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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罗尼穆斯·膨胀的诱惑

我的人生中也有过快乐的时刻……

有时候,快乐的来源甚至有些古怪。我和传心者的首领很少交谈。他不经常来火箭堡;即使他在这里时,也总是躲着我。这是因为,他很清楚我能看穿他冷酷的外表下所隐藏的东西。他知道,我能看到他无可挑剔的伪装下深深隐藏着的裂痕。他也知道,我能看穿一直以来折磨着他,同时也挑逗着他的那些困惑。

他在心里筑起高墙,将经年累月的压力隔离起来(当然比不上我的膨胀之壁),而大卫——可怜的大卫——仅仅是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打破了他一切的屏障。大卫的死对他来说是巨大的打击。我有我的心理屏障,莱瑟姆的心里也有一堵墙,然而在上个月,他的心墙随着远方的柏林墙一起倒塌了。

或者……我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考虑过。莱瑟姆就像一座休眠的火山,上面覆盖着皑皑的白雪,但喷气孔里冒出的蒸汽时刻证明着地下的暗流涌动。

这样的比喻似乎更好一些。我不知道他何时会爆发,我担忧那一天的到来。因为莱瑟姆能牵制住布拉斯,一旦没有莱瑟姆……

正想到这里,卡夫卡一脸激动地冲进大厅,一路发出咔咔的响声。他连看都没有看我面前放着的用布盖住的东西,就立刻问我它是哪儿来的。

“它是尼尔逊·迪克森送来的礼物。”

传心者的首领莱瑟姆就站在布帘的旁边。他嗤笑一声,依旧维持着自己冷酷的表象。布拉斯不在,只有茉莉·博尔特和K. C.在。大厅里响起鬼牌们的笑声。花生一边大笑着,一边抬起胳膊拍了拍我。我则充满慈爱地俯视着他。裹尸布、金盏花、呕吐、影频和埃尔默——聚集在大厅里的鬼牌大概有五十人之多,他们所有人的思维都向我的脑内汹涌而来。

怪不得我的体形如此巨大。毕竟我要包容这么多的人。

卡夫卡看上去就是一只一头雾水的蟑螂。他困惑地重复了一遍我刚刚说过的话。

“是啊,毕竟是迪克森签了支票,”我告诉他,“他可真好心,是不是?”

卡夫卡眨了好几下眼。“这,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他从哪里搞到的,也完全想不通它为什么能工作,但它确实在正常运转。我把它接上了。”

即使拥有读心的能力,我也陷入了疑惑。我终于想起来要看一看卡夫卡脑中的景象,这才意识到我们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他在说的是发电机。我便说,很欣慰他终于搞了一台到火箭堡。

卡夫卡却摇摇头(应该说是摇动整个身体)。“不是你买来的吗,统治者?”他的思维散发出更加强烈的迷惑。他看着我,又看着莱瑟姆,花生,以及周围所有的鬼牌。“它就在地下室二层,两天前还没有呢。它的样子和我之前见过的发电机都不一样。”

我看到他脑海中映出的形象和普通的发电机并无二致。但卡夫卡叹气道:“我不知道它的动力源是什么,也不明白它为什么能保持运转,”他继续说道,“我检查过上面的读数,它输出的电流十分稳定。我把它连进了西边那栋楼的电路,现在我们有了灯光、暖气和电力……”

就在这时,他停下了,终于注意到莱瑟姆带给我的礼物。

莱瑟姆挥手指了指布帘盖住的东西。“这是我们送给统治者的小小心意,”他告诉卡夫卡,“这是我们的第一份表示忠诚的信物。膨胀送给我和其他传心者的建议十分有用。”他一把将布帘掀开,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

它美极了。木板上的浮雕比我在艺术史课本上或是贴在家里的海报上看到的都更加惊艳。在木板箱里面是一幅三联画,五英尺高,大约四英尺宽。正前方的浮雕表现的是耶稣被捕及耶稣背负十字架,但我更急切想看的是里面的画。我示意花生和埃尔默,让他们快点把三联画打开。

他们翻开木板,露出里面瑰丽的画作。我能感觉到赞叹和惊羡的感情在整个大厅里荡漾开来。

“《圣安东尼的诱惑》。希罗尼穆斯·博赫的作品,”我说给在场不认识这幅作品的人听,“它之前被收藏在里斯本的国家古代艺术博物馆,现在竟然出现在火箭堡。”

我发出一阵长长的、响亮的笑声。这幅作品确实无与伦比。当年的博赫永远不会知道,他画出了未来的百变王牌的世界。我一直怀疑,他曾经预见到了未来——毕竟在他的时代,没有任何人画出过类似的作品。我可以把这想象成我的火箭堡。这里将会成为一个壮观瑰丽的世界。

