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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8年冬

玛丽 于博尔顿城堡

今晚,我计划逃出博尔顿城堡,这个他们口中的所谓的“铜墙铁壁”,约克郡中的城堡。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不能这么做,但是我更害怕被困在这个国家,进退维谷。伊丽莎白就像趴在垫子上的姜黄色肥猫儿,只会做做白日梦。但是我必须得夺回王位,在我被驱逐的这段日子里情况已经越来越糟糕了。在苏格兰,还有支持我坚持不妥协的领主们,我必须立刻回去让他们可以安心。我的军队在时刻等待着我的命令。博斯维尔答应过我会从丹麦脱逃,回来指挥军队。我已经写信给丹麦国王,要求他立刻释放博斯维尔,他是我的丈夫,女王的配偶,他们怎敢仅仅凭一个商人女儿的一面之辞就认定博斯维尔和她有婚约而逮捕了他?真是岂有此理,一个如此下贱女人的话有何分量?我还有法国的军队做后盾,以西班牙的黄金作为他们的报酬。最重要的是,我的儿子,宝贵的继承人,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我唯一的爱,他还在敌人的手中。我一点也不信任他们能照顾好他,他只有两岁大啊!我必须得行动!我必须得救他出来!一想到他没有得到良好的照顾,不知道我在哪里,不明白我是被迫离开他的,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像被火烧一样钝痛不已。我必须回到他的身边。

伊丽莎白可以整天游手好闲,但我不能。在她那荒谬调查的最后一天,我得到了一条消息,一位来自北部的领主——威斯特摩兰大人承诺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他说他可以帮我逃出博尔顿城堡,带我去到海边。他的马队在诺斯阿勒尔顿城待命,船在惠特比港时刻准备出发。他说只要我发令,就会立刻把我送到法国,只要我安全到达法国的家——那里有我亡夫的家人,就是在那里我成长为了一位女王——我就会立刻时来运转了。

我不能再拖了,不能像伊丽莎白那样。我不会逃避,不会装病躺在床上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不会像她一样。我是个会抓住机会的女人,而且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好,”我对营救者说,“好。”我对命运之神说,对我的生命说。

他问我:“时间?”我回答:“今晚。”

我不害怕,我无惧一切。当我被谋杀凶手们囚禁时,是我一个人从自己的宫殿,荷里路德宫成功逃脱出来的;我还从林立斯戈城堡逃出过。他们会明白,虽然他们可以抓住我,但永远也别想关住我。博斯维尔曾经对我说过:“只要不是你心甘情愿,没有人能占有你。”然后我回答的是:“我永远是女王,没有人能命令我。”

博尔顿的城墙由粗糙的灰色大石块砌成,用于抵抗大炮的攻击。不过我准备了捆在腰间的绳子,一双攀爬时保护双手的厚手套,一双结实的靴子,这样我就能逃走了。窗户很窄,只比石头上的裂缝宽一点,但是我身型苗条、轻盈,足以从窗口翻出去,再滑下城墙。守门人找来了绳子,艾格尼丝·利文斯敦按照他的指示将绳子牢牢系在我的腰上。他在一旁比画着动作,让艾格尼丝检查绳子是否系得够牢。他是不被允许碰触我的,我的身体神圣不可侵犯,所以艾格尼丝必须亲力亲为。我专心观察着他的表情。他不是我的人,但是已经用钱买通了,报酬很丰厚,所以他工作还算尽心。我觉得可以相信他。我朝他笑了笑,他一定是看到了我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的嘴唇,因为他用那独特的北方方言对我说:“莫要怕。”我回以笑容,表示我听懂了他的安慰,然后看着他把绳子的另一端捆在了自己的腰上。等着他做好了准备,我就小心翼翼地从窗口翻了出去,然后坐在窗沿上,向下看去。

上帝啊,我连地面都看不到。身下是一片黑暗,耳边只有风的号哭声。我抓住窗户的边框,一点都不敢动。艾格尼丝被我的动作吓得脸色苍白,那个守门人倒是一脸冷静。如果要走,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放开了唯一可以依靠的边框,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绳子上,在漆黑中迈开步伐。绳子被拉得紧紧的,似乎变得相当纤细,我一步步向下倒着走,走入黑暗,没入虚无,我的脚稳稳地踩在城墙上,长裙因为夜风而左右不停飘荡。

才开始的时候,我怕极了,后来才慢慢地越来越有把握,特别是在感觉到守门人往下放绳子的时候。虽然不敢往下看,但我不停抬头目测下降了多少。我一定能成功的!自由已经离我不远了,我的脚已经感受到内心的喜悦,在石壁上不停地磕磕碰碰。感受着吹在脸上的自由之风,身下的黑暗也变得亲切起来,只要想到他们还以为我还被关在那闷热的小屋子里,我就兴奋不已,虽然现在还像一只钓上来的鳟鱼一样被绑在一条绳子上,但我又一次掌握住了自己的命运,这些都让我喜悦万分——又一次,一个女人的命运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已经离地面不远了,在夜色的掩护下我匆忙跳到地面,然后把绳子松开来,用力拽了三下,他们收到我的暗号便将绳子拉了回去。在下面接应我的是我的男侍从和玛丽·西顿,我的第一陪嫁女仆,我一生的伙伴。另一个女侍随后就下来,我的第二女侍艾格尼丝·利文斯敦紧随其后。

