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一张地图》在我的文集里是颇特殊的一本:里面的四十八篇小品不是写于香港时期的最后半年,就是成于高雄时期的前三年;而且大半是为报纸副刊的专栏赶工挥笔,其中五篇更是欧游途中在旅馆熬夜赶出来的急就之章。在这以前,我也在台湾《中国时报》的“人间副刊”用何可歌的笔名开过每周见报的专栏,又在香港《今日世界》月刊逐月刊出杂文,饱受截稿日期的压力。后来我就不再赶搭这种快车了。语云“慢工出细活”,其实也不尽然。胸中若本无货,再慢也未必能出细活。有时催出来的稿子也有上品,于是作家对手握催命符的老编反而会由埋怨变成感恩。
这些小品既非一般杂文,也非纯粹美文,而是兼具理趣与情趣的文章,不过有时理趣较胜,有时情趣较浓。《古文观止》里既收贾谊的《过秦论》,也不拒刘禹锡的《陋室铭》,足以说明小品只要真写得好,也能传后。保罗·克利的小幅精品似也不必愧对米开朗琪罗的巨制杰作。当初我写这些小品,虽然迫于时间,却也不甘偷工减料,就算雕虫,也是抱着雕龙的心情举笔的。
文章一短,着墨就倍加用心。许多警句妙论都以短见长。“善言,能赢得听众。善听,才赢得朋友。”“光,像棋中之车,只能直走;声,却像棋中之炮,可以飞越障碍而来。我们注定了要饱受噪声的迫害。”因为求短,必须能收。放,需要气魄。收,却需要自律。《凭一张地图》凭的,正是一位散文家自律的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