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考虑了一下你的计划。”
杜尔格闻言抬起头来,看到布拉斯深暗的眼睛正盯着他。尽管还不到两百岁,阅历还不足以看透疯狂,他依然从布拉斯黑色的眼睛深处,看到了潜藏的恐惧。作为一名莫拉克,杜尔格不仅在搏击上训练有素,也深谙周旋之道。他露出关切和蔼的神色,问道:“能告诉我原因吗,大人?”
布拉斯焦虑地瞥了一眼控制舱,控制舱是个圆形房间,弧形的舱壁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杜尔格就坐在舱壁伸出的长椅上。布拉斯走过去,拉起他的胳膊,拽着他走到房中央。
仿佛害怕“伊沙布柯卡布 ”会偷听似的,布拉斯压低了声音,偏头指了指凯丽。“他迟早会醒来的。”凯丽正摊开四肢躺在四柱床上,对四周一无所觉。“他一醒来,宝宝就会知道船上的不是塔基扬,然后会立刻飞回地球。”布拉斯继续说道。
“您的意思是……”
“我们为何不现在就控制局面?掉转方向,飞回地球……”
“那接下来去哪?”
“塔西提,或者西藏……不一定非得去塔基斯。”
“地球上您能到达的地方,您的祖父也可以。更何况还有膨胀,这个怪物可以扭曲空间,几千英里的距离他都能轻易弯折。”
布拉斯的眼睛蓦地瞪大了,显然这番话切中了要害。他的身体微微发抖,流露出更多恐惧。杜尔格接着说:“那些鬼牌非常爱戴您的祖父,而您的祖父在复仇成功之前,绝不会善罢甘休。”他适时地停了几秒,然后非常轻柔地说,“并且我想,你很希望成为一名王子。”
布拉斯跳起来。“没错!如果我还在火箭堡,统治我的辖区,管理‘传心者’,这当然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昨天我思考了很久,想起了一些祖父提过的细节,被你小心回避的细节。”
“比如?”
“在塔基斯,我是个神憎鬼厌的人,是个私生子,我的存在就是最深的罪孽,只要我一踏上塔基斯的土地,就会被处死。”
杜尔格伸出胳膊,小心翼翼地环住布拉斯的肩头,见他没有推开,心道:“他今天不过是发发小孩子脾气罢了。”于是搂着他回到长凳,让他坐下,劝慰他。“你忽略了三件事,其中一件你不知道,另外两件你忘了。其一,在荣誉、血脉和动人的誓言下,所有塔基斯人的本性都极其现实。我们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而你,将为旺雅旺德宗族献上一份大礼,那就是——”他回头指指趴着的塔基扬身体,“他们最大敌对宗族的继承人。除此之外,你还拥有非凡的能力。我从小就接受抵御思想控制的训练,但你仍能控制我,所以我们要好好利用你的能力。相信我,不管你的血统多么肮脏,他们都不会浪费你的天赋。最初那几个小时至关重要,如果我们能挺过去,你一定能成为一个伟大的统治者。”
布拉斯猛地环住莫拉克壮硕的腰,把头埋进他宽厚的胸膛。“你不会留下我一个人的,对吗?”
“我对你立下了血誓,除非你赶我走,或者我死了,否则我将一直任你差遣。”杜尔格答道,妖精般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们莫拉克不仅仅是国王的杀手,还是他们的顾问。”
布拉斯抬起头。“克劳德叔叔教过我怎么发动革命。”他的声音还十分稚嫩。
杜尔格抚着他剪成板寸的头顶红发。“那么,我将教你如何当一名王子。”
它真不像一艘宇宙飞船,首先它的名字……哪有宇宙飞船叫宝宝的?并且,它看起来也不像飞船,舱壁是弧形的,而且遍布凹槽,还有珍珠一样的光泽,这些都让凯丽觉得,自己正待在一只大海贝里,并且控制舱的中央是一张四柱床,没有舰长座椅,没有操纵盘,也没有一排排闪烁的计算机,只有一张床。最诡异的是,这艘飞船说话唱歌,有时还会哭泣,而且只有凯丽能听见。这些悲伤的声音成天萦绕在她的耳朵里,就连睡觉做梦也不放过他。从声音判断,凯丽觉得它是个女性。
宝宝体贴地翻转地板和舱壁,露出一面屏幕。布拉斯盯着屏幕说道:“对,就这个。”尽管他的口吻努力装得平淡,好奇仍然不可抑制地飘了出来。
凯丽也想上前去瞧瞧,可头重得像把铁锤,脑海里压着几百万种思想,凝成了一把铁钳,紧紧钳住她的思绪。
当她终于找回意识,想起了经历的一切,不禁觉得自己简直是从地狱归来。刚一苏醒,宝宝就察觉到他是顶着塔基扬皮囊的冒牌,并非自己的主人,立刻调转航线,往地球飞去。
布拉斯用意念控制住凯丽,将她困在床上。凯丽瑟瑟发抖,眼睁睁地看着布拉斯一步步逼近。他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黑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光,边走边大声对飞船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绑架、“传心”以及强暴。
暴戾因子在体内叫嚣,他无法自已地跳到凯丽身上,扼住他的咽喉。凯丽尖叫起来,可叫声很快就被掐断,只余破碎的咯吱声。
“看到了吗,‘宝宝’?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去做,我就杀了这个小可怜,那时我的祖父可就被永远困住,再也回不来了,而这都是你的错。”
宝宝屈服了,她开始不停地哭泣,哭声钻进凯丽脑海里,简直要把她一点点逼疯。
杜尔格抱臂站着,像一尊有了生命的复活节岛石像,惊悚可怖。他的身躯巨大方正,肌肉如石头般坚硬,可壮硕的肩膀上偏偏顶了颗精致美丽的头颅,让他看起来更加怪异。
“最好控制她。”他低声道,“否则出于本能,她会马上飞到伊卡赞宗族的起飞台去,那样我们就完了。”
布拉斯犹疑地问道:“都过去五十年了,该死的她还能记得?”
