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我们的消息传出去后，朱比会来找你帮忙的。”
“太好了。”杰伊靠在椅子上，双脚搭上桌子，啜着咖啡，“现在我的业务又加上了两条：帮助教唆重罪犯，勾结偷渡外星人，该死的国际信息网一定很感激我。”
塔基扬不理会他的牢骚。“离飞船抵达地球，至少还要一周，但为保险起见，我会每天跟你核查一次。”
“你打算住哪？”
“新泽西，我只会告诉你这么多了。”
“那你怎么到这来？”
杰伊的表情越发和颜悦色，于是塔基扬疑惑地问：“怎么了？你听到了什么？你知道什么？”
“纽约被封锁了。”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塔基扬尖刻地回应，“我想你应该去过新泽西吧？”
“去过，但我对泽西城最清楚的印象，只有那里的夜总会。”
“那就行了。”
于是杰伊把右手做出枪的样子，指了指塔基扬。
夜总会的老板非常愤怒，他以为塔基扬是睡在这里的客人，没付房费就打算逃之夭夭，要么就是个醉鬼。而事实上，塔基扬只是在克服瞬移带来的不适。她挺着肚子，打量着夜总会，这里阴沉安静，庸俗肮脏，典型的新泽西和……杰伊的风格。
“我去叫警察。”
“去吧，我在卫生与公共安全部门工作，我们正在进行卧底扫荡，告诉你，一整晚我都在检查你的厨房和卫生间……”
老板的脸色发白。
塔基扬朝前门走去。“好吧，就让他们来处理吧。”
“别别，凡事好商量。”老板哀求道。
最后，她在夜总会找到了一台付费电话，拨通了垃圾场。
塔基扬靠在躺椅上，背后垫了个小枕头，双腿抬高，舒缓肿胀的脚踝，大脑飞速运转，不停地思考。最后，她终于感受到了注视的压力，抬起头，正迎上两道目光：汤姆·托特伯里担忧的注视和马克·梅多斯若有所思的眼神。
“怎么了？”她问。
“呃，看到你这个样子真是有点奇怪，有时你盯着远处，目光平静，好像在对这个世界说：‘我怀孕了，你，还有那些破事儿都滚开。’但有时我盯着你的眼睛时，又看到了真正的塔基扬。”
她盯着马克，他现在换了副模样，变回了“远行队长”，身材瘦长，身高超过一米九，沙发根本容不下他，两只大得吓人的脚挂在外面，不停地摇晃，就好像板条箱突然有了生命，穿上了网球鞋。乱蓬蓬的头发长到了衣领，曾经一度还长过了肩。
塔基扬叹口气，不再想过去那些事。“灵神啊，我迷失了自我。”
“我们是什么样，很大程度上是由我们的生物形态决定的。”马克提醒她。
“真是沮丧。”塔基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我很奇怪，你怎么知道要来救我的？”
“在新墨西哥的陶斯，从报上看到的消息，我加入了一个社团……”
“现在还有社团？”汤米说出了几个小时来的第一句话。
“是的，还有一些，我们去镇上的杂货店，我看到了《王牌！》的头条，所以就赶来了。”
汤米的脸微微扭曲，浮现出奇怪的神色，交错着内疚和悔恨。是后悔他没有来救我吗？塔基扬想，于是她大声说道：“你不该来的，马克，太危险了。”
“别担心，我很擅长这个，我知道怎么买假身份证，怎么追踪线索……大部分时间我都这么过的。”他答道，浅蓝色的眼睛在酒瓶底般的镜片后快速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以前的那个他又回来了。
“我怀念我可爱的马克了，那个天真单纯的马克。”塔基扬轻柔地说。
“他消失了，因为布什先生对百变王牌们的卑劣手段和残暴态度。”他故作轻松，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一连串的离奇怪事，逼得这位曾经的嬉皮士成了逃犯，东躲西藏，逃避联邦法院的追捕。他的前妻消失数年后，又回来起诉，要求夺回他们智障女儿斯普劳特·金伯莉的监护权，理由是马克作为一名百变王牌，没资格为人父，法院同意了，但发现前梅多斯夫人同样不适合当监护人，于是把斯普劳特送到了纽约的青少年寄养中心。经过一番激烈抗争后，马克在“朋友们”的帮助下，闯入寄养中心，带走了女儿，从此成了一名逃犯。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塔基扬在心里下了论断。
“不管怎么说，我来了，我想帮助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吧。”马克说道。
塔基扬大笑，然后冷静地说：“首先，我想认祖归宗。”说完，重新陷入安静的沉思。
“继续说。”汤米打破沉默。
“我几乎有五十年没有回家了，我将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回去。现在我毫无力量，必须先证明我是谁，夺回我的领地，然后再考虑怎么处置布拉斯和我的身体。我要怎么做，才能迫使布拉斯把我的身体换回来？要是他为了阻止我，把我的身体毁掉呢？要是他已经把我的身体毁掉了呢？”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认定布拉斯会去塔基斯？”汤米问。
