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克拉荷马州的老家,他们养了一只猫,身体瘦长,皮毛呈橘色,尾巴弯折——那是与邻居家的拉布拉多打架留下的后遗症,还有一双迷茫阴郁的金色眼睛。六年里,它总是在房间里悄无声息地游荡,抓取面前的食物,其余大部分时间里,没人搭理它,也没人在意它。而现在,凯丽在旺雅旺德的处境,就如同这只猫。
有时候,他想,塔基斯人除了会读心术,也会隐形就好了,那样他就能把自己藏起来。好几次,他都把自己当成一颗小石头,处在激流中央,任人群旋涡惊涛般从身周流过。但现在顶着这具皮囊,他不得不像一片含羞草,把自己蜷缩起来。旺雅旺德的贵族贵妇们都对他避之不及,仿佛他身上爬满了虱子,他想去接近仆人,可惜仆人也都势利得很。
现在,他来到了一间食堂或者是家庭自助餐厅的地方,像往常一样,打算快速填饱肚子,然后赶快离开。他挑了厨房门边的一张桌子,仆人不停地在那走来走去,吵吵嚷嚷,每次厨房门砰地打开时,油烟就罩了满桌,所以这里无人问津,自视甚高的塔基斯人当然不愿意纡尊降贵,坐到这里来吃饭。
只有卑贱的假塔基斯人才会坐在这,凯丽悲伤地想,小心翼翼地端起一碟汤,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仆人看向他的眼神或许充满嫌恶,但行为却出奇地恭谨,这得归功于他现在顶着的这张脸。尽管是个冒牌,但这张脸充分显示出强大的力量和危险的气息。在这个星球上,绝大部分盲灵者与他们能意念沟通的统治者差别并不大,他们的发色都很浅,凯丽见过的最深发色也是一种貂皮棕色,而且十分少见,但塔以基略显丰满,血统纯正的贵族灵主们则极为精致,美得摄人心魄,配上古老深邃的眼神,简直不可逼视。不过每一次他们的眼神投到凯丽身上时,他都觉得冰寒彻骨。
我跟你如此相似!凯丽在心里喊道,瞪着朝他鞠躬的年轻仆人的头顶,内心继续呐喊:我跟你们一样,也对他们害怕得不得了,你跟我说话啊!
在他借来的头脑里,灵能安静又危险地蛰伏着,他对这种能力的运用时灵时不灵,而这一次显然奏效了,因为面前的仆人好像一只触电的青蛙,快速跳到了一旁,抬起浅棕色的眼睛,迎向凯丽的注视,然后伸出手堵住耳朵,摇了摇头。
“为什么?”凯丽大声问道。
尽管极不情愿开口,但仆人还是用刺耳的低语说道:“您是个麻烦,大麻烦。”
说完,他走了,消失在厨房的嘈杂和油烟蒸气里。
“不,我是惹上了麻烦,大麻烦。”凯丽望着仆人离去后的空气,喃喃自语,然后叹了口气,举起勺子准备吃饭。
正门传来一阵大动静,四名守卫用身体围成一个方阵,仿佛某种有生命的保护装置,守护中心的珍贵宝石——一名盛装华服的塔基斯人,凯丽认出了他,旺雅旺德的国防部长,柯厄拉。凯丽不由自主地盯着他们行进,在这个奇怪的上流社会,他的读心术总是不受控制,时常能感应到塔基斯人的思想,犹如跃动的彩虹,在他脑海里盘旋飞舞,可现在,彩虹边缘的晕彩似乎受到了风暴阴沉呼啸的侵袭,凯丽摇摇头,想驱散这奇怪的感受。
随即,他反应过来:布拉斯!布拉斯就在这个房间里,有人被“传心”了。
一名守卫突然踌躇不前,皱着眉看了眼后方的守卫,但危险的感知来得太迟,只见重型手枪已从枪套里抽出,枪管抵在了柯厄拉的后脑勺,下一瞬,他的脸就出现了一个洞,迸射出飞溅的脑浆和浓稠的血液。
没等反应过来之前,凯丽已经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弯着腰跑过厨房门上的摄像头,靠在一名侍者的小腿上稍作休息。侍者不停地蹦跶,但无济于事。食物全部掀翻在地,蔬菜暴雨般砸下,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瓷器碎裂声,几乎盖过了尖叫、咒骂和枪炮武器的交火声。自保依旧是凯丽最重要的本能,他连滚带爬地跑过吓得半死的仆人,真正的凯丽·安·詹金斯在体内挣扎,他最终屈从了这股冲动,像个青春期小女孩那样尖叫了起来,而事实上,他也的确还是个小女孩。发泄一通后,凯丽把早已断了的右臂残肢抓在胸前,冲了出去。
整座大厅一团糟,人群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逃窜。凯丽终于跌跌撞撞地跑过布拉斯和安静玩牌的杜尔格,冲进了自己的卧室,在他狂乱的意识里,刚才那短短一瞬,比好几个小时还要漫长,现在总算安定下来。
凯丽绝望地抓过枕头,抵在绞痛的胃部。震惊恐惧带来巨大的痛苦,让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坐卧不宁。布拉斯漫不经心地晃了进来,周身都散发出满意的餍足气息。他来到床边,坐下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该死的别装不知道!你杀了柯厄拉,现在门外还在不停杀人。”凯丽抽噎着说。
“这不能怪我,塔基斯人总是自相残杀。”
凯丽恨不能扇掉他脸上虚伪的笑。“我感受到了你。”
布拉斯拨开凯丽额前被汗浸透的发丝,说道:“但你谁也不会告诉的,对吗?”
“对。”
“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对任何人来说,我们都构不成威胁,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人物罢了。”
说完,他站起身,床铺因为他的离开弹了一下。布拉斯居高临下地看着凯丽,笑了笑,出去了。凯丽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是怎样短暂地爱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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