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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8年夏

罗伯特·达德利带着冷漠的决心回到了宫中。在妻子家里遭受了那番羞辱之后,他以为最坏也不过如此了。但现在,在里士满,在他像爱自己的家那样喜爱的壮丽的新王宫中,他却发现了身为卑微之人的真正感受。现在他加入了他原先不屑驻足聆听的请愿者队伍,时而漫不经心地思考:他们是否真的除了恳求施舍之外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现在他也成为了那些等待有权者关注的人的一员,期待能被引荐给某个身居高位、野心勃勃之人。他们把都铎王室有关的一切都看做金钱、职务和地位的源头。权力之流自上而下不断分岔,最后化作涓涓细流。国库因为管理不善,财富消耗的速度有如流水,但你必须得到某个宠臣的青睐,才能从中分一杯羹。

罗伯特,作为曾经宫中最伟大的、仅次于他操控着国王的父亲的人,所清楚的只有身居高位者该做什么。现在他却必须学习如何在最底层生存。

他在宫廷里待了很久,其间住在他妹夫亨利·西德尼的一个朋友家里,寻求出人头地的机会:什么都行,一个地位,一份薪水,甚至是在小领主的家中效力也成。但没有人愿意雇用他。有些人甚至连和他说话也担心被人看见。他出身太过优越,不甘心去争取过于平凡的职位:你怎么能要求一个会说三国语言的人去给其他家族的人列货物清单?执掌大权的天主教领主们看不上他,他们见过他和他父亲在爱德华王治下的新教改革运动中的所作所为。他太有魅力、太过勇敢、经历又太过多姿多彩,没有人敢让他敬陪末席,或是让他做个下级侍卫——没有人愿意在自己的仆从面前相形失色。没有哪位看重声名的女士敢于把这样一名对异性充满诱惑力的男子带进自己的家中,也没有男人会雇用他,让他有机会接近自己的妻子或者女儿。因为他迷人的深褐脸庞,还有他的机智风趣,没有人愿意请罗伯特·达德利去担任任何职位,也没有人敢于信任他、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像个英俊的麻风病人一样在宫里游荡,听遍了冷冰冰的回绝。在他还是罗伯特大人的时候,曾经有那么多人愿意做他的朋友和追随者,而今他们都矢口否认自己认识他。他发现那段记忆出奇的短暂。他在自己的国家里被众人所遗忘。

西班牙的菲利普的赏识如今一钱不值。他似乎已经放弃了英格兰和女王。他住在他位于荷兰的豪华宫殿里,据说还找了一位美丽的情妇。每个人都说他永远不会再回英格兰。被他抛弃的妻子玛丽女王承认自己又弄错了一次——她没有怀上他的孩子,而现在她已经无法给英格兰带来后裔了。她在衣服里瑟缩成一团,藏身在自己的房间里,比起手握大权的女王,她更像是个可怜的寡妇。

戴罪的罗伯特无法做买卖,无法签订契约,也无法加入佣兵部队,他知道如果不洗去“叛国”这个污点,他的状况就不会有丝毫的改善,但只有玛丽女王能够帮他洗清污名。他从姐夫亨利·西德尼那里借来了一顶新帽子和一条新斗篷,在一个潮湿多雾的早上来到了女王的会面室,等着她离开自己的房间,走向礼拜堂。旁边还有六位请愿人也等在那里,听见门口有响声传出,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女王穿着一袭黑衣走出门,陪伴她的只有两位妇人。

罗伯特很担心她从自己身边就这么走过,看也不看一眼,但她的目光扫过他,认出了他来。她停下了脚步。“罗伯特·达德利?”

