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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安豫驾驶的机甲叫“青凤”，是希尔斯军事学院为实习生统一发放的制式机甲。除了基础的驾驶功能外，装备只配有一把磁束刀和一面合金盾牌，可以进行一些不太激烈的近身格斗。比起市面上的高端机甲当然是差了一大截，可就算这样，也只是临时借给学生使用，过后还是要收回的。

单人机甲的驾驶舱非常狭小。齐安豫慷慨地让出了自己的驾驶座，自己裹在睡袋里躺在地上，抬眼偷偷觑着躺在座椅上不知道正在想什么的女人。

她看起来年龄并不算大，身板瘦削却很结实，皮肤是经常在阳光下暴晒的健康麦色，一头黑发像是被一个手艺极其糟糕的发型师修剪过，半长不短参差不齐的。五官说不上多出彩，只是那双暗金色的眼眸盯着他的时候，却给了他一种只有在面对学院实战教官的时候才会产生的强烈压迫感。

不……比那个还要恐怖，至少在面对教官的时候他从没觉得自己会真的被杀死，而刚才……

这女人绝对是个手上带血的狠角色！

“喂。”燕行归忽然开口。

“嗯？我在！”齐安豫一个激灵，迅速收回了打量她的视线，低头应道。

“你墙上贴的这些，是什么？”

燕行归刚才也在打量着四周。

牺牲前只开过初代机甲的她从没进过这个时代的机甲驾驶舱，尽管退休了，可她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隐蔽地观察着驾驶舱的构造。

正前方的透晶可以在启动的时候变为半透明显示屏，既能实时分析战场数据，又不妨碍肉眼观察战况，这样就给操作台腾出了更大的空间。确实比他们那时候先进。

操作台正中是一块触摸屏，这是连接着机甲生物脑的控制仪，可以通过脑波直控机甲动作，也是当前市面上机甲最常见的操控方式。左右两边则是手动控制面板和机械强启系统，这是为了防止生物脑传导发生故障而设置的备用操控装置，也是燕行归用得最熟悉的操控方式。

只可惜没法拆开看看里面的结构，三百年过去，就算看着熟悉的系统，肯定也和当年大不一样了。

看完控制台，燕行归的目光才落到了驾驶舱的墙壁上。

一看之下，她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光滑墙面上，被这个实习生贴了三张大海报，其中一张甚至是等身大小。三张海报上都是同一个女人。这人一头黑色长卷发，贴身的黑色皮衣勾勒出凹凸有致的丰满身材，皮肤白皙面容妩媚。她身上穿着几块观赏作用远大于防御的金属甲，身边是一架威风凛凛的巨型机甲，整个人看上去性感又不失英姿飒爽。

只是……这种大荧幕女明星风格的海报贴在严肃冷硬的机甲驾驶舱里，怎么看都觉得很不正经啊……

“这你都不知道吗？”齐安豫惊诧地看着她，“这是燕六啊！燕行归！和你同名的那个三百年前的最强王牌驾驶员！”

燕行归：“……”

燕行归：“？”

“你说这是谁？！”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又塌了一栋房子。

突然陷入莫名激动中的实习生完全没有接收到刚才还让他瑟瑟发抖的眼神，他眼中闪着憧憬的光：“燕行归，旧星历最伟大的机甲驾驶员没有之一，因为从小就被内定为第六军团长而被人称为‘燕六’。自十四岁独自驾驶地面战车出战以来从无败绩，二十三岁的时候又成了第一批初代机甲的试驾员。她一生出战一千余次，歼灭虫族数以万计。后来在比邻星战役中遭遇了虫族的埋伏，为了让队友将消息带回人类总部，更是驾驶机甲独自冲向虫族母巢，与对方母虫同归于尽！她是伟大的烈士，人类的英雄，旧星历最熠熠生辉的将星之一！”

他语气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甚至带上了几分咏唱的节奏，看得出来他有多崇拜自己描述的这个人。

燕行归：“……”

燕行归听傻了。

除了最后面那几个事迹还算熟悉，那些极尽夸张的称呼到底是怎么来的？！她确实算是出色的，可当时第一军团长封宙航、第七军团的路德维希，哪个不是和她抢战功抢得难解难分的高手？

还有“内定军团长”、“燕六”，这些奇怪的传闻和称呼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燕行归，长这样子？”燕行归面无表情看了眼墙上的海报。

“咳，这是演员，肯定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了。”齐安豫说，“不过，这是经过网友投票，从数百部旧星历影视作品里选出来的最还原的长相了！不管是颜值还是气质，都和我心目中的燕六最贴合！”

