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声音好似惊雷在慎妃耳畔噼里啪啦炸响,她手脚瞬间冰凉。
慎妃腿一软跪在地上,面露讶异:“奴才惶恐,请主子爷明示。”
皇帝唇角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看的慎妃心里发颤:“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宫中有些传言进了朕的耳朵。朕听了,觉得不太舒坦。”
“什……什么传言?”慎妃声音干巴巴的。
地砖下头的地龙烧得热烘烘的,慎妃觉得自己的身上猛的沁出了一层潮热的汗珠,热气顺着衣领腾在脸上,让她头脑发胀。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以为是自己在寝殿里抱怨皇帝从不让她侍寝的事被皇帝给知道了。
皇帝说:“你不用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宫中人说你慎妃脾气暴戾,爱拿手底下的奴才来泄气,是也不是?”
慎妃猛的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因为那件事。
她又一瞬间想到了今天早晨那个无辜受罚的小宫女儿。是的,她知道那个宫女是无辜替清楸受过,但她当时气儿不顺,又不想把火撒在清楸身上,就直接拿那个小宫女儿当了替罪羊。
慎妃张了张口,喉咙里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皇帝的面容却突然柔和了很多,向她伸出手来:“回铎这次接管西越国的差事办的漂亮,你是他的嫡孙女,又是一宫主位,身份尊崇,老拿奴才出气岂不是辱没了你的身份?”
慎妃颤巍巍将手放进皇帝手中,心有余悸的站起身来,朝皇帝蹲了蹲福:“奴才谢皇上提点,往后奴才一定注意言行,不让主子烦恼。”
皇帝也站起身来,收回手下意识地往袍边上轻轻蹭了蹭:“行了,天儿不早了,你早歇着吧,朕回养心殿里去了。”
被皇帝这么拿话提溜了一圈,慎妃是无论如何再也说不出挽留的话来。
皇帝大踏步出了明间的门,用余光扫了一眼跪在月台上的清楸,神色阴郁。
慎妃神游天外,没在意皇帝的脸色,只木讷的送他到永和宫门口,看着御辇从来时的路又走远了。
清楸看着自家主子有些发白的脸色,不由担心的问:“主儿,是不是早晨那个小宫女告到皇上跟前儿去了?”
慎妃摇摇头:“一个掌仪司里学规矩的宫女儿,哪有本事见到皇上。”她略一沉吟,脸上浮上来一层恨意:“左不过又是长春宫那位给太后吹的风。”
清楸轻声说:“成妃先头那个短命鬼丈夫死了之后,当年可是太后发了话做主接进宫来的,太后又一向不喜欢您,保不齐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可主儿,咱们现下该怎么办?可不能因为此事让万岁爷心里对咱们永和宫生了芥蒂啊。”
慎妃银牙咬碎:“玛法手里头可是攥着正蓝旗跟镶蓝旗两旗兵马,一个老寡妇跟一个小寡妇,也敢在背后编排起我来了!这么着,你明早打发人上掌仪司一趟,去给那小宫女送点外伤的药过去,先别让长春宫拿住本宫的话柄,待回头本宫再慢慢收拾成妃!”
清楸吓得心里一悬,下意识的握紧了慎妃的手臂。慎妃知道自己失言,赶紧抿紧了唇转身回了正殿。
两人进了西次间,慎妃看着满桌尽心准备的饭食不由得心里愤懑。她思索一会儿招手让清楸伏在自己耳畔,轻声说:“上次额涅进宫来看本宫,倒是跟本宫说起过一件事。玛法让本宫想办法往养心殿里安插个人手,有什么消息动向好随时可知。”
清楸倒是有些惶惶然:“万岁爷的养心殿那可是铁桶一般的地方,主儿,就别说咱们了,就连太后想探听点养心殿里的动静都难呐,何况是往里安插人手呢。”
慎妃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安插不进去就不安插,想个办法让里头的人为本宫所用不就行了。”
话音落下,清楸顺着慎妃的视线落在了立在明间屏风后的山岚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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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意手里拿着个瓷瓶掀帘进了他坦,这会儿正是每晚睡前仅有一会儿的松闲时刻,卓枝盘腿坐在榻上,就着旁边窗台上的油灯整理自己的箱屉。
“卓枝,”浅意脱鞋上了榻,扬了扬手里的瓷瓶,“你可真是好福气,前几日刚受了罚,这几天御药房里就给咱们这边儿多送了好些治外伤的药。”
旁边榻上的缙云也凑头过来,小声嘀咕说:“可不是,永和宫那位前儿上午还派人来给你送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卓枝你可真行,咱们这些年里受了永和宫多少罚呀,你这还是头一遭能使上永和宫送来的药呢。”
卓枝撩开自己的裤腿,白莹莹又纤细的小腿露了出来,细腻的皮肤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透着温润细腻的光泽。膝头子上的淤青这几日用药膏抹着已经淡了不少,可她皮肤白嫩,看着还是怪骇人的。
她伸手接过浅意手里的药膏,一边抹一边笑着说:“肯定是卖昭辛姑姑的面子,我这也算是为大伙投石问路了,想必今后永和宫的差事能好当不少。”
缙云有些过意不去:“卓枝,那日的事儿,你别怨我。”
卓枝上好膝盖上的药,对着缙云粲然一笑,缙云觉得他坦里头都亮了些许。
“哪能啊,缙云姐姐这是救了我一命。若非有你示意,只怕这会子我可能已经在乱葬岗了。说起来,我还欠了姐姐一声谢。”
缙云被她说的心里头舒坦了不少,赶紧摆摆手:“快别说了,那哪能够啊。”
她们一同出门办差,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卓枝挨了这顿打,是帮她们其他人逃过一劫。
浅意看她放下裤腿,十分热心肠儿的绕到她背后说:“来,你把袍子脱了吧,我帮你给后背上点药。”
这会儿他坦里头烧着碳,非常暖和。卓枝不扭捏,道了声谢就脱了袍子。
厚夹袄袍子里头还有件薄夹袄袍子,薄的袍子里头还有两层中衣。缙云看的有点愣神,咂咂嘴说:“你怎么穿了这么多啊!”