“从他带去的人和东西，就能判断出来，他带走了我的飞船，我的身体，还有……杜尔格。”
对马克来说，这个消息比扇了他一巴掌还难受，他的手指猛地抓紧沙发背，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坐直了身体。
“杜尔格？我把他留在了路旁，K.C．死了，布拉斯的动向我们掌握得很清楚，而且还有起码五百个警察在追他。我并不希望杜尔格卷入麻烦，我想保护他。”
“你最大的失误，就是留下了他，他是个莫拉克，培养莫拉克的目的只有两个：杀人和效忠。一个莫拉克不可能没有主人。”塔基扬叹道。
马克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是我导致了这一切。”
塔基扬站到他跟前，快速地握了握他的手。“不，别这么想，马克。事已至此，再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一点用都没有，况且最根本的责任在我，是我把他带到了血与火的世界里。”
“他并不知道是你杀了他的监护人。”汤米说。
“有些事，或许，通过灵魂能感知到。”
汤米把啤酒推到一旁，手肘撑在膝盖上，指尖相抵，看着塔基扬，问道：“你打算寻求帮助吗？”
塔基扬生硬地答道：“我不会勉强别人，而且我自己应付得来。”
“真是冥顽不灵的塔基斯人，你这是把自己的头套进绞索里，还强撑着告诉别人这是条漂亮的项链。”
“为什么？”她牙关紧咬，仰起脸，瞪着他。
“从你透露的意思来看，你打算回到那个既奢华又恶毒的环境，所以你需要贴身守卫。”
“汤米，我不能再要求你帮我了。”
“你错了，我很想帮你。”
“哦，汤米。”塔基扬还从未在银幕外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时马克突然一拍前额，嚷道：“我真笨，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灵龟！”
“是的，我就是灵龟，那个总是红着脸窘迫不安的灵龟，我才应该是那个把她带出总督岛的人。”
“不不，兄弟，你是个……英雄，你没有违法，而我……”马克耸耸肩，“在联邦法院看来，我已经是个逃犯了，再多加一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汤米的脸庞变得阴云密布，他想起上次跟马克·梅多斯，确切地说，是跟马克·梅多斯的“朋友们”对阵的情景，“跃闪”杰克和“绅士”结结实实地踢了灵龟全副武装的屁股。马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幕，他快速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呃，呃，对跃闪的所作所为，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救出我的孩子。”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汤米挥挥手。
塔基扬又开口了：“绅士们，对你们的无私帮助，我很感激，但这件事……”
“对，说得好极了，我和我的‘朋友们’非常乐意陪你一起去，而灵龟，留给他充足的支援，让他当我们的强大后援。”
塔基扬咬着食指，透过睫毛审视着他俩：两个中年男子，站在一起非常不协调，就像默特和杰夫
，啊，灵神，她爱他们，而且……他们的用处很大。
她缓缓地说：“相对于保护我，王牌的用处大得多，如果我带着你俩回去，我的地位也大大提升了。”她一本正经地笑了笑，“在塔基斯，外表比客观事实更重要。”
听到这话，汤米猛地站起来，在客厅里转了一圈，胖胖的脸颊兴奋得变成了粉红色，棕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去别的星球！除了纽约，我几乎还没到过别的州，我总是等在这儿。还是个小孩时，我整日站在窗前，注视着船只经过，夜色里只看得到它们的影子和灯光，我那时总是想，能去别的地方真是太棒了，我多希望我就是那些船。”
塔基扬朝他伸出一只手。“现在你有机会了。”
朱比和塔基扬坐在贝永的一间小饭馆里。朱比是杰伊瞬移过来的，所以毫无疑问，他们会面的地方充分显示了杰伊的低级趣味。在这个地方，朱比的花衬衫看上去就像幅扎眼的印象画，挂在破烂的红色塑料摊位前。
“已经安排好了，‘白沙号’将在三天内到达。”
塔基扬突然觉得嘴唇发干，她喝了一大口香草奶昔。“多么……讽刺啊！”四十七年前，自己正是乘坐“白沙号”抵达地球的，“跟1946年相比，这里的防守严密了很多，你确定这可行？”
“这是‘网络’的飞船，没有什么能探查得到它。”
“未免夸大其词了，你们一直试图运行塔基斯的传感器网，可是失败了，或许我可以说，大规模失败。”
朱比伸出长着三根手指的宽手掌，重重拍在桌上，玻璃瓶、盐罐、胡椒罐全都震个不停，塔基扬几乎跳了起来。朱比说：“我从来没有侵略，或渗透什么，也从未感染过塔基斯。我来到地球，只是为了研究最令人钦佩的一群外星人，而他们都被你耍弄得团团转。”