……你们问过本人意见了吗？！

哪怕已经是退休老年人的心态，面对这样对自己的曲解，燕行归也觉得她有义务出来指正一下。

“可燕行归明显是不可能长这个样子的。”她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燕行归生长在战争年代，那时候物资匮乏，营养不良的情况下，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身材。她常年在一线战斗，除了开机甲，贴身肉搏的时候也不少，所以皮肤是粗糙且带有伤疤的。还有机甲也不对，那时候的机甲是非常简陋的初代机甲，仍然使用电能和太阳能作为能源，最高只有三米多。为了保证续航能力，驾驶舱是被尽可能压缩的，像这样前凸后翘的身材是很难合适地塞进驾驶舱里挥舞双手操纵的。还有这盔甲……”

燕行归指了指女演员胸部和腹部（露肚脐）仅有的几块金属板：“你觉得虫族攻击会特意瞄准第二性征吗？这也叫还原？”

她每说一句，青年的眼睛就睁大一分，他的脸上充斥着气愤却不知道从何辩驳的张口结舌，到最后，整个人已经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

“那你说，燕行归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他不服气地问道。

“也许，和我长得有点像？”燕行归摸着下巴说道。

她没说谎，这具新的身体真的和她之前长相有七分相似，就是明显比她那时候营养好一些。

实习生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谴责和鄙夷，看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她之前带给他的压迫感和债主的身份，小伙子已经要扑上来和她决斗了。

“我睡了。”他一卷睡袋背过身去，有些闷闷地说道。

燕行归看着那个写满了生气的团成团的背影，端起保温杯啜了一口温水，心里开始想念自己那罐被青凤砸进地里的枸杞。

她老了，不懂现在小年轻的心理。

正当燕行归打算早点休息的时候，地上的团子却又发出了声音。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燕窝都是颜狗，就因为她长得好看才粉燕行归的。”他闷闷说道，“可是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是真的崇拜她。她的勇敢和坚韧，她为人类奉献一生的精神，还有最后她孤注一掷的那次飞行……她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哪怕她长得丑陋无比，我也会一如既往地喜欢她！”

燕行归：“……”

不，她不在意他们是不是颜狗，毕竟她真的算不上美人。

她在意的只是这些人毫无理由的滤镜，以及……那个“燕窝”的鬼称呼。

燕行归羞耻地攥紧了保温杯。

耀星时间早晨六点钟，齐安豫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他还在学校的时候，也是会早晨五点开始一天的训练和课程的。可是在外实习，多次翘曲空间使得他对时间的认知有些混乱，已经很久没有维持规律作息了。

他听到了旁边有声音，睁眼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道身影正迈出驾驶舱的门。

他想起来了，这是燕行归，昨天被他砸毁了房子的和他偶像重名的那个女人。

她是要出去吗？

齐安豫刚想提醒她升降梯的位置，就看到女人单手撑了一下驾驶舱边缘，整个人已经跳了下去。

——这可是十米高的驾驶舱！

齐安豫瞬间清醒过来，他慌慌张张从睡袋里爬出来，趴到舱门口向下看去，正好看到女人轻轻巧巧落地的一幕。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走到了坍塌小屋旁边院子里的水管旁边，接水洗漱。看起来没有一点受了伤的样子。

齐安豫趴在驾驶舱旁边，愣愣地看那女人洗漱完，抽出一根发带把微湿的中长发束在脑后，金色的晨曦中，她那张还带着水迹的脸像是在发光一样，表情分外肃穆。她拿出了一把有点像是“喇叭”的乐器，深吸一口气，把乐器凑到了嘴边。

“呜——”

一声长音，声震四野。

齐安豫听傻了。

并不是这乐曲有多么好听，只是这声音的穿透力实在太强了。在古乐团演奏会的时候，齐安豫也听过“喇叭”的声音，可和现在这个女人吹出来的声音完全没法比。它像是最深的海面上激荡的浪尖，一层层叠上去，你以为已经够高了，可它还在拔高，还要更高，一直堆到让人惊心动魄的高度，然后浪涛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压下来，让下方的听众被声势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像是看到了上百艘星舰起航、上千人一起誓师出征。他们慷慨高歌，举杯痛饮，已经做好了永不再见的决心。他们不在意有没有明天，只想在这一刻将满腔热情尽情释放……

一曲终了，燕行归放下了手里的乐器，她转过脸来，离开了光照，那张脸也失去了刚才一瞬间的神圣肃穆，她看见趴在那里像是傻了一样的齐安豫，脸上显出几分歉意。

“你醒了？不好意思，我忘了这里还有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