“她是伊沙布柯卡布,绝不会忘记的。”
布拉斯点点头,眼神变得涣散,开始用意念控制飞船。宝宝悲伤的泣语突然停住,凯丽可以感觉到,布拉斯的意念犹如渗出毒液的触手,密密麻麻地裹住了飞船的灵魂,不留一丝缝隙,没有丝毫摆脱余地。
凯丽非常熟悉这种感觉。她在俄克拉荷马州的小镇长大,这样的情绪无时无刻不在压迫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那个乡巴佬天堂,就算现在她也这么认为,只有三千来个居民和一家电影院,还有四家饭馆,可以在那买几副油污的扑克牌,小饼干和火腿汁什么的。燠热的夏夜里,臭虫爬过光秃秃的灯泡,投下它们的影子,而凯丽就在灯光下读她的爱情小说,想象牡蛎的滋味。
她在高中遇到的每个人,都说她漂亮得可以当模特,当演员。可家里总是脏兮兮的,到处都是臭虫,还有做不完的家务,父母也从来看不到她的与众不同,她总是和他们吵架,矛盾重重。终于有一天,她偷了卖鸡蛋的钱,买了一张大巴票,去了纽约。
去往曼哈顿的途中,她一路上都在自我安慰,满怀憧憬,遐想自己的模特事业,想象着华服金钱,借此忽略空空荡荡的胃。但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在幻想衣锦还乡时的情景:妈妈满含热泪,爸爸羞愧不已,后悔竟然没发现,他们那建在光秃秃小山上的木板房里,竟然走出了这样一位明星,而尤金·佩尔兹一定后悔极了,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带她参加高中毕业舞会,尽管她那时还只是在上高一。
然而,现实的曼哈顿与她想象中的天差地别。摩天大楼鳞次栉比,隔断稀薄的阳光,造就了一个阴暗的世界,充斥着脏污、灰尘和城市垃圾。对她那听惯了虫鸣蛙唱、鸟啼牛叫的耳朵来说,城市的噪声堪比尖刀,简直要刺聋她。公交车吐出一车接一车的乘客,仿佛钢铁巨鲸喷出了一拨又一拨的鱼虾。凯丽还注意到,街头走着许多年轻的金发女郎,个个美貌惊人,而那些接近她们的男人,简直就像嗜血的鲨鱼。其中一个男人走过来,说愿意收留她,他的每个毛孔都散发出恶心和猥琐。凯丽用手提箱狠狠撞向他的膝盖,然后飞奔着逃远了。接下来的日子,她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被拥挤的人群推搡,风餐露宿,数次遇袭,有时不得不行乞,讨点钱从小贩那买根热狗充饥。玻璃、合金和石头组成了高楼大厦的外壳,好似一张张脸,嘲弄讥讽着她。这些脸庞的背后,是一个属于权势、金钱和名利的世界,却吝于对她——一个来自俄克拉荷马州阿托卡县的十五岁女孩,敞开大门,尽管她是那么美丽。有一次她打电话回家,可父亲拒接了这个接听付费的电话,凯丽终于忍不住在电话亭里抽泣起来。纽约街头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后来她遇到了大卫,大卫带她见了传心者家族的中心成员,并且承诺很快就帮她开始自己的事业。凯丽对这个魅力四射的男孩充满了崇拜和爱意,不禁期待起与他一享鱼水之欢,但她的希望永远落空了。传心者家族不缺豪华轿车、金银财宝,但与之相伴的,是掠夺、谋杀和恐惧。后来大卫死了,再也没有了豪华轿车,只剩下无尽的恐惧,而她还只是一个二流的学徒传心者,并且失去了自己的保护人。
接着布拉斯出现了,他像是大卫的升级版:英俊、迷人、无畏、危险,还拥有王牌的能力,而且能力并非来自百变王牌的感染,比百变王牌更为奇异。他是一个外星人,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外星血统,他的祖父是著名的塔基扬,那个光彩照人的医生。凯丽想成为他的女友,而他似乎也有点意思。然而,直到八个月前,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真正地位:玩物、工具、武器。他绑架了塔基扬,逼迫凯丽进行一场怪异的“三级跳”,之后凯丽就与塔基扬互换了身体,她的灵魂和思想住到了塔基扬的外星身体里,而塔基扬的则到了她的身体里。
现在她的身躯已经远在二十三光年以外,而且即将经历女性生命最重要的时刻:凯丽的身躯已经怀孕,意味着塔基扬即将分娩。
而凯丽正在一点点疯掉。当布拉斯聚集意念,击打她的思想时,凯丽最后这样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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