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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9年冬

贝丝 于图特伯里城堡

我们成功了!查茨沃斯的家仆们和图特伯里镇招募来的佣人们——前者早已熟知我的脾气风格,办事颇合我意,而后者经我调教后也小有成效——和我一起将带来的贵重物品重新摆放到合适的位置,把凡是需要修补的、清洗的和遮掩的都尽全力修缮妥当。潮湿的灰泥墙上挂起了壁毯,堵塞的烟囱已清理干净,屋里的虫蚁蛇鼠已用火驱散,每处门廊都挂上了帘子,松动的地板已钉牢。总而言之,即使配不上女王的身份——我指的是房子本身而不是整理它的人——我们也已经努力把这里变得舒适宜居,至少不会招人抱怨了。伊丽莎白陛下也派人从王宫给我送来了一些物品,以示对她表亲的额外的关爱。我不得不说,送来的东西都是些二等货,不过只要能让那些阴暗、空旷的房间充盈起来,不再像间地牢,能让它更像一座正常的房子,都是大大有用的。

我和工人们所做的一切非常了不起,也非常棒。不过我并没有期待有人会送上感激之情:像我丈夫那样的贵族们、伯爵们,都认为房子是它自己建好的,自动清洁的,家具什么的都会自己长脚跑进来然后自己找到合适的位置。但是我为自己的工作自豪,也十分自得其乐。在英格兰,有些人驾驶着新造的船只航行到遥远之地寻求商机,像海盗般施行掠夺,发现新的国度,然后带回财富。而我的工作就在国内,造房子、置产业、经营,然后盈利。但不管是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式的跨国掠夺还是我的工作,其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在为同一个新教的上帝效劳,而且我干净的地板和钱包里的金币都不辱圣名。

即便经过漫长的等待和准备,空气中的紧张程度还是在她的行李到来的那一瞬间达到了新的高峰,高塔上负责报信的女仆大叫着:“我看见他们了!正往这边来!”屋里所有人都瞬间慌了手脚,各自逃窜,像是西班牙军队打来了,而不是一位年轻的女王驾到。我的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就像患了腹泻般难受。我急忙取掉系在腰部的麻布带子——它们是用来保护我的长袍不在清洁时弄脏的,下楼到庭院里去迎接这位讨厌的客人。

屋外大雪纷飞,寒风肆虐,不过她头上的兜帽和头巾很好地保护了她不受严酷天气的侵扰,因此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匹健硕的骏马和马背上缩成一团的裹在披风里的女人。我的丈夫就在她旁边,那匹骏马停下的时候,他朝她倾了倾身子,就在这一刹那,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准确来说,是非常奇怪的感觉。他倾身向她,好像是为了避免她的不适或者麻烦;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为她驱赶走四周的寒冷。这时我突然想起,就算在他向我求婚时,在我们的婚床上,为我们的圆满婚姻欢呼雀跃的时候,他都不曾如此对待我,不曾像是对待一个随时需要保护的脆弱女人,像是他发自内心那样想要保护我。

因为我不是那样的女人,因为我不需要他的保护。我一直都为自己的独立坚强而自傲。

我摇摇头,赶走脑袋里愚蠢的想法,迅速走上前。查茨沃斯的马夫牵住了她的马,我的管家为她稳住了马镫。“欢迎来到图特伯里,陛下。”我说道。

再一次对一位年轻女人说“陛下”让我感觉有些奇怪。伊丽莎白作为英格兰唯一的女王已有十年的时间了。她和我一起经历了岁月的洗礼,我已经四十一岁,她也有三十五岁了。而现在眼前这位年轻的女人正值二十五六,却有和她一样的头衔。她是苏格兰的女王、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人,有些人甚至认为她才是英格兰真正的女王。英格兰现在有了两位女王:一位是备受我们敬重的伊丽莎白,而另一位则是可能的继承人玛丽,我呢,诡异地处在她们两人的中间,同时为两位女王效命。

我的丈夫伯爵大人已经从马上下来了,却没有向我打招呼问候便转向了她——他应该问候我,因为那才合乎礼节,虽然作为新婚妻子的我还不习惯这种问候。她向他张开双臂,等着他把自己从马鞍上抱下来。看着他们两人旁若无人般轻松默契地拥抱,我不禁想到过去十天的旅途中,他也许都是这样帮她下马的。她肯定轻盈得像个孩子,因为他能如此轻易地举起她,就像在跳舞一样。我知道他是举不动我的。她伸出一只戴着软皮手套的手向我问候,我恭敬地回以屈膝礼,整个过程她都没有从乔治怀里出来,另一只手还看似随意地搭在乔治的肩上。

