样的我。”
塔基扬缓缓点头。“这是所有人都渴望的，杰里米亚。我想，你其实是十分被爱的，也许你只是没有意识到。要知道，爱情总是在我们寻找得厌倦时，突然出现的。记住这一点，你就能更有耐心。对于异性感到陌生，这是我们共同的困扰。我的问题好像尤其严重。当然，我毕竟是从塔基斯星来的，这是我固有的自身原因。”
这不是杰里想要听的。他早就不想耐心了，也并不是想让塔基扬帮他解决女伴问题，并不是任何女人都能让他轻易忘记维罗妮卡。“你的建议听上去也许挺好，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警笛声呼啸而过。杰里看到在一条街开外，一栋楼边有红色的警灯不断闪烁。塔基扬也向那边看了看。杰里从没见过他把百叶窗合上，虽然窗外的景色永远只有破旧的楼房和垃圾，以及偶尔经过的车辆和鬼牌。杰里每月只来鬼牌镇一次，那就是来这家诊所。
“还有一些事，”杰里说道，试图重新引起塔基扬的注意，“我的能力又回来了。”
塔基扬盯了他好一会儿。“你的能力从来没有消失过，杰里米亚。你受的心理创伤太严重，你已经不再信任它了。但你的变形能力重新显示了出来，这说明你对它的信任也渐渐回来了。如果你感到开心，那么我也很替你开心。但考虑到现在的政治气候，你最好还是把这件事保密。公众都认为你的王牌能力消失了。继续保持这个形象是最有利于你的，相信我。”
“你说得对。”杰里看出塔基扬想让他走。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小心地放在办公桌的左侧。“这是九月的赞助款。”
塔基扬用自己完好的手拿起对折的支票，用笨拙的动作把它打开。他微笑着点点头。“这对我们的帮助非常大，杰里米亚。如果能有几十个像你这样的人，诊所或许就能收支平衡了。”
“这是我乐意做的。”杰里说道。这是真话。他给出去的钱，只有很少的几个地方会好好地使用，而且一个月两千美元对于施特劳斯家族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门开了，走进来一位身穿实验室工作服的女性。她的头发是深色的，戴着一只眼罩。她越过杰里，看向塔基扬。“又有两名伤员。”她说。她的声音非常克制，但透出一股怒气。“其中一人也许能挺过来。另一个就……”她揉了揉额头。
杰里退到一边，绕过她走向办公室的门口。塔基扬却说让他等一等。
“杰里米亚，这位是新来的外科主任，科迪·哈维罗医生。医生，这是我们诊所的一位朋友。”他拿起支票，“也是我们的赞助人。杰里米亚·施特劳斯。”
科迪转过身，看着他。杰里觉得，对于一名权威人物来说，她已经很漂亮了。科迪伸出手，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杰里回以微笑，和她握了握手。她握手时有力而坚定，和他想象中医生的手一模一样。
“幸会，施特劳斯先生。”
“幸会，医生。”杰里很庆幸，他用头衔称呼了她。她既盛气凌人，又让人感到舒适。虽然戴着眼罩，但显然她的外表是很具有吸引力的。他绝对不希望给她留下男权至上的混蛋富人的印象。
“下个月见，杰里米亚，”塔基扬说，“除非你找我有事情。如果有任何需要，尽管给我打电话。”
“你下周会去王牌云巅吧？这是我第一次去海勒姆的百变王牌纪念日晚宴。”
塔基扬叹口气。“对，冲着海勒姆，我必须得去。不过我觉得肯定不会很欢快的。”
杰里点点头，走出门口，带上了门。他感觉塔基扬想要和科迪独处。杰里并不怪他。他想象着维罗妮卡躺在黑丝绸床单上，全身赤裸，只戴着一只眼罩。
停，他心想。最近他约了她三次，而她拒绝了两次。去找个别人吧，不用花钱的那种女人，能有多难呢？
“和我一样艰难，孩子。”他的脑海中，亨佛莱·鲍嘉的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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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王牌云巅就像一场杂乱的视听盛宴。新鲜面包、红酒酱料与高档肉类和奢侈香水的味道蹂躏着他的鼻孔。这里的来宾也很不一般。但海勒姆的百变王牌日晚宴向来如此。他们去得很早。他和贝丝都想看各路名人入场。肯尼斯对于杰里邀请贝丝感到颇为不满，但他又拒绝了一同前来，说工作太忙。
杰里站起身来。“想在前菜上来之前先吃点什么吗？”
贝丝叹口气。“不了，我等着吃主菜。”她挥挥手，把他打发走了。
