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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8年秋

赫特福德郡所有的钟都为伊丽莎白鸣响,声声钟鸣在伊丽莎白的头颅中回荡。最初的三重钟声仿佛疯癫女人的尖叫,随后的回音仿佛痛苦而刺耳的呜咽,直到大钟开始隆隆作响,提醒她那错落不谐的排钟将会再度尖鸣。伊丽莎白拉起哈特菲尔德宫的百叶窗,推开窗户,想要沉溺于喧闹之中,让胜利的钟声充斥她的双耳,而钟声仍在继续,直到白嘴乌鸦都从巢中飞出,成群结队地飞入空中,起落盘旋,仿佛一面代表噩兆的旗帜;蝙蝠也像一缕黑烟般飘离钟楼,仿佛预示着这个世界已经昼夜倒转,天翻地覆。

听着暗沉天空下震耳欲聋的钟声所传达的消息,伊丽莎白大声地笑了起来:病弱的玛丽女王终于死去,伊丽莎白公主是无人质疑的继承人。

“感谢上帝,”她对着翻涌的云彩大喊,“现在我可以像母亲希望的那样成为女王,成为玛丽无法成为的那种女王,成为我生来就要成为的那种女王!”

“你在想什么?”伊丽莎白顽皮地问。

面对身旁那张略带挑逗的年轻面孔,艾米的丈夫笑了起来,此时他们正漫步在哈特菲尔德宫殿寒冷的花园里。

“我在想你应该终身不嫁。”

公主讶异地眨了眨眼睛。“真的?好像每个人都觉得我应该立刻结婚。”

“那你应该只嫁给那种非常、非常老的人。”他补充说。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为什么呢?”

“因为他很快就会死去。因为你穿起黑色天鹅绒来非常有魅力。你真应该再也不穿别的衣服。”

这个玩笑开得十分成功,相当于一次巧妙的赞美。这是罗伯特·达德利在世界上最擅长的事情,正如他擅长骑马、政治以及无情的野心一样。

伊丽莎白从粉红的鼻尖到脚上的皮靴都被悲伤的黑色所包裹,正向她戴着皮革手套的指尖呼出温暖的气息,黑色天鹅绒帽子以一种调皮的角度搭在她金红色的头发上。在他们身后,冻得发抖的请愿者们渐渐离去。只有她长久以来的顾问威廉·塞西尔相信,他可以打断这两位童年好友的亲密对话,而不遭到责怪。

“哦,真有精神啊,”她对那个一袭黑衣、向他们走来的老人说,“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吗?”

“陛下,是好消息,”他对女王说道,同时对罗伯特·达德利点点头,“我是从弗朗西斯·诺利斯大人那儿听说的,我相信您很快也会知道了。他和他的妻子以及家人都已经离开德意志,这个新年应该会和我们一起度过。”

“她赶不及我的加冕礼了吗?”伊丽莎白问。她很想念自己的表姐凯瑟琳 ,她曾因为坚定的新教信仰而自行提出了流放的要求。

“很抱歉,”塞西尔说,“他们很可能无法及时赶到。我们也不能等他们。”

“那她有没有答应做我的女伴?还有她的女儿——叫什么来着——丽蒂西娅愿不愿意做我的侍女?”

“她会很乐意的,”塞西尔说,“弗朗西斯大人曾经写信给我表示同意,您很快也会收到诺利斯夫人的信。弗朗西斯告诉我,说她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想说,可她还没写完信,信使就非走不可了。”

伊丽莎白耀眼的笑容洋溢在脸上。“等见到她的时候,我们一定会有说不完的话。”

“到时候我们就把宫里人都赶走,让你们好好聊,”达德利说,“我还记得我们玩‘不许说话’游戏的时候。你还记得吗?凯瑟琳总是输。”

“我们比赛凝视的时候她也总是眨眼睛。”

“有一次安布罗斯把老鼠放进了她的针线包。她的尖叫声都快要把房子震塌了。”

“我好想她,”伊丽莎白说,“我几乎只剩下她这个家人了。”

没有人提醒她还有铁石心肠的霍华德一家。她名声扫地的时候,他们都否认和她有任何关系,现在却又围绕在她身边,声称她是他们的亲戚。

“您还有我,”罗伯特温柔地说,“而且我的姐姐爱您就如同爱她的亲妹妹一样。”

“可是凯瑟琳会因为我在王家祈祷室里放十字架和蜡烛而责怪我。”伊丽莎白闷闷不乐地说着,话题也转回了眼下最大的难题。

“你在祈祷室里敬拜什么不由她来做决定,”塞西尔提醒她说,“这是您的祈祷室。”