你们都认识博赫吧?他脑中充斥着光怪陆离的图形;他用画笔挥洒出无数扭曲变形的人体;他的幻象勾勒出地狱里的魔鬼以及迷信中的形象——至少,我的老师是这么说的。

博赫笔下的形象在中世纪风格的风景中嬉戏着。鬼牌。他们欢呼雀跃的形象充满整张画面。这幅三联画描绘的就是鬼牌:长着狐狸脑袋的恶魔,骑着会飞的鱼的人鱼,背上背着城堡、在地上爬行的鱼,滑冰的企鹅,穿着红斗篷的鹿头人,背上长了青草的人,半裸的、长着蜥蜴尾巴的女人,乌龟人,猴人——上百个疯狂的形象在阴暗的暴风般的世界里翻滚飞旋。

正像我的火箭堡。和我梦中见到的火箭堡如出一辙。

如果他们能允许,这就是我想建设的火箭堡。

卡夫卡和所有人一样,着迷地看着这幅画。名叫头灯的鬼牌发光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给这幅画罩上了耀眼的光。

我愉悦地笑了。“我们找到了让乌合之众补偿我们的办法。”乌合之众是K. C.发明的专门用来指代耐特政府的词,听到我也用了这个词,所有鬼牌都笑起来,“我们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才能继续待在自己的身体里。要让他们付出巨大的代价。”

在那片刻的时间里,我看着《圣安东尼的诱惑》,将纽约的一切悲剧都抛到脑后。我忘记了莱瑟姆和布拉斯对鬼牌的嘲讽,也忘了我的梦。我忘记了膨胀之壁里所有鬼牌的痛苦。

我忘记了一切。

“现在火箭堡有靠山了。是位高权重的人,有钱的人,极其有钱的人。我们都不必再挨饿。”

我又笑起来,鬼牌们也随我一起笑着。博赫画中的鬼牌也随我们起舞。

有时,我的人生又很痛苦……

就在莱瑟姆带来博赫作品的第二天,布拉斯做出了一件我至今也无法接受的事情。

他一不做二不休,抢走了凯丽,又出手打伤了唯一一个一直在帮助鬼牌的人。布拉斯对凯丽所做的事是不义的。对她和塔基扬而言,这都太不公平。我探测到布拉斯将塔基扬带到了火箭堡。虽然我知道,但我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因为自从塔基扬背叛了哈特曼之后,这里的绝大部分鬼牌已经不再信任他。但是……

我禁不住全神贯注地谛听着塔基扬的痛苦。更糟糕的是,我不能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切断他的思维传来的声音。他们刚刚穿过膨胀之壁,我就能听到他的声音了。或许这是因为我迷恋凯丽,或许这是塔基扬残留的一点精神控制能力,总之我和他之间存在特殊的联系。

他的声音在我脑中振聋发聩。他太痛苦了……

救救我……

她太痛苦了。他让我痛苦。

我怒不可遏,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几个鬼牌还笑了出来。我派花生去和布拉斯联络,要求他把塔基扬放回自己的身体里。我说,我明白布拉斯有想要伤害塔基扬的理由,但塔基扬一直以来为鬼牌作出的贡献比任何人都大。因此,我希望他能释放塔基扬。布拉斯已经复仇;他也已经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强大。现在,把塔基扬放了吧。

毕竟我才是统治者,不是吗?

花生带回的却是布拉斯交给他的拍立得相片:是凯丽的——塔基扬的——身体,双腿打开,瞪着眼睛,眼神里是绝望的蔑视。塔基扬一丝不挂,照片是从她张开的双腿中间照的,布拉斯的身体趴在她的身上,塔基扬在流泪。

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又能做什么呢?难道我要派一个全副武装的鬼牌小队进攻火箭堡上传心者的地盘?不是不可以,但布拉斯一定会操控他们所有人的精神,或是操控他的手下,夺取鬼牌们的身体。这样只会引发火箭堡的内战。我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一切都很复杂。

传心者可以带来钱、狂喜和其他的毒品,这里半数以上的鬼牌都有毒瘾。耐特政府一直没有进攻这里,一方面也是忌惮传心者的实力。传心者需要我,但我其实也离不开他们。

有一些事是我无法做到的。真的。我为此难过极了,太肮脏了。我变得像是道貌岸然的政客一般。

你能明白吗?

救救我……我仍然能听到她的声音,她在向我呼救。

我感到痛苦,万分痛苦。

我让花生将那些照片全部烧毁,但它们依旧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凯丽,可怜的凯丽。我的凯丽。一场恋情,绝不应该这样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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