塔基扬不禁羞惭万分，不安地拨弄发辫散开的发丝。
“对不起，朱比，宿仇毁了我们的友谊，我们并不是各自文明的代表，不是吗？”她不安又热切地看着朱比。
朱比握着她的手，柔声说：“我这么说，你可能感到安慰点儿，我不是谈判家，而是科学家，人类学家，而且，我是真的爱他们……至少，程度不比你低。”
塔基扬点点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朱比的话让她想起了自己抛诸脑后的一切，她不禁胆怯起来，自己是在逃避责任。城市的封锁只意味着一件事：对火箭堡的进攻已是一触即发。她不知道这一次，膨胀还能不能活下来。她应该留在这帮他的，可飞船马上就要来了，而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在心里盘算，如果灵神眷顾她，两个月之内，就可以夺回身体回到地球，不知道泰迪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白沙号’三日后到达，好的，我去做计划。”她一口气喝光了奶昔，走出小摊。
“塔基扬。”朱比在身后唤道，她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如果那个总是拿鬼牌打趣，说些糟糕笑话的老家伙还留在你的心里，那么我希望你记住，别把我想得太坏。”朱比说。
说完，他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那是一卷电线，顶端装了块黄绿色的水晶。看到它，塔基扬的眼睛瞪大了。
“谢谢你，朱比，这太有用了。”
“太棒了。”远行队长惊叹道。这时沉重的门推开了，门边露出了灵龟的龟壳。
“你确定不会有事？”塔基扬不安地问。
汤米点头：“当然，我带了三明治。”他掂了掂柳条篮，“还有很多酒。”
“别带太多。”马克严肃地说，“我敢打赌，龟壳也是公共场所，法律不允许在这喝酒。”说完，他嘴角泛起笑纹，促狭地笑了笑，塔基扬瞪着瘦高的马克，跟着大笑起来。
“多么强大的队伍啊！”汤米说，“塔基扬，你的亲戚看来要好好祷告一番了。”
“他们之前就抵挡不了我们。”塔基扬答道。她走过去，飞快地拥抱了他。汤米也抱了抱她，然后局促地收回手。
“兄弟，我们一路平安。”远行马克说，对汤米做了个平安的手势，然后热情地握了握这个矮小男人的手。
汤米钻进龟壳，远行队长和塔基扬退后几步，注视着它。巨大的龟壳全副武装，平静地在夜空中滑行。它向上飞去，在他们的视线里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影，飞速掠过月亮，消失了。
“真是令人惊叹。”马克叹了口气。
杰伊和马克坐在街角的小摊前，等着塔基扬。夜总会九点的时候上演了一场难看至极的萨尔萨舞，想在那谈话是不能的，因为尽管表演非常可怕，主顾们依然十分捧场，在场的三百多号人热情地欢呼起哄，与台上歌手的号叫相得益彰。
“怎么样了？”马克问。灯光在他脸上闪个不停，似乎每三秒就变形一次，看起来晕眩难受得很。
“不是太好。”塔基扬说，一想到科迪的眼泪，她就心如刀绞，“她想跟我一起，但这是不可能的，她还有孩子要照料，不可能让她跟我去犯险。”她坐到桌旁，双手掩面。“我爱她，但我带给她的，只有痛苦。”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把头发拢到脑后，转头问杰伊：“我们的行程你都安排好了吗？”
“当然。”杰伊从桌子那端推过来三张票。
塔基扬瞪着它们，眨了眨眼睛，再次看了看，它们还是那样，她没看错。最后，她终于开口：“大巴……票？”
杰伊举起手。“嘿，他们监视了机场，而我们要去的地方，火车又不到……”
“我以为你会租架飞机或者别的什么。”
“用什么租？”杰伊反问，“你没钱，我也没钱，而这家伙，”他竖起大拇指，指了指马克。“当然也不可能有钱。”
“但是，坐大巴？我还怀着孕。我上一次坐巴士都是1943年了，从里斯本坐到阿姆斯特丹，难受得要死。”
杰伊只是耸耸肩。马克伸手搭在塔基扬肩上，以示安慰，但感到她全身都变得僵硬，立即抽回了手。“医生，没关系的，大巴现在舒服多了。”
“这儿有三张票。”塔基扬依然充满怀疑地看着杰伊。
“我跟你们一起去，我得确保你安全到达。”
“确定这不是你的诡计，借此让我多付你钱？”
“混蛋啊混蛋！小人之心！你真是败坏人们对‘母亲’的好印象。”杰伊看了看表，“我们最好现在就动身，大巴十点就开了。”
几个小时后，她靠在窗上，头枕在马克卷起的夹克衫上，看着窗外飞掠的夜色。杰伊在座位上鼾声如雷，马克一动不动，犹如一尊雕像，但塔基扬知道他还醒着。
只听他轻声问道：“害怕了，亲爱的？”
“是的，我现在什么也不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我希望有人能重新找回我。”
“会有的，就是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