大门口的哨兵戒备松懈:我可以看见他们在苍白的马路上站岗,但他们却不会在这漆黑的城墙下发现我们。马上就会发生能使他们分心的事情了——有人会在谷仓那儿放火,趁他们忙于救火的空隙,我们就能跑到大门口,那里有马儿在等着我们上路,最快的一匹属于我,在他们发现之前,我们已经扬长而去了。

我静静地站着,没有一丝烦躁与不安,全身充满了渴望奔跑的兴奋,就好像能一口气冲到诺斯阿勒尔顿,冲到惠特比港口。力量充盈着我的身体,那年轻的生命的力量,那因为恐惧和兴奋而急需突破的力量,它胀满了我的胸腔,连手指都变得蠢蠢欲动。上帝啊,我必须得到自由。自由必须属于我。如果得不到它,我宁愿死亡,千真万确——得不到自由,我宁愿去死!

我听到些许声响,那是女仆露丝爬出窗口长裙随风摆动的声音,守门人再度开始放绳子,她顺着绳子向下滑行。我能在黑暗中辨认出她的轮廓,那个顺着城墙向下行进的身影。突然,绳子猛抖一下,惹来露丝一声惊恐的叫声。

“嘘!嘘!”我赶紧示意她闭嘴,但是她现在在六十英尺的空中悬挂着,听不见任何声音。玛丽冰冷的手滑进了我的手心。露丝没有再向下移动,守门人停止了放绳子,一定是出事了,接着露丝掉了下来,就像一个装着抹布的大布袋,那条绳子像是一条爬行的蛇,随着守门人放手,和露丝一起飞速往下掉落,惊慌的尖叫声在我们头顶响起。

“砰!”露丝掉落在地的声音可怕至极。她的背一定断掉了。我立刻跑到她的身边,她痛苦地呜咽着,手却使劲儿捂住自己的嘴,竭尽全力,就算是这种时候了,还想着不能背叛我。

“陛下!”玛丽·西顿过来拉起我的胳膊,“快跑!他们来了!”

我迟疑了一会儿,露丝苍白的脸已经被临死的挣扎扭曲了。她此刻换成把拳头塞进嘴里,才没有痛叫出声来。我向正门望去,哨兵们已经听到了她的尖叫,正带着疑惑朝城堡方向而来;一个人跑在前面,呼喊着其他人;还有一个人从壁突式的烛台上点燃火把跟了过来。他们像猎犬一样,向四周扩开,奔跑着搜寻猎物。

我把兜帽上的纱巾放下来遮住脸,试着躲进阴影之中。也许我们还可以绕到城堡的后门,从那儿出去。也许能找到一个突破口,或者一个藏身之处。很快,城堡里面传来警报:他们已经敲响了我内室的警铃。黑色的夜空立刻被上下撺掇的火把照得通红。“嘿!嘿!嘿!”他们像催赶猎物的猎人那般叫嚣着,誓要将猎物逼出来。

我四处探索,心脏怦怦乱跳,随时准备逃走。但是他们已经用火把照出了我们的影子,然后有人大叫着:“快看,她在这儿!截住她!围成圈!她在这儿!把她包围住!”

勇气一点一点从我身上消失了,就像血液流光死亡的感觉,全身冰冷。失败的挫折感如同嘴里放了一块寒铁,好似小马驹第一次被戴上马嚼子,满嘴苦涩。我想要逃走,想要把脸埋在地上放声大哭。但是我不能,因为我是女王。当那些人跑过来,拿着火把照着我的脸时,我必须鼓起勇气,掀开面纱,挺直腰杆,镇定地,高傲地,拿出女王的气势,即使我穿着女仆的服饰,戴着旅行用的黑色斗篷。我必须拿出女王的架势,以免他们像对待女仆般对待我。在蒙受耻辱的此刻,没有什么比维护王室的威严更重要。我是女王。凡夫俗子莫想染指我。我必须展示出女王的威风,在这幽幽黑暗之中。

“我是女王。” 我用法语说道,但是声音太小了,而且能听到痛苦的颤抖。于是我把背挺得更直,并扬起下巴,大声说:“我是苏格兰女王!”

感谢上帝他们没有伸手抓我,也没有拿手碰我。如果再遭到任何普通男人的暴行,我会抱耻而终。现在只要一想到博斯维尔触摸我乳房的双手,亲吻我脖子的双唇,浑身就像着了火一样炙热难耐。

“听着!你们不能碰我!”

他们围成圆圈,把我圈在中央,拿着火把弓着身,好像我是女巫一样,必须用围成圈的火焰才能抓住。其中一人说塔尔伯特大人——什鲁斯伯里的伯爵大人,正朝这里赶来。他本来正在和弗朗西斯·诺利斯爵士以及斯克洛普大人共进晚餐,他们告诉他苏格兰女王像夜贼般准备逃跑,但是已经被抓住了。

他踉踉跄跄地赶来,疲惫地皱着担忧的眉头,看着我傲然独立着,披着黑色斗篷,面纱高高拉至两侧,便于他人识别我女王的身份,也以防任何不敬的行为。这就是我和他的第一次会面,他和一个高贵血统的女王的会面,一个浑然天成的女王,带着蔑视一切的神情,散发着王室的尊严,除了王位,拥有一切的女王。

我,是被困的女王。 4/Ij2AlkhbNoPOsb/nN+EsfvMbNm3BKmfPgytqyI38Dgf5cAI4tA9k+nGVVM5wx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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