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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星时间晚上七点钟，燕行归把农具收拾到一起，全部放在了牵引车的拖斗里面，然后跳上了驾驶座，伴着牵引车突突的声响，哼着小调开向了家里。

乡间的土路没有修整过，宽履带牵引车在狭窄的小路上不太好走，不过这难不倒燕行归，身为蓝星第六军团首席驾驶员，要是连个拖拉机都开不好，她还不如早点自杀喂虫族算了。

不对，现在应该是“前任”首席驾驶员了。

旧星历3210年，蓝星遭遇虫族袭击，从此陷入了长达几十年的与虫族的战争之中。

与很多科幻作品中描述的一样，这些来自宇宙的流浪生物经过了辐射的变异之后，在保留了原有超强繁殖能力的情况下，拥有了坚硬的外骨骼、锋利的口器、腐蚀性极强的毒液以及各种匪夷所思的能力。它们在吞噬的本能驱使下行动，在来到蓝星之前，已经将数十个行星变成了一个空壳子。

几十年的战争里，人类损失了数亿同胞，许多孩子从出生就失去了父母，且一生都生存在虫族的阴影中。

燕行归就是其中之一。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一个名叫徐嘉荣的士兵捡到了她并把她抚养长大，这个士兵后来成了蓝星第六军团的军团长，而她在成为了他收养的孩子的同时，也成了徐嘉荣手下最骄傲的王牌驾驶员。

从地面战车，到战机，再到初代机甲。她杀了不知道多少虫族，身边的战友一个个死去，后来徐嘉荣也死了，原来可以缩在很多保护者身后的小女孩，也被推到了保护者的位置。

只可惜世事难料，她还没来得及正式当上军团长，就死到了这里……

算了，这里也挺好的，她也过上了自己想要的日子，退休金没有白交，只是它换了一种方式回来了！

燕行归收回了自己忆往昔的思绪，继续愉快地哼着小调开着牵引车向前。一边盘算着刚种下去的星稻亩产能有多少，一边和路过的邻居们打着招呼。

这是三百年后的未来，人类的足迹已经遍布两大星系，且正在向宇宙更深处探索。燕行归现在所在的星球是一颗位于银河系与仙女座大星系交界处的行星，与另外一颗行星一起围绕着一颗小型恒星旋转。

名为耀星的行星具有和原来蓝星北半球相似的环境，只是偏离两大星系的经济与政治中心，因此被定位为农业星，在这里居住的多是一百二十岁以上的老人。在人均寿命二百岁的时代，燕行归这样的小年轻在耀星算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了。

牵引车的形态和作用和原来蓝星的拖拉机很像，再绕过一片树林就是燕行归的小房子，她想起温暖的客厅和家政机器人做好的饭菜，脸上带上了几分期待，开车的速度也不由自主快了些。

然而，当她真的绕过树林的时候，脸上刚露出的期待就僵在了那里。

她按照自己退休理想目标贷款四百万虫晶币建造的红屋顶大露台两层楼带花园小别墅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从上到下受到了贯穿伤的仅仅是拆除就需要至少二十万虫晶币的废墟，一架弯着腰也和她的两层小别墅差不多高的青色机甲正站在废墟旁边，手忙脚乱徒劳地试图把一块块碎砖拼回断墙上。

燕行归：“……”

她现在的心情如同当年出征回家看到第七军团长正在拿她的退休金替她摆劳军宴。脑中反复飘过的是四百万虫晶币的贷款账单和《从头再来》的回响。

她深吸一口气，跳下了牵引车，走到那忙着拼积木的机甲面前，沉声喊道：“喂！干嘛呢？！”

正在搭积木的青色机甲动作一停，然后缓慢地转过身来。燕行归看到了机甲的正面——除了头部驾驶舱的部位是单向透晶以外，其余部分都被各种合金覆盖着。机甲的整体偏纤细，背后几个推进器和武器舱也都做的非常精致，这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只青色的飞鸟，收起翅膀的时候显出低调的华丽。

“啊——”低调华丽的机甲发出了一声一点都不华丽的惨叫，它手忙脚乱地把刚还拿在手上的碎砖放好，朝着燕行归拘谨地行了个礼，点头哈腰地道歉：“不……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的机甲定位仪出了问题，我技术又太差，才不小心坠落到这里的……我会想办法帮你把房子修好的！对不起！”

