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福克所有的钟都为伊丽莎白鸣响,声声钟鸣在艾米的头脑中回荡。最初的三重钟声仿佛疯癫女人的尖叫,随后的回音则如同痛苦而刺耳的呜咽,直到大钟开始隆隆作声,提醒她那错落不谐的排钟将会再度尖鸣。她拖过枕头,盖在头上,想要将噪音隔绝在外,但钟声仍在继续,直到白嘴乌鸦都从巢中飞出,成群结队地飞入空中,起落盘旋,仿佛一面代表噩兆的旗帜;蝙蝠也像一缕黑烟般飘离钟楼,仿佛预示着这个世界已经昼夜倒转,天翻地覆。
艾米无须询问喧闹的原因,她早已经知道了。可怜的、病重的玛丽女王终于死去,而伊丽莎白公主是毫无争议的继承人。感谢上帝。英格兰的所有人都该为之欣喜。新教 公主登上了王位,即将成为英格兰女王。整个国家的国民都会鸣钟欢庆,敲打盛满麦酒的酒桶,在街头巷尾起舞,监狱的犯人也会得到特赦。英格兰人终于把他们的伊丽莎白送上了王位,也终于可以将玛丽·都铎治下的恐怖时日抛诸脑后。英格兰的每个人都在为此欢庆。
每个人,除了艾米。
钟声让艾米睡意全无,也并未带给她欢欣。在所有英格兰人之中,只有艾米无法因伊丽莎白突然上位而喜悦。甚至连钟鸣也显得走了调,更像是嫉妒的节拍,狂怒的尖叫,还有孤独女人的啜泣。
“愿上帝取走她的性命!”她在枕头里咒骂着,头脑中为伊丽莎白而鸣的钟声仍在回响,“愿上帝在她仍旧青春、骄傲和美丽时取走她的性命。愿上帝毁掉她的容貌,让她的头发掉光,让她的牙齿腐烂,让她在寂寞和孤独中死去。被人遗弃,就像我这样。”
艾米没有从远方的丈夫那里收到任何消息——她也并不期待。又一天过去,她已经这样度过了一周。艾米猜想他一接到玛丽女王的死讯就飞速从伦敦赶往了哈特菲尔德宫。他一定会像计划好的那样,第一个跪在公主面前告诉她,说她已经是女王了。
艾米猜想伊丽莎白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也练习过敲钟的姿势,罗伯特也早已知晓自己将会得到怎样的回报。也许现在他正为自己的平步青云而庆祝,就像那位公主一样。艾米走到河边,去牛群中挤奶,因为仆童生了病,她家族的农庄——斯坦菲尔德大宅——明显人手不足。她停下脚步,看着橡树上落下的棕色落叶,它们如同暴风雪一般盘旋飞舞,向着西南方的哈特菲尔德飘去,就像她的丈夫赶赴伊丽莎白身边时那样。
她知道自己应该为宠爱他的女王坐上王位而高兴。她知道自己应该为自己的家族而高兴,因为他们的财富和地位都会随着罗伯特得势而增长。她知道应该为自己再度成为“达德利大人的夫人”而高兴:她会得回失去的领地,在宫里得到一席之地,也许还能成为伯爵夫人。
但她却感觉不到喜悦。她宁愿他作为家产充公的叛国者待在自己身边,白天与她共同劳作,晚上享受温暖的宁静,怎样也比他尊贵受宠地待在另一个女人的宫中要好。她明白自己是个善妒的妻子,而在上帝眼中,妒忌是一项大罪。
她低下头,步履沉重地走到草地上,牛群在那里啃食着稀薄的牧草,沉重的蹄子不时翻起深褐色的泥土和燧石。
我们怎么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她对着诺福克郡上方那遍布着层叠雨云的天空轻声地说。 我曾经是那么爱他,他也那么爱我;我们的眼中曾经除了彼此再无他人。他怎么能把我留在这里受苦受难,却扑向她的怀抱?为什么开始的时候那么美好,有那么多的财富和荣耀,结束时却只剩艰辛与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