“谢谢。”她说道。她的声音如音乐般悦耳,法国式的英语口音在忠实的英国人耳中听起来独具魅力,却又无法产生信任感。“谢谢你的欢迎,什鲁斯伯里夫人。”

“请进。”我回答,听到她说“什鲁斯伯里”那滑稽的发音的时候,我差点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听起来像个还在学习说话的婴儿说着“损斯贝依”一样。我向她示意居所的位置,老爷投来一抹焦急的眼神,像是在询问我这地方是否能住人,我轻轻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他应该信任我。我和他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同伙,婚姻绑定的搭档。我不会让他失望,同样,他也不能让我失望。

宽敞的厅室里燃烧着暖暖的壁火,她走上去坐在靠近壁炉的木质椅上,椅子的位置是精心设计的,为了让她更方便地取暖。因为风向朝东,所以烟囱不会带回任何黑烟,感谢上帝。而且她应该会喜欢眼前的桌子,上面铺着上等的土耳其织锦,摆着我最好的从修道院里得来的金制的烛台。墙上的壁毯也是最好的上等品,由修女们亲自编制的,感谢她们。在卧室里,她会看到床上方挂着嵌有金线的布帘子,还有尊贵的红色天鹅绒床罩。

屋子里每一处都是明亮而温暖的,到处点着方形的蜡烛,那是女王专用的,石壁上的灯罩里火把也熊熊燃烧。她取下了兜帽,第一次,我看清了她的容貌。

我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气,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她的脸就像一幅画,艺术家才能画出来的画。她有一张天使的面孔,有浓密的黑色秀发,剪得如男童般,刘海因融化的雪水而闪动光泽。她还有黑色的拱形眉毛和简直能扫到脸颊的长睫毛,瞳孔也是黑色的,幽黑而清亮,而皮肤像瓷器般白皙光滑,没有任何瑕疵。她的脸庞完美得像一尊天使雕塑,那是一张安详的,没有七情六欲的脸孔。但是让她如此与众不同、如此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魅力。她对着我会心一笑的时候,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像是一束强烈的阳光,又像水面上的闪闪银光,又或是那能让人感到完全纯粹的愉悦之情的漂亮事物。如飞行中的燕子突然向下俯冲般让人感到活着的喜悦。这就是我愚蠢的第一印象:她的笑容就像仲夏黄昏中燕子的俯冲。而我的第二个想法就是,伊丽莎白女王必定视她如毒药,恨之入骨。

“这真是最棒的欢迎。” 玛丽用法语说道,看到我皱眉不明所以,便又换作不太流利的英语说:“你的招待很周到,谢谢。”她把手伸向火炉,然后站了起来。她的女侍们安静地走向前解开了她脖子上的毛领,又取下了湿的斗篷。她点头致谢。“什鲁斯伯里夫人,容我介绍我的女侍们:玛丽·西顿,艾格尼丝·利文斯敦。”她一边说,我和女侍们一边互相行屈膝礼,然后我点头示意家中的仆人将湿掉的斗篷拿走。

“请问您想喝点什么吗?”我问道。我从小就离开了德比郡,从小就开始学习标准的发音,即使这样,在此时、在这间房子里我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是太粗鲁了些。该死的,我可是这片土地上最好的庄园的主人。我是服侍伊丽莎白陛下的人,罗伯特·达德利和威廉·塞西尔是我的密友,但是当听到自己的口中冒出德比郡式的粗喉音时还是差点咬到了舌头。我尴尬地红了脸。“您想要一杯红酒还是加糖的热麦芽酒?”我问道,特意留心了发音,却又多了一股不自然的虚伪感。

“你觉得现在哪种合适?”她转头问我,好像很关心我的口味似的。

“我的话,一杯热的加糖的麦芽酒。”我说,“那是我从查茨沃斯的酿酒室带来的。”

她笑了起来,牙齿又小又尖,就像小猫的牙齿一样。“很好!就喝它吧。”她回应道,好像这酒是人间佳肴般美味,“你的丈夫告诉我你是位很能干的经营家。我肯定你的每样东西都是最棒的。”

我向备餐间的男仆点点头,随后他会呈上所有的东西。我向乔治笑了笑,他已经脱掉了旅行斗篷,正站在火炉旁边。我们两人会一直站着,直到她允许我们坐下。看着乔治,一位伯爵,在自己的家中像个站在主人面前的男仆似的,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们不是邀请了一位客人到家里,而是进入了一位女王的厅室,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依她心意,而不是按照我的喜好。 q3FryoHcxf0CF7HyUJDgobAZVWFbyP88rdfA8E6mu/JuOz53RFivUUmBNuSsOn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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