“没错,但她为了不受天主教皇的管辖宁愿离开英格兰,现在她和其他的新教徒们都要回家了,他们都在期待着新教的国度。”

“我相信,我们也都一样。”

罗伯特·达德利以怀疑的目光看向他,仿佛在告诉塞西尔不是每个人都会认同他的看法。老者温和地未予回应。在早年,塞西尔曾经对新教十分虔诚,因他的信仰和他对新教公主的效忠,多年来一直遭到天主教宫廷的排斥。在此之前,他还曾服侍过新教领主——达德利一家,也正是他建议罗伯特的父亲推进宗教改革。罗伯特和塞西尔就算不是朋友,也算得上老伙伴了。

“祭坛上的十字架跟天主教根本没有关系,”伊丽莎白指出,“他们无法反驳这一点。”

塞西尔宽容地笑了笑。伊丽莎白喜欢看到教堂里的珠玉和黄金、穿着法衣们的神父、带刺绣的祭坛罩、墙壁上明亮的色彩、蜡烛还有一切天主教信仰才有的陈设。但他有信心让她在每天最初也最早的弥撒仪式时待在新教教堂里。

“我不会容忍他们举起圣体,然后像敬拜上帝本身那样敬拜它,”她坚定地说,“这确实是天主教的偶像崇拜。我不会容忍这种事,塞西尔。我不会让它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举起圣体,去迷惑和误导我的人民。我很清楚,这是一种罪恶。这是偶像崇拜,代表虚伪的见证,我不能容忍它的存在。”

他点点头。半个国家都会表示赞同。只可惜另外一半会强烈反对。对他们而言,圣餐上的圣饼就是上帝显灵,应当作为真正的上帝而加以崇拜:任何一步做不到就意味着异端的罪名,换做上个礼拜就会被处以焚烧之刑。

“那你找了什么人在玛丽女王的葬礼上宣教呢?”她突然发问。

“温彻斯特的主教约翰·怀特,”塞西尔说,“他想来宣教,他非常爱她,他也盛名有加。”他犹豫了片刻,“换做别人也一样。整个教会都对她忠心耿耿。”

“他们不得不忠心,”罗伯特反驳道,“因为他们支持天主教,她才会任命他们:她给了他们迫害他人的特权。他们并不喜欢新教公主。但他们非得学会不可。”

塞西尔只是欠了欠身,圆滑地保持了沉默,但同时痛苦地意识到,教会已经决定坚持信念,反对新教公主提出的任何改革意见,而且半个国家的人都会支持。教会与这位年轻女王之间的冲突正是他一直以来想要避免的。

“那就让温彻斯特主教在葬礼上宣教好了,”她说,“但要确保有人提醒他不要逾矩。我不想听到他煽动民众的话。在我们进行改革之前,还是维持平和的好,塞西尔。”

“他是个坚定的罗马天主教徒,”罗伯特提醒她,“他的观点早已尽人皆知,不管他有没有大声说出来。”

她愠怒起来。“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那就给我换人!”

达德利耸了耸肩,沉默不语。

“这才是重中之重,”塞西尔温和地对她说,“没人可换了。他们都是坚定的罗马天主教教徒。他们都是教廷任命的罗马天主教的主教,他们在过去的五年里都在以处死异端的名义焚烧新教徒。他们中的半数人都认为您的信仰是异端邪说。他们不可能在一夕之间改变。”

她费力地压下怒气,但罗伯特知道,她正在和跺跺脚就此离开的念头努力抗争。

“没人指望任何人一夕之间改变,”她终于开口说道,“我只希望他们做这件事的时候,能够遵从上帝的意愿,遵从那个老女王的希望,同时也遵从我的希望。”

“我会提醒主教慎重一些的,”塞西尔有些悲观地说,“但我没法命令他该说什么。”

“那你最好学着点儿,”她凶蛮地说,“我可不会让我的教会给我自己带来麻烦。”

“‘我赞美死者更胜于生者,'”温彻斯特主教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低沉,不卑不亢,“这是我今日的祷文,为了这悲伤的一天,为了我们伟大的玛丽女王的葬礼之日。‘我赞美死者更胜于生者。’现在,我们该从这句上帝的话语中学到什么呢?是觉得活生生的狗儿肯定是比死去的狮子要好,还是说这头狮子尽管已经死去,却依然高贵,依然比最美丽也最有活力的杂种狗更加伟大?”

坐在离他不远的座位上,藏身于其他目瞪口呆的观众之间的威廉·塞西尔轻声呻吟,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掌中,他合起双眼,听着温彻斯特主教的布道——主教的软禁惩罚已成定局。 Iwd7YACgeh0LsX5KysJ0c+htK3aMvTLlJhKunmuSm9gSNUNYrKtZE0jIdv4Gqe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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