他躬身行礼。“陛下。”

“你有什么要求吗?”她疲惫地问道。

他觉得自己应该像她一样直言不讳。“我想要求您为我洗脱叛国罪的罪名,”他坦白地说,“我曾经在圣昆廷和加莱为您的丈夫效力,这使得我倾家荡产,也使得我弟弟牺牲了生命,陛下。带着这样的污名,我没法做生意,也没法抬头做人。我妻子失去了她继承的一切,失去了她在诺福克的小农庄,而我,您知道,也失去了父亲留给我的一切。我只是不想被自己的妻子轻视,不想让她因为嫁给我而受苦。”

“女人总是要和丈夫同甘共苦的,”她断然地说,“无论境遇好坏。坏丈夫才是最让妻子失望的。”

“没错,”他说,“但她看重的从来不是我的财富。她只想平静地生活在乡村,而我只想如她所愿地为她做到更好。我们现在甚至无法一起生活:我无法忍受她家庭的非议,也没有能力为她遮风挡雨。我很对不起她,陛下,这是我的过错。”

“加莱失守时你也在场。”她想起来了。

罗伯特迎上她的眼睛,目光几乎与她同样凄凉。“我绝不会忘记,”他说,“那场失败是因为指挥不善。他们本该抬高运河的水位,用作护城河,但他们并没有打开入海口的闸门。那些堡垒也不如他们所承诺的那样保养良好,人手充足。我和我的军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法兰西人在数量和纪律方面都胜过我们。我不是因为不够努力才让您失望的,陛下。您的丈夫提到过我在圣昆廷的表现。”

“你总是那么伶牙俐齿,”她说着,脸色掠过一丝笑意,“你的整个家族都有只凭口才就登上天堂的本领。”

“我想没错,”他说,“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上了天堂。剩下那些活得都很卑微。我在保育室长大的时候有七个兄弟和五个姐妹,十二个健康漂亮的孩子,可现在只剩下了四个。”

“我也十分卑微,”她坦白道,“罗伯特,当我坐上王座的时候,当我打败了你和你父亲之后,我以为自己所有的麻烦都结束了。可麻烦才只是刚刚开始。”

“王位为您带来的快乐这么少,这真令人同情,”他轻声说,“王冠的重量并不轻,特别是对女人来说。”

他惊恐地看到她黑色的眼眸中溢满泪水,慢慢地滑下她露出倦意的脸颊。“特别是对孑然一身的女人来说,”她轻声说,“伊丽莎白也许已经发现了,虽然她还是个骄傲的未婚女子。独自统治让人无法忍受,可谁又能和他人分享王位呢?什么样的男人才值得你托付如此的权力?什么样的男人能娶一个身在王位的妻子,然后听她的指挥?”

他单膝跪地,吻了她的手。“上帝作证,玛丽女王,我同情您的悲伤。我从没想过一切会变成这样。”

她伫立片刻,因他的碰触而得到了慰藉。“谢谢你,罗伯特。”

他抬头向她看去,她也为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英俊而惊讶:他有着西班牙人的暗色皮肤,但他黑色的双眉之间却有着痛苦刻就的深深沟壑。

“但你的人生还充满了希望,”她不无嘲弄地说,“你有青春、健康和美貌,而且你相信伊丽莎白会在我之后登上王位,并让你恢复地位和财富。但你一定要爱你的妻子,罗伯特·达德利。被丈夫忽视的女人日子会非常难熬。”

他站起身来。“我会的。”他答应得很是爽快。

她点点头。“别再试图反抗我、觊觎我的王位了。”

对于这样的誓言,他显得更慎重些。他毫不退缩地迎上她的视线。“那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说,“我知道您是当之无愧的女王。我向您俯首称臣,玛丽女王,我为曾经的轻狂而懊悔。”

“那么,”她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同意取消你的叛国罪名。你可以取回妻子的土地还有自己的头衔。你可以在宫中拥有自己的住处。祝你一切顺利。”

他压抑着自己的狂喜。“谢谢您,”他深鞠一躬,“我也会为您祈祷的。”

“那么现在和我一起到祈祷室来吧。”她说。

虽然他的父亲曾大力推动英格兰新教改革,罗伯特·达德利此时却毫不犹豫地跟随着女王的脚步,走进了天主教的弥撒室,在祭坛的神像前跪下自己的双膝。就算只是片刻的犹豫,甚至是目光瞥向别处,也会有被当做异端接受审判的可能。但罗伯特目不斜视,也没有片刻犹豫。他画着十字在神像面前屈膝,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起身又跪下,心里知道自己背弃了自己的信仰,也背弃了父亲的信仰。但错误的判断和坏运气逼迫罗伯特·达德利最终屈服,而他也明白这一点。 50HbNDentr05uXIp97fZ9bnZPsLD8bIOxdaqHd3yC0m0/HTEConUKxq8VQjKvf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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