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的审讯室都一个模样,气味也大同小异。塔基扬在法国、德国和西班牙的审讯室都待过,记忆最深刻的,当属60年代初在纽约审讯室度过的日子,那时他因酒精中毒而噩梦连连。所以,尽管面前的扎帕将军一脸微笑,声称只是做点“任务报告”,她却十分清楚,一场拉锯战又要开始了。
只有执掌权柄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美国政府的人权代表。她又瞥了一眼菲利普·冯·海泽哈根充血的脸庞,努力克制心头升起的恐惧。这位奎尔副总统的特别助理身躯肥胖,皮肤泛红,像颗巨大的夹心软糖。他刚走进审讯室时,满脸堆笑,和蔼可亲,当看到塔基扬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时,认定她是故意不配合,态度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塔基扬的目光在房里转来转去,想从煤渣砖墙上找些灵感。火箭堡的地下室也是煤渣砖墙,她想道。这时扎帕越过伤痕累累的木桌,在她对面坐下。椅子刮擦水泥地板发出了刺耳噪声,她立即收回思绪,重新将目光投到面前的审讯者身上。
冯·海泽哈根穿过房间,猛地拉开百叶窗,窗外膨胀的城堡在天幕下显得巨大无比。
“怎么有人能造出这玩意?”
塔基扬耸耸肩道:“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他们叫‘百变王牌’。”
“这种生物是美国面临的最大威胁,他们的能力……”
塔基扬双手撑在桌上,接过他的话说道:“与希特勒和波尔普特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我们正在谈论的这个人,只是个走投无路的男孩,只想保护他的人民,如果你们愿意停止出兵,与他谈判……”
“我们绝不和恐怖分子谈判!”
“什么时候鬼牌等同于恐怖分子了?”塔基扬吼道。
扎帕赶紧出来打圆场:“或许‘传心’可以看作恐怖行为。”
“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组织,你却把它们混为一谈。布罗特·泰迪是鬼牌的代表,并保护他们,灵神知道,他们在你们手上吃了多少苦头。”
“那个岛上有多少鬼牌?”
“还要跟你说多少次?我不知道。”
“该死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那待了七个月!”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木头椅子,还有整个难忍的气氛都激怒了塔基扬。“前面五个月我都被关在地下室,剩下两个月关在阁楼上,没人带我参观呐!”
“你估计有多少?”扎帕温和地说。
“很多,大概几千个吧。”
“你在撒谎!”冯·海泽哈根的脸突然凑近她,她的心脏剧烈跳起来,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埃利斯岛上的船都积压了足足一英里!”
他的手靠近塔基扬的手腕,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往左边一躲,不小心连人带椅摔倒在地。
“上帝啊!”扎帕的声音自上方远远传来。
两个男人赶紧跑过来,跪在她身旁,男性的热量一波波传来,她都可以闻到冯·海泽哈根呼出的酸腐烟味。他抓住塔基扬的肩膀,她大叫起来,尖厉得几乎可以震碎墙砖。
“不要伤害我!天啊!不要伤害我!”
“那就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冯·海泽哈根说。
“该死的,菲利普,”扎帕打断他,“他……哦不,她,都吓得半死了。”
“告诉我!”
“有很多洞穴……绵延好几英里……都是洞穴。”塔基扬啜泣着,蜷成一团,双手环在小腹前,护住里面的艾尔娜。
扎帕抓住塔基扬的手腕时,推动了她的衣袖,指尖碰到了她腕上的绷带,于是他立即说道:“菲利普,现在让她休息一会儿,行吗?”