杰里缓缓踱向一张大桌，上面摆满沙拉、肉酱、面包和一些他认为并非食物的东西。上面有一幅四王牌和塔基扬的移动画面，墙上还有许多著名王牌的全息图像。杰里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费工夫去寻找自己的图像。他拿起一个盘子，穿过人群，和“幻想”
擦身而过。她两手各挽着一名年轻小伙子。杰里在世界环游时与她见过。虽然那段时间的记忆对他来说十分模糊，但他的确记得，幻想是他见过的最为撩人的女人。今晚，她穿了一件珍珠色的长裙，搭配一件成套的半透明上衣。杰里看向她的方向时，一直盯着那对娇小乳房上的深色乳头看。他希望贝丝没有注意到他一直在看幻想。杰里往盘中盛了一些意面沙拉，随后转身去拿菠菜乳蛋饼。
一个棕发男人向杰里走来，他目光敏锐，脸上挂着放松的微笑。“真男人都是不吃乳蛋饼的。如果你想给幻想留下个好印象就别吃。”
杰里把公勺放下，看了看桌上其余的食品。“好吧，多谢提醒。”
那个人的盘子里各种食物都装了一点，他放下盘子，伸出手来。“我叫杰伊·阿克罗伊德。”
杰里和他握握手。“我叫杰里·施特劳斯。”对方似乎并不熟悉这个名字，“我曾经是“电影放映员”，后来变成了巨猿。现在，我只是一个有钱人。”
阿克罗伊德咧嘴笑了。“在这座城市，有钱就足够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如果你以后有私人侦探方面的需求，敬请联系我。我偶尔也想找个有钱的客户。如果你想追求幻想，那你可真勇敢，祝你好运。我可是有点害怕被她青睐。”
杰里接过名片，把它放在燕尾服的上衣口袋里。房间突然安静下来，一个男人缓缓走进来，步态有些跛。他的外表颇为正常，但杰里听到有人小声说着“鬼牌”，又提到“比勒陀利乌斯”这个名字。四下悄然响起的私语声里饱藏着一种敌意。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杰里在盘中盛满食物，溜回自己的桌子。贝丝还坐在那里看着菜单。
杰里没看到海勒姆，但这也正常，他杀了鬼牌镇的女主人克莉萨里斯，从此一直受到新闻的关注。整个鬼牌圈子立刻就一致敌对海勒姆了。他们的想法是丑恶的，而且审判还远远没有开始。不过，这一次的百变王牌纪念日晚宴还是不太可能会像两年前，赛特大闹会场一样可怕。杰里很庆幸那一次他没法参加。
从阳台上刮来一阵飘摇不定的凉风。杰里把菜单放在一边。他富有，又感染百变王牌病毒，这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好处。
“我打算点法式菲列牛排。”他说，“你呢？”
贝丝抬起头来，咬着嘴唇。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中长裙，搭配浅紫色上衣。“看到了那位小姐的胸脯，让你很想吃肉吧。”
“天哪，我除了你就什么都不能看了吗？你如果是个男人，也会看的！”
贝丝笑了。“我是女人，但我也看了。我可能只是嫉妒吧。真希望我也有那份身材和态度，敢于穿那种衣服。”她放下菜单，“我不吃主菜，过去拿点水果沙拉就行。女人对脂肪的恐惧是很可怕的。”
“但你一定要吃点餐后甜点。”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我吃的话。但别告诉肯尼斯，他总担心我会变回学生时代那么胖。”
“你现在的身材好极了。”杰里刚要接着说下去，突然看到一对男女坐到远处的一张桌子边。那个男人身材瘦高，一头黑发。他的双眼发出荧光，周身的空气仿佛缠绕着他不断飘动。他身边的女子身穿一袭红裙，好似一层喷在身体上的彩漆。那名女子十分漂亮。她正是维罗妮卡。杰里把椅子转过来，不再面对着他们。所以，维罗妮卡显然不是不愿意和人上床，她只是不想和他上床。
“你没事吧？”贝丝摸了摸他的手。
“没事。我只是在想事情。我在想以后的人生要怎么办。”
“是啊。”她说。
他知道她并没有被敷衍过去，但他很感激她没有揪住这件事不放。
他们为塔基扬举行了欢迎仪式。杰里很意外，塔基扬的女伴竟然不是科迪。可能他们只是单纯的工作关系。
有些桌子仍然空着。就杰里所知，这在百变王牌纪念日晚宴上还是第一次。
塔基扬入场后，海勒姆很快也到了。他穿着一件剪裁得极好的深色正装，但和上次杰里在旅行时见到的相比，消瘦了一些。
海勒姆举起酒杯，稍作等待，宾客们也纷纷效仿。“敬喷气机小子。”他说。“敬喷气机小子。”杰里和贝丝与众人一起说道。他们碰了杯，将酒一饮而尽。
杰里听到维罗妮卡的笑声。她可能是故意要气他。不。可能她满脑子都在想着和那个男人翻云覆雨，根本没时间注意他。