卓枝有些不好意思:“我擎小儿就在西越长大的,那地方暖和,四季如春,我这还是头一回过这么冷的冬天。”
浅意也是西越来的,她闻言冲缙云点点头:“还真是,我也是头回知道冬天能这么冷。不过卓枝你也太畏寒了点儿吧,比我穿的多多了。”
卓枝低头,唇边抿了一道浅浅的笑,声音轻下去:“我一直在冷宫里头,没什么好饭食吃,所以可能身子弱一些吧。”
这话一出,惹得缙云和浅意心里头不是滋味。浅意自觉说错了话,勾起卓枝的伤心事来,于是手上殷勤了些,替她把里头层层叠叠的衣服给脱了下来。
最后一层中衣脱下来,浅意在背后惊叹一声。卓枝有些紧张:“怎么了?是留疤了吗?”
浅意摇摇头:“不是,你这伤口恢复的挺好,我只是感叹。卓枝,就你这身条儿,你真不应该当宫女,我看你当个娘娘还差不多。”
卓枝赶紧回身去捂她的嘴:“你脑袋跟脖子中间离了缝了?”
这一转身,背后的风光尽数落进缙云眼里。缙云咂咂嘴,什么样的女人叫美人呢,大概就是能让女人看了都挪不开眼的人吧。
浅意跟卓枝笑闹了一会又给她上好药,说自己出去一趟就下炕穿上鞋出了他坦。卓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缙云却朝着浅意出去的背影对卓枝努了努嘴:“你看看人家。”
卓枝不明所以,手上一边叠着自己的衣袍一边问:“怎么了?”
缙云凑过来轻声嘀咕说:“浅意准是又去黄总管屋里了。”
黄贵是掌仪司的总管太监,手里攥着这些宫女太监的前程,缙云一说,卓枝就明白了。
她浅笑着说:“人往高处走嘛。”
缙云却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指头戳了她一下:“你们都是为了给敬仪长公主大婚调理的人手,但是长公主大婚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人,想必剩下那一部分到时候肯定是分配到各宫里去。浅意跟你都是西越来的,宫里没根基,她都知道往黄总管屋里跑,你怎么不去?”
卓枝将浆洗好的衣服放回箱屉里,笑着摇摇头:“我去哪儿都行,反正都是当差赚钱,在哪儿都一样。倒是缙云姐姐,你入宫这么多年了就一直在掌仪司里头?”
缙云拢拢头发,脖颈子昂起来:“昭辛姑姑是我远房姨母,我就在这里跟着她。家里也早就给我说好了亲,我在宫里不过就是来镀镀金,等到了二十一我就出宫去了。”
原来是这样,卓枝了然。既然只是为了进宫让自己有个脸面,自然不必要去各处当差看人脸色了,还是跟着自己姨母最舒坦。
说了会儿话,外头西一长街上的梆子声就传了进来。
浅意喜滋滋的进了他坦,面上强装着自然,可眼角眉梢的喜意怎么也摁不下去。
大家麻溜儿的抻开被褥,卓枝将窗台上的油灯吹熄了钻进被窝里去。大通铺上拢共住了十来个宫女,可灯一熄,立马鸦雀无声了。
过了约摸两刻钟,卓枝迷迷糊糊间,他坦的门开了。她被冷风吹了一个激灵,知道这是管事姑姑们过来检查睡姿了。宫里头睡姿也有讲究,必须双腿蜷缩着侧卧,手不能托脸,若是谁睡姿不雅冲撞了殿神,少不得被揪起来一顿罚。
来的不知道是哪位姑姑,卓枝也不敢睁眼,只好屏气凝神的躺着。
不过还好,脚步声从东头溜达到西头,然后转身掀帘子出去了。
卓枝松了口气,余下的其他宫女们也都闷在被窝里偷偷松了口气,今晚总算能安稳的睡觉了。
姑姑走了,卓枝却睡不着了。
她躺在榻上看着眼前黑黝黝的房顶,心里才第一次开始思考 —— 她想去哪儿当差呢?在缙云提醒她之前,她还真的从没想过。
她又恍然想到了甘霖,若是自己也有了想去的地方,不知道甘霖能不能帮得上忙。
卓枝想起黄贵那张油腻恶心的脸就难受,关键是他的手也不老实,总是时不时地对这些宫女们占点手上的便宜。
她实在不想对着那样一个烂人阿谀奉承。
第二日一早,照例是早饭之后开始练规矩。可练了没一会儿昭辛姑姑就过来了,拍拍手让大家伙儿停下来。
“通政司副使察克大人昨儿夜里去世了,咱们内务府掌仪司奉太后娘娘懿旨,要差人去那木都鲁府上帮忙调停奠仪,所以我选几个人今儿跟我一道出宫去办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