回应他的只有响亮的摔门声。
这里的收容所比火箭堡的好一点,但仍是个囚牢。透过窗户能看到埃利斯岛,她不禁怀疑这是有意为之。无事可做,她只好盯着窗外的军用飞机,看着它们划过纽约港的上空。
落日西沉,城堡在余晖中闪闪发光,宛如群星透过乌云,熠熠生辉。一架A-10呼啸而过,惊起一群飞鸟,它们纷纷从城堡垛口飞起,犹如被风撕开的硝烟。
即将来临的战争里,哪一方会获胜呢?塔基扬出神地想:超能力,还是高科技?啊,泰迪,他们就要来摧毁你,和你那可怜的童话王国了。
她怀着微弱的希望,期待得到他的回复。一连几个月,她和这位鬼牌首领起初在梦中交流,后来开始了真正的意念沟通。他爱她,并向她求婚,最后终于找到了办法帮她逃跑。但自由仅仅持续了五天,而且牺牲了太多人。
塔基扬聚集起微弱的意念力,尝试搜索泰迪,可发出去的意念信号似乎又弹回来了。布罗特是个十九岁的男孩,身躯巨大得像座肉山。随着力量与日俱增,他的心灵和他的王国都对她关闭了。而且这一次,从现实角度来看,即使想帮她,他也爱莫能助。
塔基扬叹了口气,不再欣赏窗外的景色,回到了床边。虽然他们囚禁了她,好歹还是提供了充足的书和报刊,还有一台电视,但烦恼的是,这些都提醒着她,日子在不断流逝。她看着书,直到眼皮沉重,然后在灯下一头栽进了黑甜乡。睡去之前,她模糊地希望,一觉醒来,经历的种种都已忘得一干二净。
门锁传来几声响动,她猛地坐直了身子,苦涩的胆汁涌上喉底,眼前又出现了那幅画面:月光照在士兵的皮带扣上,他们来了,布拉斯,强暴……
一道黑影背着什么,闪电般掠过了守卫。塔基扬绝望地尖叫起来,镁光灯的亮光在眼前爆开,紧接着视网膜上飘满了红色光点。
“该死,闭嘴,塔基扬!否则他们会捏碎我的蛋蛋的!”一个低语厉声说道。声音很熟悉,她想,是挖掘者唐斯,低俗八卦杂志《王牌!》的庸俗记者。
塔基扬伸出发抖的双手,把头发拢到脑后,直起身。空气一点一滴地重新流入肺里,她努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挖掘者赶紧又拍了张照片。
“上帝啊,这太劲爆了!你能再侧个身吗?”羞辱的感觉一点点侵遍全身,塔基扬觉得自己像头狂乱的兽,很想杀掉什么来泄愤,“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想大家都很好奇。”挖掘者冲她咧嘴笑着,看到她紧握的拳头后,笑得更欢了。“怎么?现在不能强迫我往自己头上倒白兰地了?塔基扬,这滋味如何?”
塔基扬惊怒交加,尽管大腹便便,她还是迅速闪到一旁,灵巧地抓住了铁座椅。
“你个混蛋!”她快速上前三步,举起椅子,摇晃着,“混蛋!”她把椅子结结实实地砸在唐斯头上。
“啊啊啊啊——!”挖掘者的相机飞了出去,但他的顽强连塔基扬也不得不佩服,只见他手脚并用,跪在地上快速爬动,接住了相机。“该死的!”塔基扬又一次举起椅子,朝他的后背击下。
她不停地砸,边砸边斥骂。“你本可以帮助我,但你却狠狠地羞辱我,给我难堪!”
挖掘者成功地接住了相机,笨拙地站起来,向门口跑去,塔基扬跟在身后艰难地追打他。吵嚷声惊动了守卫,他冲进门来,衬衫口袋里羞答答地探出一叠钞票,不过数量还不足以控告他受贿。守卫伸出手狠狠推了塔基扬一把,手掌重重地击在她的胸口,把她推倒在地。她仰天倒下,双腿大张,高高隆起的腹部挑衅似的指向天花板,挖掘者赶紧拍了最后一张照片。
“简直比特写还妙!”他喜道。
门又重重地关上了。
“我是美国公民,你们无权永久监禁我,我要求释放。”可她发现,这番僵硬的陈述,由自己尖细的少女嗓音说出,实在没有丝毫威慑力。
办公室里的摆设是些东拼西凑的物什,一台铁桌子,三架文件柜颜色各不相同,执行官的皮靠椅倒是精美得很。看样子军队总部正在搬迁,塔基扬想。
冯·海泽哈根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只是摁灭了手中的烟头,桌上烟灰缸里的烟灰已经快要溢出来了。他把靠椅转了个边,面朝文件柜,开始一通乱翻。扎帕在一旁发话了,他对塔基扬说:“可你是这场危机的重要消息来源。”
“什么来源?我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帮助你们,我已经告诉了你火箭堡的方位,你必须释放我。”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于是她接着说,“美国有法律,而你们,正在犯法。”
这时,冯·海泽哈根满意地叫了声,调转椅子,面向塔基扬和扎帕,手里举着一张电脑打印纸。他啪的一下把它展开,然后把这张长长的纸递给塔基扬。
标题上写着:凯丽·安·詹金斯,下面是一长串触目惊心的控告——武装抢劫从犯、暗杀斗殴从犯、谋杀从犯,看来她真是前科累累。
塔基扬轻蔑地挥手,把那张纸丢回桌上。“这又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是凯丽·安·詹金斯。”冯·海泽哈根答道。
“真是好笑,我在这里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我是塔基扬医生吗?”
“你的指纹是凯丽·安·詹金斯。”冯·海泽哈根咧出个笑,露出一排牙齿,“我想你没有任何资格提要求,医生,还是乖乖的吧,说不定我们不会把你丢进乡下的监狱里去,那里的囚犯对‘传心者’的态度不是太友好,你在那可受不到跟这一样的待遇,而且那些看守们对尖叫的反应总是慢半拍。”
塔基扬瞪着他那张圆胖的红脸,只觉得关押她的牢笼更加逼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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