“谢谢你们大家的到来，”海勒姆继续说道，“希望你们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好好享受晚宴。希望来年的一切能顺利平安。”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海勒姆走向塔基扬的桌子，握了握他完好的那只手，随后就进了厨房。
“他一般不都会飞到天花板上去吗？”贝丝问道。
“是啊。但他可能觉得这样不太合适。我想，海勒姆现在有点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杰里说道，“关于克莉萨里斯的事，对他来说一定像是噩梦一样。”
“克莉萨里斯更倒霉，老兄。她被打成了肉酱。”
杰里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被贝丝打断。“不，你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不该说了。他看上去人很好，但并非所有王牌都是好人，你也知道。”
“我知道。”
“布什会赢得下届选举的。如果你觉得百变王牌的问题现在已经很尖锐，以后就走着瞧吧。不用等他的任期结束，百变王牌热潮就会彻底冷掉。”
“可能会比50年代的时候还糟糕。”贝丝伸出手，摸摸他的脸颊，“你过去经历了那样的事，我只是不希望你以后再被伤害。”
杰里笑了。他很享受被她关心的感觉，如果维罗妮卡对他的关心有贝丝的一半就好了。“谢谢，我没事。”
侍者走过来。“您想点些什么，女士？”
“请给我一份水果沙拉吧。”贝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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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自己保证过，不要再去想维罗妮卡。距离晚宴已经过去三天，这一天的晚上，他正坐在自己的家里。肯尼斯和贝丝正在讨论着布什当政带来的影响。杜卡基斯豁免了一名涉嫌强奸罪的鬼牌——威利·霍顿，这件事带来了决定性的影响。有一张海报变得家喻户晓，上面表现了杀人成性的鬼牌被扔出旋转门，流落街头。民主党人对此义愤填膺，但这张海报成功地影响了民意。杰里感到这一切太让人沮丧。他给维罗妮卡的店打了电话，约到了她。
杰里很确定，她没有认出他来。他考虑过变形成一个男模的样子，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一张更为粗犷的脸。他把头发变得又黑又直。他现在也能控制头发了。维罗妮卡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她的白色棉质裙子，让她不必主动说些什么，就能抓住男人的注意力。杰里很熟悉她裸体的样子，但仅仅有记忆是不够的。今晚不够。今晚，他想和她零距离接触。
带她来看电影也许是个失误，这件事最容易暴露他的真实身份。但他还是很想来看德姆的《鬼牌妈妈》。他看腻录像带了。
“我的朋友和我推荐了你。”杰里说，“那天你和他去了百变王牌纪念日晚宴。他说你棒极了。”
“你认识克罗伊德？”
“不是很熟。”杰里说道。克罗伊德指的一定就是沉睡者克罗伊德·科伦森。杰里听说过一些他的传闻，大多不是什么好事。显然维罗妮卡并不是在找好男人。
大银幕上，一群戴着人类面具的鬼牌配合紧密，控制了一间银行，但碰巧遇上一个长着鸭子头和一个老鼠头的人，也来抢劫这间银行。
杰里用手臂环住维罗妮卡，紧紧搂着她。她退缩了一下。过了很久，她才抬起手来，抚摸他的手。
她认出我了，他心想。也许她的大脑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但她的身体已经认出这是我了。他感到一阵寒冷，好像身体里有什么坏掉了。
“不好意思，”他挨近她说道。她今天没有用他送的高档法国香水。“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带你回家。”
维罗妮卡抬头看着他，十分惊讶。杰里向她手中塞了两张百元钞票。她的手很冷。
“感谢你花时间陪我。”杰里说。他用的声音和自己原本的声音太像了。“对不起。”
他牵着她的手，离开了放映厅。背后的大银幕传来枪声。大厅里满是过分油腻的爆米花和陈旧的糖果味道。他打了个招呼就进了男厕所，尽量小声地呕吐了。
他回到大厅时，她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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