他操纵机甲鞠躬的动作倒是很流畅，丝毫看不出“技术太差”的痕迹。

燕行归额头上青筋跳了跳，她一手拄着刚用来翻地的锄头，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耀星是偏远农业星，是在新星盟中少有的连农业自动化都无法完全实现的落后星球，全球只有一个宇宙港，每天只有两趟星舰降落。燕行归来到这里三年，也只有在星长选举的时候远远见过仪仗队的机甲，现在这个开着明显不是残次品的机甲的人说他只是走错了路，这理由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机甲面部的两片透晶无声地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一个年轻男人。他伸手在驾驶面板上按了一下，一道升降梯就从十米高的驾驶舱落下来，男人从上面下来，踉踉跄跄跑到了燕行归面前，用和刚才的机甲一样的姿势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对不起！我……我是希尔斯军事学院的五年级学生，我叫齐安豫。我是参加毕业实习的，本来计划落点是在赤道附近，没想到会落到你家这里……真的很抱歉！”

面前的年轻男人大概只有二十岁出头，一头精神的黑色短发，俊朗的五官透着股能掐出水来的青涩。他穿着深蓝色的像是军装的制服，左胸口处挂着一张金属牌。燕行归曾经在光脑上面看到过，确实是希尔斯军事学院的校服。

新星盟共五大星域，希尔斯军事学院位于乌图星域观海星上，是乌图星域最负盛名的军官学校。学院是六年制，第五年的时候会安排学生外出实习，实习地点都会选择一些边缘星球，男人说法倒是能站得住脚。

燕行归眼中怀疑之色褪去了几分，只是看着砸毁了自己家的罪魁祸首，她的脸色仍然不太好看。她越过齐安豫走到自己曾经的退休小屋旁边，检查损毁情况，试图从中找到可以挽救的东西。

没有可以挽救的余地了。

她晒太阳的露台、喝茶的躺椅、自己一个个打磨的象棋棋子……甚至她用泡沫箱种的小葱全部在贯穿性撞击下毁得七零八落，更加讽刺的是，虽然什么都毁了，可被她眼不见为净拿去垫桌脚的贷款单却依然完好无损。

燕行归扭过头充满杀气地盯着心虚低头的小青年。

“对、对不起！”齐安豫被她的目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我……我会赔偿的！虽然我现在钱不够多可我还是存了一笔钱的！我可以先给你一部分！我……诶？啊？为什么……”

他低头拼命摆弄手环终端，可迟迟没有跳出的界面让他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燕行归冷眼看着脸色渐渐通红的男人，终于提醒道：“这里没有网络，转账的话你还是别想了。”

“啊？”齐安豫有点傻眼，“怎么会没有网络？新星盟不是在五十年前就已经让星网覆盖两大星系每个角落了吗？”

“坏了。”燕行归说，“这里是边缘星球，网络信号不好，两个月前基站坏掉之后就没人来修理了。可能宇宙港那边还有网络，可这里一般都使用现金，你就算转账给我也没处用。”

青年张大了嘴，一副有些呆傻的样子，从小生活在中央星域的他显然没想到还会有这么落后的地方。他看着面前的女人转身似乎要走，连忙小跑着跟上去，跑了两步才想起被自己丢在身后的机甲。他按了按机甲空间钮，可却毫无反应。

呃……似乎不仅是定位仪，就连空间压缩装置也坏掉了……

燕行归走到牵引车旁边，把里面的农具抱出来，又从车座下面拉出平时钓鱼野炊时候用的露营帐篷。打算先这么凑合一晚上。她抱着帐篷一转身，就看到那个楞头小青年站在原地，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可能是看他呆呆站着的样子有点可怜，让燕行归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出征前那只淋在雨里目送她离开的橘猫，她忍不住开口关心道：

“你怎么还不走？”

她的露营帐篷只能住一个人，别想和她挤一起了。

“我……空间钮坏了，机甲没法收起来……”齐安豫结结巴巴说道。

“……你们学校的毕业生，都是你这种素质吗？”燕行归发出灵魂质疑。

“……我只是这次比较倒霉而已！”齐安豫替自己的母校辩解道。他看了眼燕行归抱出来的帐篷，问道：“你是打算在这里露营？”

“嗯，没地方去了，先凑合一晚。”燕行归开始支帐篷。

“可是晚上会冷，你的帐篷看起来像是基础款，睡在这里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燕行归停下动作，朝他露出一个比夜风更凉的笑：“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青年再次瑟缩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看自己收不起来的机甲，急中生智说道：“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驾驶舱里凑合一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