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天启年间共有出自三艘欧洲沉船的四十二门西方大炮被分批解运至北京，而西洋火炮的操作与铸造技术，也因此成为近代东方大陆文明向西方海洋文明学习的第一课。此事虽只是当时欧洲海权扩张在世界各地所引发的一则小插曲，但却在之后明清鼎革的战争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然而，在相关的史学专著中，不仅对西洋火炮早期传华的过程和影响未给予适当的比重，甚至常出现错误的陈述，也未见学者对这些船炮打捞的历程有所着墨。
笔者因此尝试重新梳理中文文献，并整合西方原始材料，再对照中国现存欧洲古炮的实物，希望能较细致且正确地还原此一西方火炮东传的事件。本章尝试说明当十七世纪初叶欧洲国家在亚洲海域进行武力对抗的时代里，亲天主教人士如何促使明廷自南方引进沿海的欧洲沉船大炮，以应付长城以北新兴满洲的威胁，而此事的实践又如何与晚明士人的社会网络以及政局演变息息相关。笔者并将透过此一课题对中国史学界所面临的挑战与目前的学风有所反省与建议。
十六世纪是欧洲文明所开创“大航海时代”的起点，他们以坚船利炮为后盾，一波波地强烈冲击包括亚洲在内紧邻大洋的各个国家。荷、英两国透过东印度公司的设置，整合国家与民间的军事以及经济力量，将其触角强有力地伸入亚洲，它们不仅相互掠夺，也在从孟加拉湾、南海、东海以迄日本海的区域，不断地与西、葡发生激烈冲突，整个亚洲几乎只剩下一些内陆地区还未曾感受到西潮的冲击。
大明帝国末期最主要的威协，乃来自陆上精于骑射的北方少数民族以及内部的民变。在绵延二三十年的军事冲突中，对火器的倚重益发明显，不仅外来的火绳铳（又名鸟铳，十六世纪中叶即已传入）逐渐加入个人用火器的行列，且自天启元年起，曾数度将西方铸造的重型前装滑膛火炮（所谓的“红夷大炮”）解京运用。这些炮大多打捞自广东沿海的欧洲沉船（详见后文），威力远超过中国军队长期所使用的佛郎机铳、将军炮、灭虏炮或虎蹲炮等。
火炮的操作与铸造技术，因此成为近代东方大陆文明向西方海洋文明学习的第一课，并在战场上扮演日益重要的角色。
然而，中外早期文献对西洋大炮传华的相关史事，不仅记载不一，更屡屡出现张冠李戴的情形。在有些十七世纪的欧洲文献中，由于其作者未能掌握一手材料，以致叙事常未能信而有征。即使是出自在华传教士的著述，也往往因认识不足甚或为宣传的目的，而有曲解或误解事实的情形。
[1]
晚近学界虽已针对此一课题进行过一些深入的研究，
但仍存在许多尚待厘清的问题，且在相关的史学专著中，不仅对西洋火炮传华的过程和影响未给予适当的比重，甚至常出现错误的陈述，
尤其，迄今未见学者对这些船炮取得的历程有较翔实的着墨。
本章因此尝试重新梳理中文文献（含新发现之打捞阳江沉船的记载），并整合西方原始材料（如英国东印度公司档案、平户商馆日记和书信、时人的航海日志和游记、沉船资料、船炮的配置纪录等），再对照中国现存欧洲古炮的实物，希望能较全面地了解此一西方火炮东传的事件（可与第一章相参照）。
在台湾清华大学，我领导一个跨人类学、社会学、语言学、历史学等领域的团队，大概有三十五位国内外学者，一起来做名为“季风亚洲与多元文化”的研究课题。“季风亚洲”就是受季风影响的地理区域，从东南亚到福建、广东、台湾沿海，一直到东北亚的日韩这个沿着海洋的区域。“多元文化”，因为这个区域过去四五百年来的历史是由几个大的族群所共同建立的。一个是原住民，就是当地的人；另外一个是海外华人，以前叫作华侨；另外还有一批人是大航海时代到这个地方来的欧洲强权。这三大族群一起建造了这一段时空的历史。
我们为什么偏重在海洋？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一部分的历史在主流的历史学界不太受重视，我们发现这一方面的历史，事实上有机会给我们一幅全新的景象，以认知中国在世界史里面扮演的角色。材料可能也多到大家没办法想象，因为这四百多年来，欧洲的不同国家，从早期的葡萄牙、西班牙、英国、荷兰，到后来的法国等都进入到这个地区，他们留下了大量的档案——当然这些档案都不是用中文写的。之前亚洲的学者很难有机会在这个领域有发言空间，因为语言有障碍，更重要的是看不到文献，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做研究。我们也认识一些学者，我熟悉的就是台湾的一些学者，到欧美一流的大学去读历史，甚至读西方历史，最后回到台湾，都只能够做中国史的研究，因为他们没有办法跨越这个屏障。
但是，过去这一二十年里面，整个学术环境因为网络的兴起而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大量的档案文献以及古书在此一浪潮下开始数字化，譬如台湾清华大学就已陆续购置了非常多的资料库，内有多达一百多亿字的清代以前可检索的中文古典文献，以及数十万册十九世纪以前的西方古书，不仅可下载且大多可全文检索。同时，我们也尽量把欧美一些大图书馆拥有的原始文献拷贝回来。尤有甚者，现在有很多图书馆、博物馆、档案馆以及谷歌（Google）等机构，皆不断把珍贵资料数字化，免费让大家在网络上使用。
由于我们团队里的人可以读十七世纪以来这几个大航海时代欧洲国家的主要语言，如十七世纪以来的荷兰文、葡萄牙文、西班牙文、拉丁文、英文、法文、德文、俄文，还有日文、韩文、满文，甚至粟特文、突厥文、梵文，我们因此于2021年在跨院国际博士班中，正式成立汉学研究的博士学位学程（I-Ph.D. in Sinology），并开始对海内外招生。希望此学程除从事传统的汉学研究外，也能与其他领域或文化进行有意义的对话，更期许师生们也能透过其国际视野与跨界能力，与相关学界共同走出一些崭新的学术局面。